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秦崢罵了句,眉緊擰,躬身彎腰,咬牙,一把將她打橫抱起來,語氣低得發冷:「生著病還瞎他媽亂跑。」
說著,轉頭大步往哨亭外走。
天色黑得像浸了層墨,之前豆大的雨珠已經變成雨絲,風一吹,斜斜飛到人臉上,涼涼冰冰。
秦崢臉上陰雲密布,走到亭檐下,稍頓,看了眼天,又垂眸看向懷裡的女人:她雪白的雙頰上浮著病態紅暈,大眼通紅迷離,淚汪汪的,小手緊緊抓住他大手,光哭不說話,嚶嚶嗚嗚,活像只被主人拋棄的小花貓。
嬌嬌弱弱的身子,本就發燒,哪兒還能淋雨。
秦崢薄唇抿成一條線,須臾,朝邊兒上的哨兵扔去幾個字,寒聲:「有傘么?」
叫魏濤的小戰士連忙立正敬禮,站得筆直:「報告秦營長!有!」
「拿一把過來。」
「是!」
魏濤朗聲地應,回身從哨亭的門背後翻出一把傘,撐開,舉高,然後跑到秦崢旁邊兒站定,「首長,傘來了。」
秦崢大步往外走,「跟上。」
部隊和各軍區軍分區一樣,駐地內部通常都配有駐軍醫院。由於條件限制,大部分駐軍醫院的醫療水平和醫療設備都無法達到一流,但處理一些小病小痛不成問題。
秦崢把余兮兮抱進醫院,正好,走廊上過來一個女人,穿白色護士服,年齡在四十歲左右,胸前的工作牌上印著幾個正楷小字兒:護士長,張鳳霞。
「秦營長,」張鳳霞打了聲招呼,視線下移,注意到那個小聲抽泣的人,不由萬分驚詫:「這個女孩兒……」
秦崢面色極沉:「她在發燒,估計是淋雨受了寒。」
護士長點了點頭,上前,伸手去探余兮兮的額頭溫度,隨後皺起眉,「是在發燒,而且燒得還挺厲害。」說著便轉身大步走出去,「今晚是謝醫生在值班,您快跟我來吧。」
科室里,白熾燈通亮。
護士長帶著秦崢往前走,剛到門口便高聲說:「謝醫生,有病人。」
話音落地,老軍醫收起報紙抬起頭,推了推鼻樑上的老花鏡。
眼前站著個高大冷峻的男人,穿迷彩T,布料被雨水打濕了,嚴絲密縫地包裹著一副剛勁身軀;他懷裡抱了個姑娘,二十齣頭的年紀,嬌美纖柔,眉眼楚楚,十根纖細的指頭牢牢攥著男人手臂,在小聲嗚咽。
男人擰著眉,低聲斥她:「再哭收拾你。」
小姑娘呆了呆,像被嚇住,幾秒后唇瓣兒一咬,淚花兒流得更洶了。
「……」軍醫蜷手咳嗽了聲,拿出筆和本子,道:「秦營長,把她放下來吧,我得登記一下病人的信息,然後還要給她做檢查。」
秦崢點了下頭,沒說話,弓腰便準備把懷裡的人放椅子上。
不料那小東西竟掙紮起來,扭了扭,兩隻白生生的細胳膊勾他脖子,摟得死緊,嘴裡還發出幾聲不滿的咕噥。
護士長:「……」
軍醫:「……」
秦崢有點兒好笑,大掌輕輕拍余兮兮的背,薄唇貼近她右耳,嗓音低柔:「幹嘛呢。乖,鬆手,醫生給你檢查。」
她搖頭,聲音小小又可憐,「要你抱。」
「……」
他眯了眯眼,隱約意識到不對勁。
這丫頭臉皮薄,換平時,他隨便一句葷話都能羞得她面紅耳赤,根本不會當著外人與他太親近。
須臾,秦崢捏住她的下巴,抬高,目光盯著她的臉審度。姑娘這會兒倒不哭了,睜著雙大眼巴巴看著他,眼神霧蒙蒙,絲毫不見往日清亮。
他低聲:「知道我誰么。」
她沒猶豫,語氣格外認真地說出他名字:「秦崢呀。」
他接著問:「知道這地方是哪兒么。」
這次她想了想才說:「家裡……」說完卻連自己都覺得奇怪,恍恍惚惚的,「你不是回石川峽了么?什麼時候回來的呢。」
連自己在哪兒都不知道,果然燒糊塗了。
秦崢咬牙,心疼加冒火,大掌懲罰性地掐了把那軟嫩圓翹的臀。力道不重,但她細皮嫩肉仍覺得疼,嗚了聲,小臉埋進他頸窩,就是不肯鬆手。
磨磨唧唧耽誤時間,他不耐煩,索性抬眸看向軍醫,道:「她的事兒我清楚,有什麼就直接問我。」
老軍醫姓謝,六十多歲,白大褂裡頭是一身棕綠軍裝,頭髮花白,笑起來時眼角細紋深深,看上去和藹可親。
謝醫生笑了下,點頭,鋼筆在紙上遊走:「她叫什麼?」
「余兮兮。」
醫生筆一頓,「哪個西?東南西北的西?」
秦崢沒什麼語氣:「傻兮兮的兮。」
護士長:「……」
謝醫生:「……」咳了聲又才接著問:「那她多大年紀?」
「二十四歲。」
謝醫生記錄著,繼續:「她和秦營長你是什麼關係?」
秦崢答得簡潔明了:「夫妻。」
可話剛說完,他懷裡的姑娘卻抬起了頭,大眼瞪圓,盯著他,紅撲撲的臉蛋上滿是驚訝同疑惑:「咦?可是,可是我們不是未婚夫妻嗎?還沒……」
他垂眸看她一眼,淡淡打斷:「這會兒怎麼不糊塗了。給我老實待著。」
緊接著便聽軍醫再問:「她到駐地來是探親么?」
「對。」
「提前跟你說過么?」
「沒有。」
謝醫生抬頭,鏡片背後的眸子里略過一絲詫異,旋即笑笑:「姑娘家一個人跑這麼遠來探親,不容易啊。」說著,拿起耳溫槍給余兮兮測了個體溫,端詳須臾,道:「三十九度二,算高燒了……什麼時候開始發燒的?」
「……」余兮兮沒搭腔,乖乖巧巧地窩秦崢懷裡,懨懨的,垂著眼帘雙眸無神,明顯精神不佳。
秦崢低頭,貼近她,貼耳柔聲重複了一遍:「乖一點。跟醫生說,什麼時候開始發燒的。」
她獃獃的,愣半晌才搖搖腦袋,很困惑的樣子:「……我不知道。」
軍醫聽后皺眉,收起筆,轉頭吩咐一旁的張鳳霞護士長,說:「病人情況不太好,需要輸液退燒。去安排床位。」
「好。」護士長轉身離去。
秦崢問軍醫:「她大概什麼時候能好?」
謝醫生道:「看癥狀應該只是普通的細菌性感冒。輸液見效快,燒應該很快就能退下來,你不用太擔心。」說完起身,去裡間拿葯去了。
余兮兮此時暈暈乎乎的,神思混沌,完全在狀況之外。眼睛能看見兩人的嘴在動,想知道他們說什麼,腦袋卻怎麼也反應不過來,不由眨眨眼,伸手,指尖兒輕輕去撓橫過她小腰的手臂,「秦崢……」
這嗓音又嬌又軟,微微啞,跟小貓叫似的。
男人看向她,冷眸中的目光不自覺就柔了下來,「怎麼?」
她迷迷糊糊,扭頭左右看看,像是緊張:「是要……要給我打針嗎?」然後不等他答話便撅起嘴,柔柔地跟他撒嬌:「人家怕疼,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打針呢?」
秦崢好笑,堅硬下頷蹭蹭她的臉蛋兒,嗤道:「你多大了,嗯?二十幾歲還怕打針,給我丟人。」
余兮兮一雙迷離大眼望著他,咬唇瓣,可憐巴巴:「可我就是不想打針呀。」
他逗她,語氣淡漠:「你說不打就不打?不行。」
話說完,那女人小臉一垮,癟癟嘴,眸子里登時便浮起層晶瑩水汽,瞬間就又要哭了。
「……」真他媽服。
秦崢無語,臂彎下勁兒給她往上一摟,狠狠吻她粉嫩嫩的嘴,咬牙:「哭哭哭。小東西,就知道怎麼讓老子心疼。」
余兮兮輸液的床位安排在一樓,單間單人房,乾淨整潔,內部還配有獨立的衛生間。
秦崢弓腰把她放床上,可剛要起身,那女人便又開始鬧騰,小手勾摟他脖子,緊緊的,怎麼也扒不動。他沒轍,看出這姑娘無論喝醉還是生病都是個小無賴,只能還是把她抱起,放腿上,耐著性子又親又吻,好一陣兒功夫才把她哄到床上躺好。
「你不可以走,要守著我呢。」她纖細的指尖勾勾他衣擺,小聲道。
「事兒多。」他嘴裡不是好話,卻俯下身,溫柔親吻她眉心眼角,「輸液了,不許亂動。」
兩人一個撒嬌一個寵溺,親昵得旁若無人,邊兒上的年輕護士一不留神兒就看完全部,忍不住抿嘴笑,一邊掛吊瓶一邊打量病床上的姑娘,由衷感嘆:「秦營長,您夫人長得真好看,白皮膚大眼睛,和您特般配。」
部隊醫院不面向社會招人,護士幾乎都是醫學護理方面能力突出的女兵,有軍籍,上過訓練場。和城市裡嬌滴滴的女孩兒不同,她們吃苦耐勞,能扛得住日晒雨淋,白皙柔嫩的皮膚也在年復一年中變成了小麥色,變得粗糙。
秦崢略勾唇,極淡地笑了下。
那頭護士長已經給余兮兮的手背消完毒,膚色太白的緣故,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她旋開針頭,對準,迅速扎進去。
手法嫻熟,疼痛只短短瞬間,余兮兮幾乎沒什麼反應。
藥物有安神效用。
不多時,她沉沉睡去,淡粉色的小臉陷進柔軟的黑髮和枕頭裡。
秦崢安靜坐在床邊,護士長收拾完東西后回過頭,蹙眉,壓著嗓子道:「秦營長,你這身上又是泥又是雨的,乾脆先回宿舍換件兒衣裳?」
男人的臉色和語氣都很淡,「沒事兒。」
年輕護士也接話,「您今天帶隊野外實戰訓練,累一天了,還是回去休息會兒吧。您夫人這兒有我們呢。」
他說:「不用。你們歇著去吧。」
兩人見狀相視一眼,也不好再說什麼,轉過身,拿著東西出去了。
腳步聲漸遠,最終徹底消失。
秦崢垂眸,大掌捏住她纖軟的小手揉了揉,嗓音低低沉沉,自嘲似的笑,「敢走么,醒了要看不見我不得哭死。」嘀咕句,「真是個小祖宗。」
不知是藥物原因還是其它,余兮兮這一覺睡得極好,甜甜沉沉,半個夢也沒做。
她閉著眼,皺著眉,仍覺得有點暈。隱隱約約想起來,自己從基地出來后,神思恍惚頭痛欲裂,想起前一晚和余衛國的爭執,想起那記打在她心上的耳光,想起陳梳端莊清貴卻無比令她噁心的臉……
然後又忽然想起,秦崢走之前對她說,「如果可能,我把命交到你手上」。
那一刻,她像在孤獨黑夜裡看見了一道光。
想見他的衝動猛然便蓋過了所有,包括病痛,包括理智。
她按照之前查找的路線前行,火車倒大巴,大巴倒的士,忍病顛簸整天,十點不到出發,將近傍晚才看到石川峽的影兒。可縣城還是太大,她沒有具體地址,到了也只能靠一張嘴問,輾轉打聽,終於在一個好心大爺的指引下趕到駐地。
之後的事,記憶卻都模糊了……
忽的,有人啄吻她的唇,低沉微啞的嗓音從很近的地方傳來,彷彿緊貼著她白嫩的耳垂:「醒了?頭還疼不疼?」
「……」眼皮沉重,余兮兮掀得吃力,試著動了動,這才發現自己全身都被裹在一副火熱堅硬的胸膛里,暖得幾乎滾燙。
她微微呆愣。看見頭頂上方是一副稜角分明的下頷,堅硬,粗糙,帶著些許性感的胡茬,陽剛味兒十足。
幾秒后,下頷的主人低頭,粗糙修長的手指捏她臉蛋兒,黑眸隱含笑意,「不認識了?」
「……你……」余兮兮瞪眼,視線往下掃一圈兒,驀的臉通紅:「你、你怎麼不穿衣服!大清早就耍流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