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16章 公子琉璃
就這樣過了四日,到了二月初八。
初八初八,聽著就是一個非常喜慶祥瑞的日子。吹著喇叭打著鼓的嫁娶長隊,遠遠繞開了輕府。這一日,天空晴朗如洗,輕府別院卻依舊陰雲密布。九曲城的大道上,引人注目的,除了迎親隊伍,還有四人。走在最前的,是一位戴著黃金面具的白衣少年。他小巧的身體上,有一雙寬闊的肩。他是身量比月奴稍高些,純金打造的薄面具上冒著灼人的金光,炫目而又刺眼。他負手而行,以一種睥睨天下的身姿,闊步向前。旁的曉得他的人,都躬身畢敬地叫一聲「公子」,他一一點頭回應,面具下的微笑無人可見。
走在他身後半步的女子,一襲黑衫,以黑紗遮面,額間硃砂鮮紅如血,更襯出皮膚的雪般剔透。暗沉的黑色在她身上,並未有半分不妥,反而多出幾分妖媚撩人。她的雙眼,不曾離開過身前的人,彷彿他就是全世界。她伸手,露出雪白的皓腕,將掉落頰邊的碎發捋去,心中有些感概。她已經很久沒有享受過這樣的架勢了。
他們身後一步,緊緊跟著兩名冷著臉的隨從。他們的臉,有一半被銀色的面具遮擋,滲出森森寒氣。靠黑衣女子較近的那個,背著一隻檀木製的小箱。
輕府別院大門前,刺目的金光襲來,守門快速用手遮眼。
「在下別號琉璃,特來拜訪輕相。」摻著幾分內力的黯啞嗓音從門口一直傳到內室,驚起了園中小憩的飛鳥。
屋內的輕鴻擔憂母親的病,內憂成疾。他剛放下藥碗,聽到門口的動靜,趕去迎接,與一臉驚慌的守門撞了個正著。守門大口喘氣,語不成句:「相…相爺,琉…琉璃…公子……」
輕鴻滿臉不耐,將人拂到一邊。那守門手腳並用從地上爬起,跟了上去。
「嘖嘖,輕相佐養的狗真是無用至極。」
輕鴻暗自按下怒氣:「輕府的家僕,自有輕府管教。琉璃公子家業龐大、事務繁忙,就不勞你操心了。」
「本公子可是閑得緊。」低沉的嗓音從面具中透出來,讓人辨不得真假。
「不知今日到訪,有何貴幹?」
「怎麼,不請本公子進去坐坐?」白衣少年上前幾步站在輕鴻身側,將門裡的景象盡收眼內,轉過身問輕鴻。
輕鴻斂神,以眼神示意身後的管事。管事點頭,忙讓兩個守門關了大門,打開側邊的小門。
管事揚起諂媚的笑臉,將四人往側門引:「哪裡的話,公子真會說話,這邊請。」
黑衣女子渾身一顫,立在原地未動,面紗下的唇已然抿緊。低人一等,她於輕府,永遠低人一等。
「呵,輕府就這麼看得起琉璃?」少年腳下微動,將女子被風吹亂的發理順,握緊了她垂在身側的手,將人帶到身邊,「聽說,兩日前,有個神棍可是從你輕府的正大門被請進府內的。」
「府中不曾有過此事。市井之言,公子不可偏聽。」管事恭敬地答道。
少年正將女子頰邊的發再度捋回耳後,聽到此話,動作稍有頃刻停頓,悠然轉身,語氣不怒自威。
「你算是個什麼東西。」
管事駭然,將怨氣吞進肚中,不敢再做聲,退到了輕相的身後。輕相正詢問著丫鬟什麼。
「要是我今日定要從正門進呢?」
輕鴻抬頭,盯著燦金的面具:「你又是個什麼東西!你區區一介江湖野商,敢在我輕府門前大言不慚!」
「我是個什麼東西?我能讓你輕府無米可炊、無茶可飲、無燭可燃。」
「狂妄自大的黃毛小兒,恕輕府招待不起!」
輕鴻甩袖,掉頭便要進到府內,管事緊緊跟上,身後卻響起了無所謂的平靜聲音。
「哦?那我便將醫仙也一併帶走了。」
「等等。」
意料之中,進府的步伐凝住,人還未轉過身,喉間已經有急切的音符跳出。
少年卻恍若未聞,對身旁女子柔聲說道:「雲兒,我們走吧。」
「嗯。」
「公子請留步!」
輕鴻疾步追來,伸手欲抓住少年的胳膊。少年抬手輕巧躲開,只留給他指尖衣料的冰涼觸感。他這才注意到,來人背著的藥箱。
然,少年並未轉身:「輕相何事?」
「是在下唐突,請公子移駕府內。」
「雲兒,你說。」
女子抬頭,沒有說話,而是望向中庭。她的目光,幽深遼遠充滿憐憫,彷彿穿過層層壁牆,看到了垂死的病人。
「知道了。」
少年牽起女子的手,帶她步入府門。正門大開,守門與丫鬟站成兩列,嚴肅筆挺。跨過門檻的那刻,輕雲微微偏頭,狠狠地剜了兩個守門一眼。當初拔劍相向的那個,滿眼的驚懼與不可置信,喃喃自語:「是她……」,他感覺,有什麼,正扼上他的喉嚨,越收越緊,令他喘不過氣。
又走出幾步,女子突然停住,對著少年低語,頭卻看向前方:「我幾日前曾來過這,說要給老夫人治病,他們不信,將我攔下了。可是府中分明貼著告示在找我。公子,我現在不想治了。」
「好,那我們不治了。」
醫者父母心。有父母心的醫者,卻不一定善良。
兩人不輕不重的語調,似在聊家常,卻嚇壞了前後一干人等。
「李管事,處置了。」管事應聲走開,輕鴻為四人帶路,「兩位,這邊。」
女子皺眉,猶豫著,最後低嘆一聲。還是跨出了步。到達輕老夫人屋前,她從身後接過藥箱,吩咐他們在此處守著,自己與少年、相爺一同進去。
一股衝天的藥味撲鼻而來,刺得人眼睛發酸。六個丫鬟敷巾的敷巾,換水的換水,在床前忙碌著。見主人進來,六人低首退至兩邊,讓開了一條道。
黑衣女子走上前,以左手背觸額頭、臉頰和脖頸試溫,右手快速搭上床上人的脈膊。她收手,略一沉思,又用右手去摸病人的掌心。掌心灼熱無比,散著驚人的燙。
「輕老夫人…燒了多久了?」
「今日是第五日。」旁邊的小丫鬟細聲回答。
「如何?」
「能救醒。」除了能醒,她什麼都不能保證。
女子走到桌前,揮筆快速寫下兩個方子。她讓人照第一個方子感覺抓藥回來,架鍋將兩缸水燒成一缸,燒完馬上抬進來。第二個方子,她交給輕鴻,讓其明日一早煎藥,每日早晚,連服三日。輕鴻接過藥方,心中卻打定主意要將人留至母親轉醒。
女子掃了一圈屋子,望著滿室的人:「留兩個丫鬟,其餘的都給我出去。」
輕鴻已是言聽計從,指了細心的兩個丫鬟,率先帶人離開。白衣少年也負手離去。女子哭笑不得:這個「其餘的」,可沒有包括公子在內。雖然她知道,公子不喜歡藥味。
其實,公子只是不喜歡看生老病死。
少年走在最後,輕輕帶上門,讓門口的兩人別允任何人隨意進出,又交代了幾句,走向這座未知的府邸。
屋內,女子摘去面紗,露出一張精緻的臉,正是輕雲。兩個丫鬟並沒有多大反應,立在一旁等候差遣,令輕雲眉間染上了幾分失望:「你們是當地人?」
「回醫仙,我們是當地人。」
「不用這麼麻煩,叫我雲醫就好了。」醫仙,這也是一個很久遠的詞,輕雲聽著有些別捏,「那,你們可曾見過府中的二公子?」
「沒有。二公子沒有來過這裡。」個頭稍高的丫鬟回答。
輕雲無奈一笑,又問:「你們叫什麼名字?」
「我叫靈羅(靈秀)。」
高的叫靈羅,另一個叫靈秀。輕雲點頭,向兩人招手:「來,你們把老夫人扶起來,將她的頭擺正。」
輕雲從箱中取出銀針,燭焰上燙過後,一一封住輕老夫人頭部的頭維、陽白、印堂、晴明、百會、風池、天柱、太陽、聽宮、人迎等二十七處大穴。瞧著這張老臉,她真想把針全扎進這個老不死的腦袋裡去。高熱五日啊,不知道床上的老女人醒來會是怎樣的景象,她很期待。
「扶穩了。」輕雲微揚嘴角,坐到桌旁喝茶,等著人將水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