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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我的生活似乎變得意外的充實與忙碌起來。在前三個月,卡拉揚為我設置的鍛煉強度步步緊逼著我,使得我的肉`體在持續的痛覺中浮浮沉沉。


  “可以開始了。”某一天的晚上卡拉揚對我這麽說。


  他和小時候肖恩夫人為我請來的那些刀法家教不一樣,隻教我最基礎的劈砍動作;但他的每一劈都仿佛能精確到最微小的幅度,最有力度,也最能為執刀者節省力量。他站在我身後,手指緊緊箍住我拿刀的手臂,直到我的姿勢完全正確,才準許我進行下一步的動作。


  等到我疲累得喘氣的時候,他讓我停了下來,並提出了一個查看我雙手的請求。我將手遞給他;他端詳片刻後,用指尖擦過了我指掌根部的薄繭。


  “我猜,你曾經是雙手都練過刀,對嗎?”卡拉揚說。


  “是的。”我答道,“我從小左右手都能一樣熟練地把弄東西,也不確定我的刀會在左手心還是右手心出現——因此提前做了兩隻手的基礎練習。”


  “而魔法士卻隻用右手寫陣法與符文。”


  “沒錯。因為大多數陣法都是順時針的圓旋,而符文也往往要遵循從左至右的順序,如果使用左手來做這一切,難免會因為手的遮擋失了精確與速度——順便說一句,我也是畫符右手派。”


  “那麽,”卡拉揚說,“你想不想同我練左手刀?”


  我望向他的眼睛,在裏麵看到了因一個大膽設想而產生的同樣的雀躍。


  我往後跳了一步,微微彎腰,對他行了一個刀者禮——隻不過將原本搭在腰側的右手換成了左手。


  “不辱使命。”我答道。


  卡拉揚開始糾正我沿用基礎刀法劈下每一刀的姿勢。基礎刀法隻有十六刀,適用於每個刀者,無論是新晉的還是老手,剩下的隻靠他們在戰鬥過程中領悟自己的一套。他希望我能徹底掌控那種精準,好在某一天能將它們散漫地組合。


  所以直到學期的末端,夏季的中段,他都沒有教授任意一式他自行領悟的刀法,隻是令我在反複的練習與對戰中打磨這十六招。我拿著的是從東院租賃的鍛製刀,他拿著他的短刀“玫瑰熔火”。我自然可以在他的動作中捕風捉影地找出些訣竅,但我們的對戰裏我往往是狼狽的那一方,他但凡說要在幾招內擊倒我,他就定然會這麽做。


  我猜他在“幾招”的數目上是留了情麵的,但力道沒有。我的每次應對都要將神經緊繃成一條線,用最大的警惕、最敏銳的直覺去躲避他的襲擊。他的速度隨著我的提升也在加快,有時候一昧的躲避也毫無用處,以攻代守還能扳回一秒的局麵。最慘烈的某一次是我某一根肋骨被他的刀背敲斷,還靠他將我扛去校醫室,麵對校醫的問責隻能說是野獸撞擊所致。


  我並沒有哪怕絲毫責怪他;他正在用最正確的方式幫助我除去刀刃上的鏽跡,讓其露出利而亮的鋒芒來。


  魔法課最近已經早早結束了最後一場考試,課堂裏呈現出一派祥和的氣氛。選修裏藥理死記硬背的成分居多,音樂課基本上全班都能高分過關,唯有園藝讓我苦惱至極——我還在琢磨著怎麽才能種出有三個月花期的燈籠花,而我的五份樣本已經死掉四份了。


  “不允許把魔法用在課內的種植上,先生小姐們。”園藝課教授邁格遜總是弓著背這麽說。他雖然說過這是為了讓我們“領會植物生長的真諦”,但課上仍流傳著“他曾在彎腰查看時被某個亂施魔法的學生催生的羽毛草捅到了大鼻子”這樣的傳聞。


  文學課不像魔法課有學期末的考試,還在緩慢地進行著收尾。中間最有難度的一段古文字研究已經過去了,現在卡拉揚隻是放了一本詩集給我們,讓我們預約課下的時間,選一段和他單獨對麵講解。


  因為大考試已過,課堂內的氛圍非常輕快,我們便在留給討論的時間裏坐成一圈,打算依次翻詩占卜,權當做個遊戲。


  蘭朵翻到了《雨中一葉》,是首有著童話般氣氛的小詩,內容是一片即將枯死的葉子在雨後重生;她旁邊麵若冰霜的黑發姑娘翻到了《愛鳥》,講了一隻鳥無意從主人家溜出,幾經波折最終返航的詼諧故事——湊巧這詩集正要傳給小花鳥法蘭西斯科,於是我們忍不住一齊笑了;小花鳥抽到了《水手之歌》,內容倒能從標題裏推測出來,表達的意思也很明晰,但他聲稱這是對他愛情之路長流不息的一個預示,還把詩集放到嘴邊,含情脈脈地對一旁觀眾做了個飛吻,最後不忘花俏地對著上一個姑娘眨眨眼睛。


  我從他手裏接過那本詩集,擦了擦他“愛情之吻”留下的地方,隨手翻到一首《畏懼》。


  小花鳥坐得離我最近。他眼尖地看見了標題,拍著我的肩膀笑道:“維森特,看來你下半年要變作膽小鬼啦。”


  “放心吧,”我回敬他,“那絕對比某個佳人願意與你廝守到老的時候來得要遠。而且肯定不是你偏愛的金發。”


  眾人都在催促我例行讀上一讀,我便開始快速地念了這首《畏懼》。它圍繞著一個有關高塔內令人畏懼的領主的故事展開,而敘述者則是塔下人。因為詩比較長,我隻節選了其中的一段念了出來。


  “


  ……


  我在白日裏仰頭望向這座高塔

  同他們一齊指畫嬉謔


  因它遙不可攀得十分長遠


  隻值得來自塵埃的一聲哂笑


  我在黑夜裏卻為他作就一行又一行的詩


  胸腔湧溢清明人的癲狂

  籲歎著將它們擲往那穹頂


  隻分說這是瘋魔者的舞蹈

  它們有的邊角刮過我耳廓

  有的又複錘落在我臉上

  它們墜入泥土


  同麗人的顏色一般枯老


  唯獨單單那一封


  飛上了磐石做的高塔


  深遠夜色裏飄浮著他笑靨


  如我昏然中親眼可考


  ……”


  讀到這兒的時候我忍不住頓了一頓,摸摸鼻子說道:“還沒有完,但我覺得主題有點奇怪。”


  “這首《畏懼》不屬於哥亞的十二組曲嗎?”有人問道。“都以某種負麵情緒為題,又放上物象、非常委婉地不肯直達主題的那種。”


  我看了看標題以下,“沒有標注作者。”


  於是討論又變為主題到底是什麽——


  “我覺得這次的詩已經確切地非常像情詩了。”我說,“下麵這段更加難以名狀。”


  說著我接著上麵的部分繼續讀了下去:

  “


  ……


  我一生路途坎坷波折


  僅真正存活於那昏黑的長夜

  若是我途間有亂石林立


  也是我每行一步時為他刻下的碑行


  若是我途間有溪流山川


  也隻變作他眉眼


  ……”


  周圍是一片感歎聲。我們在“這偉大的愛情,對吧”的一致評價中沉浸了一會兒,然後又集體跳出這個思路,認定領主肯定指代著什麽類似於理想或夢想的東西。唯有小花鳥堅定不移地對我說:“依我看,維森特先生,這預兆著你美妙的桃花運將要來了。”


  “你確定是他而不是你麽?”卡拉揚在他背後說。


  我按捺著隨四周伏桌大笑的衝動,一本正經地對卡拉揚道:“他和我不一樣,他的桃花運每天都在隨機產生。”


  “是嗎?”卡拉揚從上丟了一支筆到我手裏,並把詩集從我手中夾走,拋給了下一個人,“維森特,把剛才那首詩倒數第二段的最後一句話默寫給我。”


  我隨手撕了一張紙條,在上麵寫了“若是我途間有溪流山川 也隻變作他眉眼”,折了一折遞給他。一整圈人都在等著卡拉揚的應對結果,他卻看也不看,學著小花鳥最初的動作,把紙條湊到嘴角一揚,微笑著衝我眨了眨眼睛。


  在全班的哄笑聲中,唯有小花鳥至矢不渝。他煞有介事地對我說:“你看,我之前怎麽說的——說來就來。”


  我同卡拉揚預約了最早的時間麵談——也就是今天中午,但又猛然想起中午該跟奧德去萊恩教授那裏窺探成績,便在下課的時候到他麵前試探道:“卡拉揚,我可不可以把麵談的時間挪到十點與十一點之間?”


  我記得預約表裏的這段時間是空的。


  他的臉色一瞬間沉了下來。我從未從他對我的表態中讀出如此明顯的“不悅”。


  “你是有什麽事要做嗎?”


  “呃,我想——沒有?”我舌頭一時打結,“也不是很重要。”


  他在臉上擺出的不豫這才消弭了一些。


  “那麽,十二點半,老地方等你。”他對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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