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壓力
羅一的眼睛直直地盯著一個勁拉他胳膊的人，像是可以透過這張帶著怒氣且不耐煩的臉看到她背後躺著的那具僅剩一絲生命氣息的肉體似的……
為什麽生氣，覺得他不孝麽？
連自己的老子都不願意看一眼。
嗬，羅一有些想笑，但眼眶卻莫名地發酸，發澀。
“你這小子，怎麽還哭上了？你爹還沒死呢！晦氣！”這大媽也是個急性子，見他死活不挪地方扯著嗓子就開始說教。
旁邊有人勸道，“一個小孩子，你這是幹嘛呢！”
大媽罵罵咧咧地走開了，羅一退了幾步把後背重新砸在牆上靠著，抬手抹了把臉，濕涼的液體沿著手背滑落……還真哭了。
為什麽要哭？他不是很明白。
但眼淚就是那樣，不停地從發漲的眼眶裏流出來，模糊了視野……看不見交錯的燈光，看不見來來去去的人影，看不見高高低低的驚呼或咒罵。
救護車來得很快，湧進小巷中的醫護人員用擔架把人抬了出去。
羅一站在角落，恍惚間，他似乎聽見了那人被扔上擔架時的一聲痛苦的呻/吟。
狹窄的通道裏依然很嘈雜，他聽見一個人大聲地喊，“靜一靜，哪位是家屬？”
羅一的身體幾乎是不可見地輕輕顫抖了一下，還沒等他自己回答，已經有人指著他說:“那個小男生，他兒子，這裏好像沒有別的家屬在，至於別的親戚什麽的，我們這些街坊也不大清楚。”
穿白大褂的女護士朝他招招手，“小弟弟你跟我們走。”
羅一木木地點點頭，抬腳跟過去。
腳下踩到什麽黏黏的東西，他低頭瞟了一眼，是之前打包來的飯菜……不知道什麽時候掉在了地上，和著口袋和塑料飯盒，已經被來往的人踩成一團，像是黑乎乎的稀泥。
剛出去，羅一一眼就看到了救護車旁停著的黑色小車。視線在不遠處搜尋到了正和一個醫護人員說著話的程雨。
已經回歸正常的眼眶幾乎又開始發熱，他使勁眨了幾下眼睛，把要往外湧的酸澀憋了回去。
一直用餘光瞟著巷子口的程雨也看到他了，幾步跑過去在他麵前站定，想把人摟在懷裏的手臨時轉變了方向，隻是在頸窩處捏了捏，“沒事的，別擔心。”
“嗯。”羅一輕輕地答應著，心裏的不安和恐慌因為他的這句話稍微削減了些。
來的人正是程雨他們醫院的，因為認識，所以護士沒有強行要求羅一一起進救護車，允許了他們開著車跟在後麵。
程雨打電話安排好了一些事，扭頭看見羅一一動不動地盯著外麵。
伸出一隻手握住了他捏著拳頭，關節泛白的手，緊緊地用力包裹著。
在來的路上他就大概想了下可能的情況，但實在沒想到會這麽嚴重……小孩兒一定嚇壞了。
醫院的急救室外麵，倆人坐在長凳上等，一個清潔工人拿著拖把在拖從電梯一直到手術室門口的血跡……星星點點的，比起小巷子裏的一大攤已經好了太多，但和白色的地板襯在一起，看著更加刺眼。
羅一靠著牆，突然就有些後悔，這些天怎麽就沒有給過那個人一絲好臉色，怎麽就沒好好地和他說過話，怎麽就沒嚴肅地告訴他不要再到外麵等我了，怎麽就沒提醒下他經過那地方時要小心……
幾次的進出，他明明注意到了，那垛壘得高高的磚牆，一碰就會倒的樣子。
怎麽就沒想著提一下呢！
難過，自責，懊惱……突然湧出的情緒一下子覆蓋了之前假裝不怎麽在乎的偽裝。
程雨也沒有多說什麽安慰他的話，隻是靜靜地在一邊陪著。
現在這種情況，任何的語言都蒼白無力。
但還好，不是自己一個人。
那扇門不停地開開合合，不斷有人出來又進去，心情被吊了幾次後竟然平靜了下來，無比平靜……又無比空白。
……從來都不知道，原來等待是如此令人煎熬的一件事。
等待一個人的生命被宣判……生或死。
程雨把他的無助看在眼裏，抬手抹了下他的眼角，“沒事的，他們忙著，至少證明還有希望啊。”
“嗯。”羅一眨眨眼睛，嘴角扯出一個笑。
是的，還有希望。
不知道等了多久，大概是在倆人的姿勢都變僵了之後，亮著的紅燈終於熄了。
羅一心裏咯噔一聲，看著門被從裏麵打開。
程雨立馬站起來拉著他迎上去，“薑醫生，怎麽樣了？”
被叫做薑醫生的人取下口罩，在倆人間來回看了看開口說:“病人情況不是很樂觀。全身多處被砸傷，腳骨手骨都有骨折，最糟糕的是頭部被重擊多次，導致外部和顱內都大量出血，腦部件嚴重受損，中樞神經係統紊亂……也就是重度的腦震蕩。”
“那……脫離生命危險了嗎？”程雨看了羅一一眼問。
“我們已經盡全力搶救了，剩下的得看病人自己的造化，隻要在明天之前醒過來就不會再有生命危險，照目前的情況看，蘇醒的幾率還是比較大的，隻不過就算醒了也可能會有遺留的其他問題，比如智力，說話能力，神經性記憶問題等等，這些都還是未知的，隻有等病人醒了才能進一步判斷，當然我建議家屬在不知道最後的結果之前最好往好的方向想，別給自己太大壓力，你應該也懂這一點。”薑醫生說。
“好，麻煩了。”程雨笑笑。
“沒事了！”人都走光之後，程雨在羅一頭上使勁呼嚕了一把。
“嗯！”墜在胸口的大石頭總算落下去了一大半，羅一把頭重重地砸在他肩上，“脖子酸，讓我靠會兒。”
還活著，至少還活著。
羅國慶被安排到重症監護室，一切整理妥當後已經下午四點多了，倆人都沒吃午飯。
程雨就近在食堂點了兩份盒飯，拿給小孩兒的時候原本以為他會沒什麽胃口，不肯吃，但他接過去就開始狼吞虎咽。
自己一句吃慢點兒都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被噎著了，捂著胸口直喘氣，邊喘邊咳，臉漲得通紅。
他趕緊順著他的背，擰開一瓶水遞到嘴邊，“喝口水喝口水，怎麽的，這是餓壞了？”
羅一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大口，總算把噎在喉嚨口的一團飯給衝了下去。一整天都沒喝水吃東西，嘴裏發幹，一著急就噎著了。
“我餓……”喝完了水，羅一又趕緊扒飯盒裏的飯，之前還不覺得，但看到吃的時才感覺到真是餓了。
精神鬆懈了之後胃也鬆了，一陣咕嚕咕嚕地冒著泡。
“我這還有呢，夠你吃。”程雨打開自己那份，把肉往他飯盒裏夾。
羅一又扒了幾口飯突然抬起頭看著他，挺認真地說:“謝謝！”
程雨夾著一隻雞腿的手在半空中愣了一下，然後把它放在剛刨了的飯坑裏，“就幾塊肉至於麽……”
“至於，”羅一咧咧嘴，把雞腿送進嘴裏含糊不清地說:“吃一根雞腿可以長好多肉了，這裏那裏，臉上胳膊上屁股上……”
程雨看著他，兩個人臉上都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由衷的笑。
“你等會晚些就回家去吧，這兒我看著。”吃完飯，程雨說:“反正我今天晚上也是要值夜班，一整天都耽擱了……有什麽情況我會第一時間告訴你，你得回去，別讓你媽媽他們擔心。”
羅一考慮了一會答應了，自己留在這好像是沒什麽大的用處，而且他在想要不要把羅國慶的事告訴家裏。
如果……隻是如果，羅國慶真的有什麽後遺症的話，得長時間需要人照顧，還需要大量的錢……今天的所有費用都是程雨墊付的……他不能當不知道，更不能撒手不管，那自己早晚都得和家裏攤牌。
隻是這個事該怎麽說，媽媽會有怎樣的反應……他有些迷茫。
他很清楚地知道，媽媽對這個男人的恨絕對不會比之前的自己少。
那些爭吵，直到現在都還印在他腦子裏。
但是……最近這段時間能明顯地感覺到媽媽對他的態度有了變化，雖然也沒有多親昵，但至少不再總是冷冰冰的了，有時候還會看著他笑……雖然都是不經意間，不過他已經很滿足了。
不想親手去打破這樣的平衡，不想毀掉他渴望許久的溫柔……
剛清醒了一些的腦袋又迅速攪作一團，這種感覺，就像是明明剛翻過了一座山又立馬看見另一座更高的山。
很累，但不得不繼續。
回到家有些晚了，大家正在吃飯，曹叔叔看到他有些驚訝，“小一？姐姐不是說你在同學家，不回來吃飯嗎？我們都沒等你。”
“啊？”羅一看了眼曹心月，見她一個勁衝自己眨眼睛明白了幾分，估計是以為他和程雨在一起所以替他們打掩護呢，連忙解釋說:“同學家有點事，我就沒多待。”
“哦哦，那你快洗洗手坐下，我給你拿碗。”曹叔叔起身。
“嗯。”羅一到廚房洗了手坐下。
崔涵往他碗裏夾菜，“你說你，要回來也不知道提前打個電話，你曹叔叔本來要煲湯的姐姐說你不回來吃飯就沒煲……才出院幾天就到處亂跑。”
明明是數落的話語卻多了幾分關心的意味，羅一順從地聽著，可能是之前在醫院吃太多，程雨那份都被他吃了一大半……所以現在有點想哭。
是誰說的來著，在某些時候，吃到胃裏的食物多半都會化為眼淚。
很適合現在的自己。
一不注意真的吃得有點太多，羅一抱著小溪坐在沙發上，脹鼓鼓的胃明顯皺成了兩截兒……像是塞了個足球在裏麵。
電視上放著養生類的節目，曹叔叔和媽媽看得津津有味。
他一邊和小溪玩著比手指的遊戲，一邊想著等會該怎麽開口。
“哥哥你又錯啦！”小溪掰著他的手指壓下去一根，嘟著嘴，“你的兩根手指加我的兩根手指等於四，你怎麽比五根啊，笨！”
“啊……我算錯了，小溪對不起……”羅一笑著說。
小溪左右看看四隻舉著的手，“沒事，我原諒你了，繼續噢，我要吃你這隻手……”
晚些時候，曹叔叔帶了小溪回房間哄她睡覺，客廳裏就剩他和媽媽兩個人。
羅一整理了下思緒，心理鬥爭一番後鼓起勇氣開了口，“媽，我能和你聊聊麽？”
作者有話要說：
( ˊoˋ )——
此章有一句話說出了本蘿卜的心聲
碼字，
很累，但不得不繼續。
不過碼完了都很開心啦……還會自戀地看好幾遍……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