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暗黑物質
柳回春最先發現南山神態中的異常,向他投去詢問的一瞥。南山並沒有著急答話,而是又走近了一步,視線牢牢鎖定海棠揮舞著的那雙手,準確來說,是露出寸餘指甲的利爪。
南山端詳許久後才低聲驚咦:“奇怪,海棠姑娘那雙手上散發出的邪氣,與身體其他部位相比,似乎更濃烈!”
柳回春與靈芙兒均不解他的意思,同時投去疑惑的目光。
南山低聲解釋道:“你們有所不知,我所看到的其他魔化人,體表黑氣分布得都很均勻,唯有這海棠姑娘,”說到這裏,他忍不住蹙了下眉,“纏繞在她手上的黑氣似乎格外濃厚,其餘部分卻很稀薄,這讓我生出這樣一種錯覺,就像是一團濃墨滴進了水裏,她身體其他部位的黑氣仿佛都是從雙手這裏擴散開的……”
“不對,不是邪氣,因為我也能看到,”靈芙兒忽然搖頭糾正:“那似乎是一團暗黑色的物質,不知怎地黏在了海棠姑娘手上,應該是普通的汙漬吧!”柳回春點頭表示她也能看到。
普通的汙漬?可為什麽這團汙漬與邪氣顏色如此相近?不,簡直就是一模一樣!南山不相信這會是巧合,隱約覺得這件事似乎並不簡單!
為驗證心中某個猜測,南山忙讓屋外人取來一瓢清水,定住海棠後小心翼翼地將水澆到她的手上。靈芙兒想用手去搓,卻被柳回春攔住,後者取過一根針輕輕橫著刮了起來,可無論怎麽用力刮,那團暗黑色始終沒有變淡。
柳回春一咬牙,忽在那團暗黑物質上劃出道小傷口,頓時從中湧出些許的黑血。但奇怪的是,這傷口隨後竟以驚人的速度愈合,恢複如初。
柳回春忽然想到了什麽,下意識望向屋外的人群,臉色驟然變得極為蒼白。南山竟也同她一樣的神態表情,兩人隨後轉過頭來對視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這其中表現出的默契,讓靈芙兒看著心裏沒來由一陣難過,因為直至此刻,她仍舊是一頭霧水,不明白兩人究竟發現了什麽。
就在南山深吸一口氣,準備陪同柳回春去屋外驗證那個猜測時,一道熟悉且厭惡的聲音遠遠響起——“識相的都給老子讓開!”人群在這聲跋扈衝天的嗬斥聲裏,很快讓出了一條道路。
南山一聽聲音,就知是那位曾被他揍得鼻青臉腫的縣尉大人到了,頓時笑容玩味。若沒猜錯的話,在這隻色狼身旁定然還跟著一隻狽。他舉目望去,果然看到有兩人聯袂走來,身後跟著一大幫子衙役。
南山本以為兩人出場的架勢定會霸氣逼人,至少得穿一襲光鮮亮麗的官袍,頭發梳的整齊油亮,然後大搖大擺、人模狗樣地踱來。可事實卻與南山預想的完全相反!
今日兩人穿的官袍不知為何格外的破爛,胸口有團尚未擦淨的蛋黃,與衣腹上那輪大紅旭日交相輝映,盡顯其作為父母官的“光輝”形象。他們一步一步地慢慢走來,看似是在展現某種與眾不同的威嚴,實則是想掩飾雙足微瘸的狼狽。
最令南山不忍直視的是他們的那兩張臉,雖事先經名家妙手施展化妝術巧妙地將鼻青臉腫掩蓋了部分,但看著還是很明顯,似乎不是那夜他造成的舊傷,竟是不久前的新傷。他們竭力板臉想擺出一臉威武霸氣的樣子,卻因麵上的大皰小皰,讓人看著有些滑稽小醜的感覺。
直到後來,南山才從這兩憨貨口中得知造成這副慘狀的原因。
兩人直到不久前,才在某酒肆裏人們的盛讚聲裏得知柳神醫的貌美如花。而在此前,想是怕給那位人人敬愛的柳神醫惹麻煩的緣故,他們手下那些衙役們曾多次在這兩位好色的官爺麵前貶低柳神醫的樣貌,說隻是世人敬仰其醫德故意抬高其姿容雲雲。
當時他倆正在酒肆裏痛飲,聞言後大罵手下沒眼光,同時大放厥詞,說定要娶了她當小妾雲雲。然而他們到底還是低估了這位柳神醫在百姓心中的份量,之後便因這兩句脫口而出的褻瀆之語屢遭暗算,吃盡苦頭,結果便落到了眼下這副狼狽的境地。有幾分醉意的他們對此不以為意,回府召集衙役後,大張旗鼓地朝柳神醫這邊趕來。
靈芙兒正憋著一肚子火氣,此時見到那兩個曾想調戲她的“故人”,心中頓生出一種想打架老天剛好給她送來冤大頭的暢快感覺。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她不由陰險地笑了,當即如一隻狐狸般輕巧一躍,抱胸攔住領頭的劉仁裕與尉遲弘那兩隻小雞。
果不其然,色令智昏的兩人再次見到靈芙兒時,哈喇子又流了一地,用淫棍的眼神一眨不眨地盯著她。靈芙兒正準備摩拳擦掌地大幹一架,好一出胸口那團惡氣,不料柳回春恰在此時說話,吸引了兩人的全部注意。
隨後一件令靈芙兒暴跳如雷、感到絕不能忍的事發生了——那兩隻小雞忽然一眼也不願意再多看她,而是如渴驥奔泉般,一臉陶醉地奔向柳回春,口中不吝“國色天香”、“傾國傾城”、“清水芙蓉”等一係列的讚美之辭,氣得靈芙兒一佛出世二佛涅槃,一時竟忘了動手。
都什麽眼力?本姑娘的長相會比不上柳回春那條狐狸精?簡直笑話!靈芙兒如此自信滿滿地想,可當她的目光落到正笑對著百姓的柳回春的那張美得絕沒有一絲瑕疵的俏臉時,尤其當看到她最在乎的那個人也在偷看時,靈芙兒一下子泄了氣,生平第一次對自己的相貌生出了自卑之感。
柳回春並沒有理會那兩名身份尊貴的不速之客,因為她此刻有更十萬火急、人命關天的事要去做。她召集起所有百姓以及閣中弟子,讓他們攤開雙手,挨個檢查。南山見那兩名地方官朝柳回春走去,忙上前阻攔。
兩人眼中同時閃過一道寒光,顯然早已認出他就是那個曾痛揍得他們滿地找牙的年輕人。南山本以為接下來會劍拔弩張,誰料那兩人頗有自知之明,似知道即便他們身後那幾十人一起上也拿眼前的他沒轍,於是一改之前的跋扈囂張的模樣,向他微笑拱手。兩人如此的客氣,倒讓南山不好如何的不客氣,隻得也抱拳還禮。
劉仁裕粗通文墨,附耳讚他武藝如何高強,問他何不到縣衙大展身手。而那名叫尉遲弘的縣尉,瞥了眼靈芙兒,悄悄附耳誇讚他眼光不錯,會挑人。隨後兩人你言我語,奸笑著先後露出了狐狸尾巴。
劉仁裕問他能不能替他在那名柳神醫前說項,他定有厚報,而那尉遲弘則勸他守住碗裏的那個紅衣美人兒,不要和他們搶。兩人同時悄悄問他,剛才他們是不是很有不奪人所愛的君子風範,知道那位紅衣美人花有所屬,這才沒有騷擾。若靈芙兒此時聽到這話,氣或許會消一消,甚至有可能破怒為笑,然而她此刻的心思就放在了自卑與憤怒上。
兩人所言聽在南山耳中頗不是滋味,一時卻不知該如何反駁,更不好立刻動手,畢竟拳頭不打笑臉人。他隻能使出拖刀計,說目前柳神醫有要事要辦,勸他們先回。他之所以阻止兩人,固是不願心儀之人被人糾纏,也有不忍看到他們招惹那名針法出神入化的柳神醫後,被紮成刺蝟的淒慘下場的意思在裏麵——他對那夜的痛下狠手仍心存愧疚,所以一心想彌補。
不料這兩人絲毫不領他的情。劉仁裕嘲諷他想做齊人想瘋了(《孟子》裏有齊人一妻一妾的故事),尉遲弘則說他做人不地道。兩人追求美人的決心都異常堅定,咬定這一趟絕不能白來。
南山抹去滿臉的唾沫星子,剛要說話,卻被兩人毫不留情地撞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