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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戶部尚書

  退朝後,戶部迅速咨文在京各大衙門,因戰事吃緊、河道修葺和春荒賑災諸事宜,致太倉銀短暫告缺,本月在京文武百官的月俸銀,改用實物胡椒、蘇木支付。告示一出,謾罵四起。而位於皇城東總布衚衕之側的儲濟倉,倉場前翌日一早就人山人海,車馬籮筐,吵天鬧地,啐口水的吐唾沫的扔石子的,既有狸叔安排妥當的人煽動,又有躲在人群中的世子府高手謹防人命,一攻一守配合得天衣無縫,鬧哄哄烏泱泱直吵得人頭疼。拿俸的一個個烏頭黑臉賽閻羅,看戲的一個個說笑樂道戳脊樑。

  「哪個王八蛋提的胡椒折俸?」

  「還能是誰,戶部的堂官連夜想的妙計。」

  「妙他媽球,老子天天刀林里撿命,就巴望著這二兩俸銀呢。」

  「上個月拖到月末,末了給老子一麻袋寶鈔。這個月又拖到月末,結果給領些什麼鬼東西,銀子呢,我要銀子。」

  「我跟你們說,太倉銀空了,聽說他兒子當太倉使那會,太倉庫全是人形老鼠,人鼠銀鼠滿地拉屎。」

  「銀鼠?」

  「可不是,不然太倉銀能空?」

  「我日他祖宗,狗官們餵飽自己,不管老子們死活。」

  「管我們死活?吾等為這二兩命銀,在這辛辛苦苦地論情說理,他們呢,正躲在抱月樓歌舞昇平呢。」

  「可不,在下昨兒個還見戶部的幾個狗官們聚一塊在群芳園吃酒聽曲呢。」

  「操他大爺的,拿俺們錢逛窯子嫖婊|子日相公,還他媽有理了。」

  「拒絕胡椒蘇木,我們只要錢!」

  「拒絕胡椒蘇木,我們只要錢!!」

  「拿錢來!」

  「拿錢來!!」

  人聲鼎沸間,蹄疾腳忙的馬萬群小舅子,伍力彪,率著幾十個兵丁,如狼似虎地騎著馬來到儲濟倉柵欄外。矛頭直指戶部,言語無比粗俗,辭氣極其蠻橫,堪堪火上澆油。他手下人馬,跟著他亦狠狠地戳著紀盈、章進以及盧堯年的脊梁骨,直至戳向敖廣,戳向敖黨,爾後才帶頭呼籲鬧事者,說什麼冤有頭債有主,戶部的堂官才是那罪魁禍首,一眾聽著他話,尾隨其直望戶部衙門奔。扔石頭扔爛菜扔瓜皮,一向清凈無塵的戶部衙門大門前,一時成了鮑魚之肆。

  章進靜坐衙門值房內不吭一聲。盧堯年自昨日就抱病稱恙。

  紀盈急得團團轉,嘴角的燎泡越長越大。他料到會有人鬧事,胡椒蘇木折俸,不鬧才屬異常,但卻沒料到伍力彪會乘機使絆子。思忖來思忖去,情知不給伍力彪眼色瞧瞧,鬧事者氣焰只會愈長愈高,折俸一事斷難推行,差事辦不好,明皇怪罪下來,誰能脫罪。幾經綢繆,方叫衙內兵丁,布好柵欄,持槍列隊,維持秩序。

  伍力彪見齊刷刷湧出來的幾列紅纓長|槍,排兵布陣躲尖頭柵欄后,不覺眉開眼笑,他還就怕這老烏龜縮頭不出來。好啊,他就等著把事鬧大了,捅到聖上耳朵里,扒下他那身官服。

  也不知是誰先開始的,戶部兵弁同兵馬司武弁一時間就互相毆鬥起來。人群該躲躲該鬧鬧,該起鬨的照常起鬨。突然間,伍力彪的棗騮大馬受驚一嘶,四蹄凌空亂跳,原本呵呵看戲的伍力彪根本不設防,摔馬而下,直直插在了尖如鋼釘的木柵欄上。

  為時半日的沸反盈天。一時死寂。

  吵鬧聲突然消逝時,章進驀地站直:「出事了。」

  紀盈遊宦二十年,再是淡定,也抵不住近日的腹背受敵,被人追到角落的無助。冷汗一層一層,卻依舊硬聲道:「能出什麼事?本官領的是陛下的旨,折俸一事,他們樂意也好,不樂意也罷,都得接著!誰有本事把太倉銀庫填滿了,本官第一個上旨,給他加俸……」

  當此時,李蹇跌跌撞撞跑進來:「出……出……出……」

  紀盈:「慌慌張張,怎麼了,說。」

  李蹇冷汗一顆接一顆滾落,畢竟「胡椒蘇木折俸」乃由他首提,出事之後,跑得了紀盈卻跑不了他。「出人命了。」

  章進:「誰?是誰?」

  李蹇:「是……伍力彪……」

  章進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紀盈卻忽地苦笑一聲,光天化日人命官司,心知他這戶部尚書,做到了頭了。那一瞬間,他亦明白他是鑽進了套里,一切都是被人算計好了的。而算計他的人,不用想,自然是那位折了他三個兒子的廉衡。那一刻他恨不能將此小兒投畀豺虎,可他卻力不能逮。世子府擋在那裡,他連其頭髮都碰不得一根。一口血氣上涌,憋得其老臉紫紅紫紅。那一刻,他亦在想,為何廉衡如此憎恨並針對他?為何?他手上是粘著些人命,可那些人大多被翦除乾淨。餘下的不成氣候,難有今日作為。思來算去,他始終不曾去想,昌明十年,他的落井下石有多噁心;以及十四年來,他將「新鈔法」「新稅政」搞得又有多臭。那可是傅硯石協同溫獻(昌明十年戶部尚書)、晁榮(昌明十年戶部左侍郎)等廢寢忘食、篳路藍縷推出的新政。眼見新生的制度,被他這些年活活掐死。廉衡未逼他懸樑自盡,已屬良善。

  伍力彪之死,出人意表。

  馬萬群一黨,一本一本彈劾著紀盈。順道,舉薦著「賢良。」

  而敖黨一眾,一本一本上奏力保。順道,推出了「替補」。其中,紀盈自請罪書中,力薦的不是他得意下屬章進,而是敖廣的新進門生。章進如同吃了只蒼蠅,卻也只能獨自噁心。

  至於明皇,因今朝財政屢屢入不敷出,戶部連年虧空,早生不滿,紀盈受貶其實是遲早的事,此番不過一個合理的契機。但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這位觀釁伺隙的王,豈會錯放良機不去削減黨爭。權衡之下,他既不能讓敖黨損失大員,難與馬黨相抗,又不能讓朝堂再起山頭。末了,也只將這位二品堂官貶為三品右侍郎。順理成章,原右侍郎盧堯年,榮升為戶部尚書。

  常年擺設盧清流,天降便宜,令相里為甫、尤孟頫、趙自培等失口一笑。

  朝堂風雲際會時,廉某人卻笑如春花地坐弘文館游廊盡頭,同「偶遇」到的通正使陸荃之子陸啓仁,侃侃而談,並商定兩日後在離右相府邸最近的遊園「聽雨園」,泛舟弄琴。

  唐敬德:「你小子,問他『可通水性』,沒安什麼好心吧。」

  廉衡嘿嘿一笑:「英雄救美永不落俗。」他望著陸啓仁背影,再道,「師兄,這陸啓仁風骨當真不錯。不過二十啷噹歲,就能在太醫院供職,閑暇時間還跑來弘文館聽學,品貌德性、禮樂御數書射,樣樣出彩,不錯,不錯。」

  「又不是給自個挑媳婦,精力過甚。」

  「非也。促樁好姻緣,也是件無量功德嘛。」

  唐敬德也未睬他,礙於講學即將開始,拎起小鬼后衣領,就將他扔垃圾似得扔入講壇邊右側的小隔間,哐啷閉上門,徑自坐到了錦帳底。

  話說這小隔間,原本是崇門存放經講案幾和書簡的地方,自廉大膽入館后,儒父為防他聽學之際因看到「雙龍」而神思搖蕩、心有旁騖,光想著謀篇布局擺弄機關,荒廢學業,便命人將小隔間騰空將廉大膽置內,既能聽到自己經講聲,又能隔絕明胤和小鬼目光的碰撞,兩全其美。果然,收效甚佳,廉衡聽學日漸認真。而儒父為絕後患,也只在講學結束,四子全部離館后,才允許他推開槅門見太陽。因而,雖說三日一聽學,廉大膽與世子爺,已然一個多月未相見了。

  不見就不見吧,反正也沒多稀罕他。

  但今時今日,他急於促成相里萱和陸啓仁姻緣,就必須跟隨相里康走一趟右相府。此時此刻就必須要同相里康目光相撞,求其帶走。當真一刻等不得。盧堯年榮任戶部尚書,作為「清流作派幫」幫主的相里為甫,必然要成為明晟急欲爭攬的對象。相里為甫再是中庸,女兒都成了太子妃,他不替東宮抹牆灰都不行。廉衡在獄中雖提醒過明胤,但明胤一向不屑於此,因而未必肯在意。可他不在意他在意啊。他既擇主而事,就不能眼睜睜看著不利主君的事滋生。

  事急從權,便顧不得儒父罰與不罰。待經講一半,硬著頭皮將槅門慢絲絲摳開一寸。明胤眼睫微動,抬袖翻頁書。槅門再慢絲絲摳開一寸,唐敬德鳳眼一挑微微「嘁」了聲,習慣性地嘩啦啦撐開桃花扇坐歪咯,但旋即,在儒父厚慧的餘光里羞答答合上並坐端整。而廉衡,漏出的一條「縫臉」,也在唐敬德乖乖順順人模狗樣時,識相得悄悄隱沒。只見他吞咽口口水,槅門,亦被慢絲絲合上。

  廉衡:不行,不能硬來,否則又得罰禁足。

  抓耳撓腮,窮思竭想。正不知該如何是好。

  當此時,院內有一儒生,高聲提問。

  聒雜訊讓擁立牆邊、佇站聽學的人堆之中,寒泉浸玉的蠻鵲,止住了正欲離開的腳步,他不無艷羨地再次駐足,轉身望回院內的襕衫儒巾們。

  少年此時並不知曉,去歲欺他辱他的伍力彪,今已被魂斷九霄。伍力彪之死,出人意表,卻也意料之中。地痞、惡霸、官僚、淫棍,仗著馬萬群胡作非為凌虐百姓,遲早要被天收。沒什麼可惋惜的,也沒必要歉疚。

  廉衡聞悉他死訊,率先想到的竟是蠻鵲。也不知,他這出借花獻佛的殺伐,會不會嚇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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