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完全不夠。”卡拉揚俯視著我說,一腳踏在我腰側。“你大概清楚,如果一個刀者想要打敗你,在你不用魔法的情況下,他甚至都不需要抽刀。”
我倒在地上,渾身都被汗浸透了,正在竭力平複著喘息。這是卡拉揚將我第五次打翻在地,而每一次甚至都用不上三十秒。他不動刀,也不用手。上一次他幾乎讓我以為我要偷襲成功了,但他腳背在我膝彎一撩,在我控製不住地向他倒去時提膝撞上了我的肋下,於是我摔進了地裏,還向斜滑了一小段——我現在還能感到肋骨那裏隱隱作痛,後背磨蹭得火辣辣的。我透過汗水模糊的眼簾抬眼看向他,發覺他連呼吸都沒有變急促。
“我已經能看清你的動作了。”我撐著地麵坐了起來。
“那確實是某種進步。但你的肢體跟不上你的反應。”他若有所思地說,“我們應當從這裏開始。這條路能通往後山,以後你的跑步訓練就定在那裏。”
“一座山?”
“東院的後山你還沒去過吧?”他忽然顯得有些詭秘。
“是的。我很有興趣……”我猜測著他的打算。“那就走吧!今天怎麽練?”
“今天特例,讓你先熟悉下路徑,去後山摘片鐵線蓮葉子給我,二十分鍾之內趕回來。” 他掏出懷表看了看,然後抱著手臂,極其悠閑地靠在一棵霧柏上,似乎隻等我出發了。
“萬一我迷路了呢?”我活動著關節,盡力對他擺出一張痛苦的臉。
“不必擔心,直走就好。”
“夜路好像很令人害怕?”
“我之前在夜晚的樹林裏似乎捉到過什麽人。”
“其實我不認識鐵線蓮葉子。”
“我記得你選修園藝課了,對吧?”
“好吧,我覺得借口差不多用光了——我走了,卡拉揚。”我無可奈何地向他揮了揮手,就朝那條路跑去了。
“現在才能開始計時!”我想起了什麽,跑了一段又回過頭去看他。他那顆樹已經離我有一段距離了,月光依稀下隻看見一個輪廓動了動,似乎也是在跟我揮手。
鐵線蓮在後山相當好找,且本身也很好辨認,我感到腳下平底開始向上傾斜時就有一叢一叢的鐵線蓮出現了,有些還開了白色的花,形成了一片淺淡的香氣。我直接連花帶葉地折了一根,便馬不停蹄地往回跑。時間已經超過了十分鍾,但這回熟悉了路徑之後,應該能在十分鍾內盡快完成返程。
這不是一個以輕鬆的勻速便能達成的時限,卻也算不上極難。我的腳腕以下已經有些發麻,以致於步伐反倒有點輕飄飄的,這樣一來這個過程中的難熬就被消減了一些。
我已經能看到卡拉揚的身影了。他似乎一直靠在那棵樹下,半睜著眼睛,始終沒有變過位置。
“給你。”我盡力呼吸平緩地說出這兩個字,一手把鐵線蓮遞給他。
“還多拿了一朵花……”他端詳著手裏的東西,仿佛覺得很好笑,把目光轉向我說:“你看上去不是很累?”
“沒有,其實我特別累。”我嚴肅地回答道,“但是在我引以為傲的自製力下就沒有顯露出來。”
“很好。看來這個訓練會成為你肉`體跟自製力的雙重考驗——你應當能猜到吧?它的時限會隨著你習慣而逐漸遞減的。”
我還在揉腿,頓時慘呼一聲。
“先看著我。”
他放我在原地休息,然後側攤開手掌。那把淡金色的刀在他手中出現了。
“它叫什麽名字?”我的目光被他的刀吸了過去。
“‘熔火’。”他低聲道,聲音裏有某種不同尋常的、低沉的愉悅, “它到我手上的那一天,其實有著一個很長的名字,大意是‘玫瑰熔於火焰’,我最後幹脆替它起了簡稱。”
“玫瑰?——可惜現在已經不常見了。”
“你注意過它的刀柄嗎?”
“上麵似乎有刻花圖案。那就是玫瑰?”
“我覺得是。”他說著,側了側身。“劈砍是每個刀者必須學會的一項基礎技能。在每一劈當中,他在使力量最大化的同時也要盡力減小這一劈的反彈效果,以使下一擊能被毫無阻礙的續接上。這與姿勢、控製和劈砍角度都有關。看好我的動作,我為你演示一回。”
我站在離他稍遠一些的位置盯住他。他之前一隻手還在把玩著那朵鐵線蓮,這時將持刀的另隻手抬得稍高,渾身的流暢線條都在這一瞬間緊繃起來,像是一道蓄滿了力的弓弦。我頓時短暫地領悟到了蘭朵和其他人對他有關“壓迫感”與“難以親近”的形容;但我此時感覺不到畏懼與距離感,有的隻是一種微微顫抖著的緊張的渴望,它在呼喚著我去成為這樣的人——像卡拉揚一樣的人。
我知道他已經相對放慢了速度,但手起刀落其實也就用了一眨眼的功夫。霧柏不愧有堅硬之名,在這樣的力道下也僅留下了一道淺得不能再淺的劃痕。
“視線跟上了嗎?”
我點點頭。他把刀放到我手裏,“你來試試。”
我仔細回想著剛才他揮刀的細節,在腦海裏劃出重點,作了一個下劈。他遠遠地指點我幾回,微皺著眉頭,似乎在思考我剩下的缺漏之處。
“力道不錯。現在你的手有什麽感覺?”
“虎口有點麻。”我承認道。
“你的力量路徑在最後出了點問題。”他走了過來,站在我身側,右手扣在我握刀那隻手的手背上。“這回再感受一下。”
他帶著我這樣示範了一次之後,我隱約能感受到使力的方向了,再獨自揮刀時果然省力了許多。
“你撿拾技巧的速度不錯。”他在我身後開口說,“但你荒廢的那段時間導致你的肉`體跟不上這些技巧。等到你的肉`體強度達標之後,我才會教你真正地規範你的刀法。”
“我不會讓你等我太久的。”我在揮刀的間隙回答他。
“我明白。”他放在我肩上的手沉了一沉。“不過有關我教授你這件事,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我希望你暫且能保守秘密。”
除了每天最基礎的力量訓練之外,卡拉揚還丟給了我幾本魔法基礎,叮囑我將它們熟記於心。
“其實刀與魔法完全沒必要被徹底地劃分成兩個領域。”他說。“無論是刀者或是魔法士,他們體內魔力運行的軌跡都獨一無二,但兩者又隱約有著處處關聯。鞏固魔法的基礎對於你學刀也會有幫助。”
於是萊恩先生驚喜地發現,我開始在課上規規矩矩地讀起了魔法學課本。
日子意外平靜地往前推進,其中唯有一個小插曲值得一提。
彼時奧德與我在走廊上繼續討論防禦法陣的設計,我們在試想另一種可能——結合兩個人的想法,將圖案融合,使用一種全新的、又能支撐陣法運行的基礎紋路。有個熟麵孔迎著我們走了過來。
“西院的維森特。”那個黑頭發的人叫住了我,一把長刀背在背後。
“柯爾曼。你好啊。”我打了個招呼。“來找蘭朵?對了,你不來見我,我都快忘了我們有個賭約——即便看上去是什麽也沒賭的賭約。盡管我很想說是賭上了尊嚴來著……”
他打斷了我。“從結果上看,是你贏了。”
我等待著他接下來的話。
他的麵部肌肉似乎緊了一緊。
“但我不明白。”他說。“所以我想看看你對刀的理解。”
“我可以跟你比誰寫的字數多嗎?”我瞥見了他的表情,“——開個玩笑。”
“嚴肅一點。”奧德戈低聲說著,用肘撞了撞我的後背。
柯爾曼皺著眉頭:“我想和你另起一場賭約。我希望那是一場正式的決鬥。”
“我現在並沒有自己的刀。作為一個半吊子的魔法士,我近來隻能用魔法咒文陣法之類的跟你打。”我答道。
奧德戈到這時候才加入了我們的對話,且似乎還冷幽默了一把:“如果你想跟他的半吊子魔法士打,還不如跟我來一場。這樣場麵會好看些。”
柯爾曼直接忽略了奧德的應對。
“維森特.肖,你知道即使普通人也有辦法練刀,即便他們無法達到真正的刀者所具有的高度。你能得到東院顧問的認可,我便假設你對刀法是有某種執著的。”
“對。我有。”
“我等你拿到你那把刀的的時候。”
“我會去拿一把的。我目前還是個起步者。請等我到一年以內,我會寄信通知你決鬥的具體時間。”
他沒有對這拖延露出輕蔑之色,
“我等著。”
他伸出手,堅定地與我握了一握。
他走遠之後,奧德戈看了我一眼:“你每晚你不見蹤影的那段社團時間其實是在學刀?”
“作為業餘愛好。”我承認了。“有個人一直在教我。”
奧德戈沒有追問其餘的細節。
“之前很少有魔法士選擇這樣的路吧?”
“魔法士的興趣一般很少放在刀上而已,況且也並不容易學好。想想學成刀的那些體內沒有魔力的普通人,他們的經曆大概還要更難。”
“這麽一說,我也對你抱有期待了。”奧德戈說。“加油。等到你學成的那一天,我也想跟你打上一場。”
“一言為定。”我同他擊了一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