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金縷衣
蘭繆低著頭冷笑,她身上已被鞭子抽的遍體鱗傷,穆炎涼問不出來反倒冷靜下來,倒了杯茶遞給她,“你倒是比那個絡腮胡有骨氣多了。”
蘭繆神情一凜,恨聲道,“那個無恥的叛徒!”
“絡腮胡都告訴我了,你這麽堅持也毫無意義,隻要你告訴我西夜人的藏身地,我就放你走。”
蘭繆“呸”了一聲,“我死也不會告訴你的!”
穆炎涼壓著怒氣起身,吩咐人看好了她。小九帶著人在城外搜了一遍,嚴翎筠也派了人搜城,均一無所獲。他想著絡腮胡說的那句話,愈發心急起來,跟嚴翎筠要了兩個負責審訊的獄卒讓他們審蘭繆,自己帶著人挨個院落挨個院落的找。
嚴翎柯暈暈沉沉睜開眼,隻覺得頭暈腦脹,眼前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好容易看清了卻見嚴翎筠一張笑臉湊過來,“哥,還暈麽?”
嚴翎柯皺眉,“怎麽是你?汝默呢?”
嚴翎筠一臉受傷,“哥你要不要這麽嫌棄我……”
“少廢話,汝默呢?”
“好罷,”嚴翎筠見瞞不過去,隻好說,“他在隔壁包紮。”
嚴翎柯緊張起來,“汝默受傷了?”
嚴翎筠有些猶豫,最後還是在他哥凶神惡煞的眼神中投降說了實話,“你當時失去了神誌,蕭大哥害怕傷著你不敢和你動手,就被你刺傷了。”
“怎麽樣?嚴不嚴重?”
嚴翎筠麵色沉痛的點了點頭,“郎中說可能有生命危險。”
嚴翎柯身子一晃,心中一酸直要落下淚來,忙忙的下床衝出門去。
嚴翎筠看著他哥倉皇的身影,覺得還是先躲一躲比較好,於是一溜煙起轎回了府衙。
蕭汝默赤著上身睡著,身上大大小小七八處劍傷,尤其是右臂上那一道尤為嚴重,血滲透紗布洇出大片暗紅色,嚴翎柯看得心驚,又撫上他心口處的傷。這裏應該就是致命傷了罷,自己怎麽能不認識他?怎麽能刺傷他?
他把被子重新給蕭汝默蓋好,自己跪坐在腳踏上握著他的手。蕭汝默身上被刺傷,回來時又一路輕功,導致傷口崩裂失血過多,他的麵色蒼白,嘴唇更是毫無血色。嚴翎柯看得心酸,握著他的手貼在自己臉上,他的手也是涼的,嚴翎柯想起他平日裏叫自己名字時溫和儒雅的笑,心裏愈發內疚難過。
“汝默……汝默,你快點醒過來,我再也不跟你鬧脾氣了,你快醒來,我們一起去垂釣去看落日去看日出,你想做什麽我都陪著你好不好……汝默,你快醒過來罷……汝默,我愛你……”嚴翎柯趴在床頭一句句說著,說道最後忍不住哽咽著哭出來。淚眼朦朧裏看到蕭汝默蒼白的嘴唇,他心裏一酸,忍不住捧起他的臉親下去,然後……就得到了蕭左使的回應。
嚴翎柯睜大眼睛,沒來得及收住的淚眼就落進了蕭汝默眼中,他瞠目結舌,“你醒了?”
蕭汝默溫和的笑,“嗯。”
“什麽時候醒的?”
“翎兒跟我表白的時候就醒了。”
嚴翎柯臉上燒起來,一直紅到了耳根,他氣急敗壞,“你是故意的!”
蕭汝默拉住他的手,“翎兒,我好感動。”
嚴翎柯一把甩開他轉身就走,蕭汝默撐起身子拉他,一動之下牽扯了右臂的傷口,疼得他臉色一白,手無力的垂下去磕在床沿。嚴翎柯忙扶他躺好,蕭汝默卻掙紮著坐起來抱著他,“讓我抱抱你。”
嚴翎柯怕碰到他的傷口不敢再動,任他抱著自己,鼻端縈繞著蕭汝默身上清雅的鬆枝香氣,他的懷抱寬厚又溫暖,嚴翎柯覺得安心,一動不動的窩在他懷裏。
半晌蕭汝默才問,“何先生找到了麽?”
嚴翎柯一驚,“小牧怎麽了?”
“我跟教主去救你,有人給十一下了迷藥,綁走了何先生,教主和翎筠已經去找了。”
嚴翎柯這才想起嚴翎筠跟自己說蕭汝默有生命危險,自己心疼之下才說出了那一番話,還不知道要被蕭汝默記多長時間,他咬牙切齒,恨不得抓過嚴翎筠來一頓暴打。
穆炎涼晚飯時回來了一趟,問了問蕭汝默的傷,連口茶都沒喝就又出門找人了。
嚴翎柯道,“這樣也不是辦法,咱們得想個法子。”
蕭汝默歎道,“蘭繆什麽都不肯說,實在問不出來。”
嚴翎柯心思一動,咬著筷子沉思,半晌後雙眼一亮,“我有主意了。蘭繆不肯說,是她的主觀意識不肯說,咱們隻要催眠了她,保準問什麽答什麽。”
蕭汝默點頭,又問,“翎兒可會催眠術?”
嚴翎柯噎住,悶頭想了好半天,突然把筷子一摔,拉起蕭汝默就走。
“去哪兒?”
“找怡箏。”
怡箏點頭,“放心罷,我也想早點救出何先生,我一定盡力。”
絲竹管樂聲響起,怡箏開始隨著樂聲起舞。嚴翎柯目不轉睛看著她的舞姿,腦中卻愈發清醒。一舞完畢,嚴翎柯和蕭汝默一點兒想暈過去的意思都沒有。
嚴翎柯蹙眉思索,他問怡箏,“劉敬昌暈倒那天你跳的是哪支舞?”
“就是這曲《采蓮》。”
“梅先生呢?”
“是《可頌》。”
“你再跳一遍《可頌》。”
怡箏又細細跳了一遍《可頌》,嚴翎柯眉蹙得更緊,“沒道理啊,劉敬昌和梅先生沒中迷藥,應該就是被催眠了,可為什麽咱們……”
他突然想起了樓蘭人用羊角樂控製著的那幾條金黃色蟒蛇的蛇紋,便抬頭問,“你那天穿的是什麽衣服?”
怡箏一愣,“金縷衣,怎麽了?”
“你換上金縷衣來再跳一遍。”
這一回絲竹樂聲一響嚴翎柯就覺出了些不對的地方,兩遍《采蓮》是相同的梨園班子吹奏的,可聽在耳中卻是截然不同的感受。怡箏的舞步也未變,可看在眼裏卻漸漸生出了些眩暈。她裙擺上的銀鈴發出的“泠泠”聲響在耳裏,漸漸蓋過了絲竹管樂聲,整個腦中隻剩了“泠泠”聲和怡箏飛快旋轉的裙擺。
“翎兒!”
嚴翎柯一驚,醒過神來。怡箏已停止了舞步,絲竹聲也停了,可腦中的“泠泠”聲仿佛餘音繞梁般依舊回響著,他問蕭汝默,“方才我……”
“嗯,若不是我叫你,險些就又迷進去了。”
“可是你怎麽沒被魘住?”
蕭汝默握握他的手,“我一直在看你。”
嚴翎柯明白了蕭汝默的意思,蕭汝默之所以沒被魘住是因為他沒看怡箏跳舞,而自己一直在目不轉睛的看著怡箏,所以才險些被魘住。他閉目仔細回想,方才被蕭汝默喚醒時,除了腦中的銀鈴聲,就是眼前怡箏不斷旋轉的裙擺了。
“怡箏,你把金縷衣換下來我看看。”
怡箏回房換了衣服,將那件舞衣交給他,“這件衣服怎麽了?”
嚴翎柯不說話,點起了通臂巨燭仔細翻看。燭火將整個房間照的透亮,彤色的光下,那件金縷衣的裙擺更顯的流光溢彩,嚴翎柯皺了眉,拿了剪子來小心的挑起一縷極細的赤紅色絲線,“這是什麽絲?”
蕭汝默看了看,“有些像是紅霓蛛絲?”
“紅霓蛛?那是什麽?”
“雲歸養過一隻,我也隻是見過。”
他叫過一個侍衛來,“你去請陸主使來,就說有要事請她幫忙。”
陸雲歸很快就到了,她抽了一根絲線出來看,“的確是用紅霓蛛的蛛絲擰成的,紅霓蛛絲極細,這一根絲線最少是用成百根蛛絲製成的。”
陸雲歸順著裙擺布料的經緯線細細分離出一根絲線,拿了隻細狼毫蘸了墨描出絲線所經之處的圖案,等全部描完那一條絲線也就被拆分了出來,陸雲歸忍不住驚歎,“竟是用一根絲線織成的這些圖案,好巧的心思。”
沒了紅霓蛛絲的金縷衣依舊流光溢彩,但卻好像失了靈氣的羽衣,雖美麗卻不再靈動。嚴翎柯指著裙擺上被墨描出的圖案,“像不像樓蘭人那幾條蛇鱗片的圖案?”
蕭汝默點頭,“果真有幾分相似,看來這紅霓蛛絲和銀鈴聲就同蛇鱗和羊角樂的道理一樣,都會讓人暫時失了神誌。”
嚴翎柯問,“你還能再把這絲線穿回去麽?”
陸雲歸搖頭,“我拆下來時你可沒說要再穿回去啊。”
嚴翎柯歎氣,“那可怎麽辦,知道了催眠的辦法也沒法再施用了。”
蕭汝默握握他的手,“我們可以去找找那些樓蘭人。”
幽州城是西域各國商隊往來大明的必經之路,每一隊要出關的商隊都需要在州府處驗看驛牒備案。嚴翎柯冷著一張臉,銀灰色羽紗大袖鶴氅迎風吹起,襯得他整個人飄飄欲仙。嚴翎筠悔不當初,一邊埋頭翻看近期的出關記錄,一邊偷眼看自己哥哥的臉色。嚴翎柯冷著臉,眼尾卻是勾起的,微眯著的一雙桃花眼甚至帶著點笑意看著他,嚴翎筠叫苦不迭。
他翻完了冊子,蹭到蕭汝默身邊,盡量離他哥遠一點,“沒出關,應該還在城裏。”
嚴翎柯勾起唇角,“翎筠,來,離我那麽遠做什麽?”
嚴翎筠扒著他嫂子死活不撒手,嚴翎柯笑的更勾人了,“來,筠兒,再跟哥說一遍,你那天說什麽來著?”
嚴翎筠都快哭了,“哥,我錯了。”
“今天晚飯前,能不能查到樓蘭人在哪兒?”
“能能能能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