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父輩的意志(中下)
迄今為止,遠古血族強者就只剩下了碩果僅存的兩人。但即便是對於緋炎和希拉來說,戰神阿卡瑪的名頭都絕不陌生。
兩人最近一次長眠前,正是阿卡瑪剛剛成名的時候。
那一年,原本默默無聞的阿卡瑪最後一次登上影鋒山,朝拜神廟遺址;同年他勇闖斗獸場,救下祭旗者,輕而易舉將兇猛獸潮屠戮一空。之後又趕赴流沙,橫掃血族秘教駐紮部隊,令蠻牙營地範圍擴大了十倍有餘,若非留手,整個流沙都不可能再有他人容身之地;還是那一年,他單槍匹馬闖入呼嘯古堡,壓倒性的強大武力讓黑暗裁決不得不作出妥協,承認部落擁有最高決策話語權。
以一個人的力量改變族群的處境,這在蠻牙歷史上是絕無僅有的。希拉對此卻嗤之以鼻,連多加關注的興趣都沒有。實力位階不在同一層面,看出的角度也自然不同。她對一代不如一代的各族後裔全無認同感,那些兒戲般的勢力鬥爭更是透著蒼白可笑。與此跟著他們發瘋,還不如繼續在漫長生命中繼續尋找更為永恆的力量。
血棺就像無需更換的靜態馬車,從車窗里看出去,外面的一切都在變,景象如梭萬物交替。車內卻始終是靜態,安靜到讓希拉早已習慣閉合雙眼,每次蘇醒最多短短數日,對外面的世界毫無眷戀。
這個習慣差點要了她的命。血族後代雖然變得弱小,不懂得再利用靈魂之力,野心方面卻好像只有更加瘋狂。希拉不確定是不是他們把自己跟緋炎當成了交換條件,所以才會出現此刻這樣的狀況。綜合泰坦神族的登場,如果交換真的存在,或許這幫不肖傢伙早就跟狗一樣夾著尾巴投降了。
不對……
希拉再次鎖定陳四海所在的位置,延伸的精神觸角穿越了金屬艙體,達成細無遺漏的全面感知。灰濛濛的障礙物逐漸消失了,剩下的是一些燃燒的青火、一些沸騰的黑氣,在合力對抗著數量眾多的金色炎流。他們都有著強橫無比的本原力量,這種強橫甚至令希拉望而生畏。感受到來自另一個層面的窺探后,其中最為旺盛的一團青火驟然大盛,伴隨著隆隆滾滾的音波震蕩,應該是那傢伙狂笑了一聲,他在希拉體內留下的力量引子竟是受到激發,猛烈燃燒起來。
希拉的火種再次綻放強光,被那點引子激發出無窮無盡的能量之潮。此刻她才發現火種的內部構造有了細微變化,小到甚至很難察覺出改變。這個發現無異于晴天霹靂,她迅速將注意力轉向另三個異民——除了阿卡瑪以外,這種幾乎可以算作改造生命的手段,也在緋炎和蠍尾身上同樣生效。
「把我們當成了免費打手?」希拉立即反應過來,畢竟那些青火黑氣代表的能力者,都具備著不亞於泰坦的偉力。尤其是青火,既然對己方直接提升,同在一條船上的身份已明確無疑。
讓她更吃驚的卻是阿卡瑪毫無異狀的表現。通過感知可以清晰發現,這獸人也被動過火種,體內一樣存在著青火,只是這些對他而言似乎都成了無足輕重的因素。他原先是什麼樣,現在仍舊是什麼樣,絲毫也沒有改變。
今天是兩名血族始祖第一次親眼見到阿卡瑪,也包括那個蠍尾在內。
這年頭的血棺好像是越來越不值錢了,誰都夠格進來住在一陣子。希拉原本很不屑,現在剩下的卻只有吃驚。
阿卡瑪身為部落有史以來最傳奇的人物、最強大的戰士,在近戰方面的能力是空白。
他根本就不是能力者。
蠍尾在空中刺出雙匕,整個身軀拉伸變直,看上去似極了一條捕食的蛇,而匕首正是亮出的毒牙。阿卡瑪同時還在面對從各方撲來的神仆,即便這些只憑程序或命令行動的傀儡沒有自主意識,也知道他這邊的斗殺死亡率最低的,甚至沒有一個同類喪命。
智慧生命共處的過程中就算沒有軟柿子,往往也會挑一個出來,眼下的情況顯然證明了這一點。阿卡瑪咧了咧嘴,躬身一拳砸向腳下的金屬地板,無形的力量衝擊波瞬間炸開,將數以百計的神仆捲起,噗噗噗噗砸在堅硬的艙壁上如同軟泥般滑下,依舊無人喪命。蠍尾則被第二拳隔空襲來,匕首斷折,一模一樣飛了出去,摔得只有比那些神仆更重。
不夠威勢,也不夠致命,如此平平無奇的出手甚至有點對不起那份威名。但希拉的瞳孔卻已經收縮到了極致,目光像兩道發亮的長釘一樣,直刺在阿卡瑪身上,有著明顯的震驚表情。
「他好像不是由真正的血肉組成的。」緋炎在旁邊低聲說。
足夠突兀的一句話,希拉卻深有同感。阿卡瑪的動作引發的每一分威力,都是完全是借勢——他用蠍尾捲起的罡流擊退神仆,將神仆攻擊時揮發的天羅之力彙集,轉手再送給蠍尾。
他確實不像是血肉之軀,而更接近用戰鬥精華鑄造而成的某種人形武器。借力打力只是為了最大程度地節省體能,即便在這樣的境地下,面對泰坦的神仆,他也沒有當成多大的事情,並在準備著迎接更高等級的戰鬥。
王者並不是嘴上叫幾聲就能真正成王的,阿卡瑪不急不緩的表現讓希拉不得不另眼相看。緊接著,這獸人竟大踏步走出戰團,所有試圖攔截的神仆都被排開、擠開、撞開,跟著一個接一個、一排接一排地倒下,即便再強的也站不起身來。
「你要去哪裡?」蘭斯特洛身影一晃,竟在獨力對抗兩名遠古血族的情況下,攔住了阿卡瑪,並淡淡問了句。光聽語氣,他怎麼也不像在跟人戰鬥,倒彷彿是在問老友要不要在杯中續茶。
「你要去哪裡?!」蠍尾的厲聲喝問則透著比死亡本身更死的殺氣,剛才那一摔沒有帶來實質性傷害,但在心理層面上卻沉重到近乎殘酷。
阿卡瑪腳步沒停,也沒回答蘭斯特洛。他是要離開此地,並不認為必須徵求誰的意見才能離開,所以也不覺得有回話的義務。
對再次追來的蠍尾,他倒是有了反應,回過頭一雙環眼微微一瞪,沉聲道:「夠了!」
蠍尾居然當真頓住了前撲勢頭,匕首氣芒吞吐不定,怒道:「你不敢跟我打嗎?!」
阿卡瑪皺了皺眉,臉部傷疤如同岩石扭曲,「我沒時間跟你打,我要去見我的族人。」
「哦……」蠍尾怔怔應了一聲,隨即發現自己的表現好像太過軟弱,怪叫著接連刺死數十名神仆,權當泄憤。
蠍尾早在阿卡瑪成名前,就已經跟他認識。兩人那時候都是孩子,一個跟著狩獵隊遠途打獵,一個去熔岩海邊探險,相遇后都是怔了怔,隨即按照被大人灌輸的本能,廝打在了一起。與阿卡瑪同行的成年蠻牙自然不會插手,都在旁邊為他加油鼓勁。
「你們這幫臭綠皮!」
「你們才是臭的,整天跟屍體混在一起,老子想想都要吐!」
當年的蠍尾又瘦又小,雖說跟阿卡瑪同齡,卻遠不如對方強壯,被壓在地上猛捶一番,很快失去了戰鬥力,呼哧呼哧閉目待死。
阿卡瑪卻頗為大度,爬起身後拍拍身上的塵土,丟了幾大塊熏制好的獸肉給他,大剌剌道:「我叫阿卡瑪,這點吃的留給你,省得你在回家的路上餓死了。以後變強壯了,再來找我打架吧!就這兩下子,殺了你也不算光彩。」
蠍尾把這次偶遇視為奇恥大辱,但也同樣知道想要報仇必須先有本事,回到秘教后千方百計地跟人學刺殺手段,走上了刀鋒行者之路。他是孤兒,在處處冰冷的秘教能夠生存下來,已經算得上不容易,再起了往上爬的念頭,日子過得愈發艱難。蠍尾知道自己長相難看,身體素質糟糕,又不是女孩,可以靠著陪人睡覺得到更多的傳授,只得事事學會察言觀色,如狗一般去拍馬屁。同樣一個刺擊動作,別人做一千遍,他就做一萬遍,慢慢成了學徒中最強的一個。
好不容易捱到第二年,蠍尾在上次碰上阿卡瑪的地點等了他八天,居然真的等來了部落狩獵隊。找到阿卡瑪后,靠著半吊子潛行狀態下的一記悶棍,他終於干翻對手,哈哈大笑揚長而去,臨走丟下一句:「就這兩下子,我殺了你好像也沒什麼光彩的!」
第三年、第四年、第五年,都是阿卡瑪反過來在等他。兩人如同賽跑,但秘教生存環境之殘酷,遠非部落能夠比擬。阿卡瑪再沒翻過盤,蠍尾每次贏了他,總會覺得一整年的咬牙吞血沒有白費,久而久之竟有些上癮。就算能殺對方,也不捨得殺了。
「你的手指怎麼了?」第六年阿卡瑪又一次被放倒,躺在地上喘著粗氣問。
兩人這時已能算是少年,蠍尾反而更高一些,眼神中的陰鷙跟成人毫無區別。阿卡瑪的問話讓他抬起了左手,看著齊根而斷的三根手指,冷笑了一下,「沒什麼,自己咬的。」
「你們秘教都餓成這樣了?」阿卡瑪大吃一驚。
「少放屁!」蠍尾跟他在一起,總是不用克制情緒,怒罵了一聲,無聲嘆了口氣,「老師的手指也不全,我想討他歡心,就這麼幹了。」
阿卡瑪覺得自己在聽匪夷所思的笑話,瞪著眼道:「那你算是討到了嗎?」
「他好像對別的東西感興趣。」蠍尾臉上現出極為可怕的神色,但很快就恢復了平靜,「我將來可是要做議長的,這點苦頭算得了什麼?你還能不能打,再來!」
「議長算個屁,老子要當部落大酋長!」阿卡瑪翻身跳起,再次跟他鬥成一團。
第八年,那個嗜好孌童的武技傳授者死在蠍尾手上。第十年,他已成了整個秘教無人敢收的學徒,幾次與人私鬥,事後都靠著陰影中發起的暗襲,屠盡對方滿門,手段狠辣無比。
什麼是錯的,什麼是對的,對於蠍尾來說從來都不重要。他只知道自己該如何活下去,有時候想要活得更好,雙手就不得不沾血腥。在蠍尾的記憶中,唯一的溫暖,便是在熔岩海的火光下,與阿卡瑪爭鬥的時刻。那傢伙被打得再慘也不生氣,還會請他喝從部落帶來的火酒,每次各回各家時總是咧著嘴揮手道別,傻乎乎的模樣透著滑稽。
阿卡瑪成為戰神那年,蠍尾終於嘗到了久違的敗績。不久后他盜取流金之書原本,被大發雷霆的瑪格羅姆下令緝拿。無路可逃之下,他將流金之書撕成碎片,一口口吞下肚去。最終在熔岩海岸,撞上了絞殺阿卡瑪的浩大陣勢。
兩人的命運在這裡再度相連,當即聯手突圍,卻被一股看不見的古怪力量隔空連下禁制,綁成粽子關入血棺。
今天重獲意識,蠍尾只想一雪前恥,對其他的事情都談不上在意,生死更是置之度外。
但他逐漸發現,阿卡瑪有點不對勁。
這綠皮從小就不是嗜血之人,剛才的目光對視,卻讓蠍尾感覺到了最為熟悉的那種東西。
殺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