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解夢
聽完這個吊詭的夢,柳回春沉思良久後忽然抬頭,用那雙古井無波的美目凝視皇甫南山:“這的確是一個很古怪的夢,但僅此而已,公子又何必大驚小怪?”
皇甫南山下意識移開目光,抬頭看了眼她身後的窗外。窗外的雨早已停了。天上忽有一輪缺月高懸,月光裏透著絲血紅,和它的猝然出現同樣詭異。然而這些南山並未注意到,因為他此刻全部的思緒都聚焦在即將講述的內容上。
“話雖如此,”皇甫南山點點頭,悠然的思緒仿佛一下子沉浸到了對往事的回憶裏,“但若是那個夢時常相伴在你的夜間,而夢裏的那個你也跟著現實中的你一天天成長呢.……”皇甫南山頓了頓,不確定地掃了柳回春一眼。他原以為柳回春不會信這個夢,但見到她此刻專心致誌地聆聽、思考的樣子,便知自己多想了,心中對她的好感又增了幾分。
皇甫南山一下子有了訴說的欲望,“而且在某一天後,你突然發現這個夢做得越來越頻繁?”他輕輕關上了門窗,低聲繼續。
南山轉身關門關窗時,柳回春明顯有些不適應,白皙的雙頰間有紅暈一閃而逝。但她很快又沉浸到南山所講述的內容裏。
“曾經的我也以為那隻是一個普通的夢。”
“直到隨著時間推移,這些不可思議的情形不知不覺間發生、變化,最後甚至到了幹擾我正常生活的地步,我這才意識到解決這一問題的迫切性。”
“我搜尋了這世間所有關於噩夢的典籍記載,就連民間傳說中的異聞野史也不放過,然而結果令我很失望。在這些噩夢的文字描述裏,大多對它的‘噩’誇大其詞,而與我相似的情況竟一例也未發現。就在我陷入到失望與彷徨中時,一本書的出現讓我眼前撥雲見霧,豁然開朗!”
皇甫南山忽不再說話,似在措辭,他斟了兩杯茶,將其中一杯遞給柳回春。
“書?也是上古典籍?”柳回春忘了接茶,平靜地問。
皇甫南山搖了搖頭,隻得自己抿了口茶,潤了潤喉嚨,然後繼續道:
“那天我剛進書樓,忽然眼前一亮,看到一本極厚極大的書落在地上。當時的我也沒多想,以為是昨天離開書閣時走得匆忙,未將書放好的緣故。說來也巧,不,不是巧,或許換個說法表述那時的情景更為貼切,也許這一切都是天意(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我都這麽以為),那本書竟是開著落在地上的,而當我撿起翻過來時,漫不經心地朝那兩頁瞥了一眼,就是這一眼,讓我終於找到開啟那個怪夢的鑰匙!”
“那本書全名叫《天下郡國地理誌》,記載了我大唐各地的城池、山川、河海、氣候等地理狀況及其曆史演變的過程,幾乎每座城池都附有圖片,而我看到的那兩頁正是一幅巨大的城池圖……”
“難道是安易?之前聽公子提及夢中被巨手扔向一座城池,莫非就是這安易?”柳回春脫口而出,可剛開口臉就紅了,忙告失禮,不該打斷他的話。
皇甫南山並不介意,心中暗讚此女心思玲瓏,見微知著。他含笑點頭:“柳姑娘猜得不錯,那幅圖上畫的正是安易城,而此城的形狀輪廓均與夢中的那座城雷同。”
“所以公子就來到了安易?這未免.……”許是皇甫南山無聲的寬容與那一笑的緣故,柳回春不複剛進屋時的拘謹,開始暢所欲言。她極為自然地取過榻幾上另一杯茶,輕啟朱唇,抿了一小口。
皇甫南山猜到她未說完的那兩個字是“簡單”,於是搖了搖頭,神色轉為凝重:“事情當然不會這麽簡單。”柳回春眸波中閃過一絲光亮,下意識又抿了一口茶。
“之後,我將這圖前後的整章所有記載都仔仔細細地讀了一遍,又翻閱了不少前朝遺留的典籍,終於在一位上古史研究大家所著的筆記裏找到了突破口——原來安易城竟還有另一個鮮為人知的名字!”
“這座城上古時期便已存在,名叫……”皇甫南山在猶豫是否要說出那個名字,然而在柳回春期待的目光裏,他終究還是說了出來——“鎮魘!”
“鎮魘,鎮魘……”柳回春喃喃重複,忽抬起頭無比震驚地望向皇甫南山,“魘?這名字難道與昊.……”她隱約預感到自己離想要的真相越來越近了。
“不可說!”皇甫南山厲聲打斷她即將說出那個禁忌之名,心有後怕地再次提醒:“姑娘切不可提這個邪惡的名字,以免惹禍上身!”麵對柳回春詢問的目光,皇甫南山小聲解釋:“姑娘有所不知,上古時多本典籍裏記載,魔君的這個名字對於人族而言,既是一道永遠無法撫平、所有人都不願掀起的傷疤,更是一個不可說的禁忌。因為那個東西是邪惡的化身,是嗜血的惡魔,凡提及它名字的人最後都將受到詛咒,下場極其淒慘!”
南山自然無法也不敢證明這種說法是否可信,因此隻能畫蛇添足地加了一句:“雖說這事聽著危言聳聽,但還望姑娘寧信其有,不信其無!”
不料柳回春點了點頭,似是頗以為然:“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我信公子的話!”不給南山驚訝的時間,她又開始詢問昊魘的事,隻不過不再稱呼其名,而是以“魔君”代替:“公子似對那魔君極為忌憚,它究竟有何來曆?”
柳回春的話令皇甫南山再次陷入了回憶。他的腦海裏立刻浮現一段段充斥血腥與殺戮的上古文字記載,而這些旋即又被一幅幅屍橫遍野的血腥慘景絞滅、吞沒——正是他常做的怪夢開頭的那段序幕。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正是魔君!他太熟悉那個東西了,可以說他的童年一直都是在它陰影的籠罩下度過的,即便成年後想起,仍舊覺得毛骨悚然。
“現今的傳說與典籍裏關於那個東西的記載,大多隻提到它嗜殺殘忍的秉性,以及為昌禾大帝所誅殺的結局,都是一種很籠統的概述性文字。順帶也提到傳說中發生在上古時期的那場人魔大戰,不過有的誌怪筆記裏的記載同樣很籠統——‘昌禾仗劍七日夜,誅魔君,逐魔族,人界遂安’。寥寥數字一筆帶過,好似昌禾大帝斬魔君、驅魔族,如砍瓜切菜一般簡單。”
“然而事實當真如此?那個東西當真如此不堪一擊?當年人魔大戰中人族勝得當真如此輕鬆簡單?還有,魔君當年當真被昌禾誅殺了?”皇甫南山一連串的反問讓柳回春第一次蹙起了眉頭,她似是想到了什麽。
“並非如此!”皇甫南山自問自答,柳回春玉手所持杯盞不禁微微一抖,灑出一絲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