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皇甫南山早有預感,這個被挑中的乞丐是絕不可能被治好的,可他依舊耐著性子看了下去,這固然和他打心底裏對柳回春有好感有關,更因為他相信她的醫術。正是懷著這種矛盾的心態,南山看著她在弟子們的協助下,先後用驚豔絕倫的手法熬了三服藥,讓乞丐服下,然後和其他百姓一樣開始靜候結果。
前兩服藥均無效,令他吃驚的是第三服。當那些女弟子們再次用威脅的目光示意南山拔去那乞丐身上所有的銀針時,奇跡發生了。
這次乞丐的身體並未發生異變,緊閉的眼皮跳了跳後睜開,隨即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吼:“,不要吃我!”許是之前的異化使舌頭無法卷曲自如,乞丐嘶吼出的前半句話,在場眾人除皇甫南山外都沒聽清。
吃人的東西?什麽東西會吃人?這聲淒厲的尖吼,讓他們下意識想起歐陽大人話裏的那個“它”。恍如一下子置身於昏暗、沒有人氣、遍目屍骸的幽冥鬼獄,虛空中徐徐探出一隻隻陰森而無形的鬼手,輕輕在他們脖頸、背上摩挲著,不知何時會突然扼住他們的喉嚨。無助與驚恐交織,此時此刻,每個人的心底都不約而同地生出刺骨的寒意,冷汗濡濕了額角,他們似感受到了黑暗某處一根巨舌對他們饑餓的親吻。綠衣少女們想必也聽說了歐陽縣令的事,此刻也紛紛花容失色。
皇甫南山卻是心中大喜。雖然乞丐前半句咬字模糊,但他還是勉強聽清了,那是一個令他無比害怕的名字。他不顧一切地衝上前去,抱起那乞丐,拚命搖晃,一麵呼吸急促地問:“昨夜你真的看到了它?它在哪裏?”他不想安易城的百姓因此詢問它是什麽,得知真相後引發更大的恐慌,因此刻意壓低聲音。
乞丐此時已回過神來,有些驚訝地望著他,聲音有些虛弱:“我看到昊魘從昌……”可話沒說完,他腳一蹬,又開始尖叫起來:“不要吃我,不要吃我……”皇甫南山正要溫言撫慰,忽發現那叫花子黝黑的瞳孔再度變得赤紅,連忙後退。就在他撤步的下一刹那,那乞丐再次失去人性。
“你沒事吧?”皇甫南山之前的反常舉動,令江嬸有些擔心。同時她也很好奇,兩人一問一答間究竟說了些什麽。後來,還是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直接了當地問出了她心中的疑惑,當然,這也是在場所有人的疑惑。
皇甫南山早有對策,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懷疑他看到了歐陽大人預言裏的那個‘它’,於是鬥膽問了一下。”
“那麽,他是怎麽回答你的?”大漢急忙追問。霎時間,屋內大多數人的目光都一下子聚焦到皇甫南山的雙唇間。
柳回春卻沒有看他,而是提醒那名此刻也驚恐且好奇望向南山這邊的少女快些打開醫箱,她要繼續施針。而靈芙兒則繼續靠著牆,隻是沒了之前的悠閑勁,口中喃喃念著兩個字,黛眉深鎖,思緒不知飛到了何方。
皇甫南山終於攤了攤手:“他說他也不知道,隻告訴我昏迷前感覺被誰打了一悶棍。”
“那他為啥要大叫‘不要吃我’?”告密的小丫頭忽然插嘴,她鼓著腮幫子,擺出副一臉嚴肅的可愛樣子。
“因為,”皇甫南山忽想逗逗這小丫頭,順帶舒緩下所有人緊繃的神經,於是強忍笑意,一本正經地回答:“他說他最喜歡啃豬蹄了,結果剛才夢見自己變成了一隻大豬蹄子。”
片刻寂靜後,全場忽爆發哄堂大笑,所有人都笑得前仰後合。告密小丫頭刻意擺給他看的憤怒偽裝瞬間破功,小臉憋出個大大的笑;靈芙兒正靠牆發呆,半天品出味道後笑得花枝亂顫,身子險些失衡摔到地上;柳回春的針抖了好幾下,好似有陣和煦的風拂過她的臉龐,漾起了兩個玲瓏的酒窩。這一聲聲的笑,極大衝淡了屋內尚在的嘶吼咆哮聲,也令屋內百姓不再如之前那般壓抑。
屋子裏有人在笑罵乞丐的貪吃。但也有人敏銳覺察出皇甫南山並沒說實話,可這少年畢竟與他們有恩,倒也不好強迫逼問,隻是眉頭不經意間鎖起。他們都不是傻子,隱約預感似有未知的危險漸漸悄悄迫近——也許眼前的歡樂,不過是黑暗來臨前的短暫序曲!
屋內又一下子安靜了來,因為柳神醫再次開始施針用藥。皇甫南山一直在苦思乞丐話裏那個“昌”字的含義。他一麵在心裏把安易城內外,所有包含“昌”這個字音的地名、店名,羅列了一遍,準備事後訪查,一麵密切關注那乞丐的動態,想好問題,預備在那乞丐再次蘇醒時,在極短時間內問取最有用信息。然而令他失望的是,柳神醫從上午一直忙到黃昏時分,那乞丐卻沒有絲毫再次蘇醒的跡象。
是日夜,附近百姓誠邀柳神醫在此居住,柳神醫淡淡一笑,並未推辭。他們同樣也邀請了皇甫南山,不知是否刻意,竟讓他住柳神醫的隔壁。南山心中竊喜,正想答應,不料被靈芙兒越俎代庖地搶先拒絕:“不用了,昨兒個我替他在客棧裏預訂了房。”
她話剛出口便覺不妥,果然隨後幾個樣貌猥瑣的大漢向他們投來異樣的目光,且朝皇甫南山透去別有深意地一笑。
靈芙兒狠狠回瞪了他們一眼,跺了跺腳,拽著南山就往客棧跑。南山此時心中縱有萬千不舍,但想到靈芙兒的好心,礙於麵子和羞恥感,不好當眾拒此從彼,隻能黯然離開。臨走前,他用餘光瞥了眼柳回春所在,卻意外發現她芳唇輕啟,似有話想和他說,終卻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