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當務之急(下)
屍烈出現在眼前的那一刻,趙白城幾乎以為自己看到是一大塊蠕動的熟牛肉。
這位冷酷深沉的前赤蛇領主,已被斬掉雙手雙腳,剜去眼睛拔掉舌頭,連胯下之物都不翼而飛。他躺在一個銹跡斑斑的鐵籠里,下方架著火盆,灼熱高溫讓殘軀上的皮膚全部成了赤褐色,有些地方還在往外滲著黃水。他的能力顯然遭到禁制,肌體自愈速度恰好跟灼燒傷害達成平衡,因此而無休止地拉長了整個折磨過程。
或許是耳朵並未被弄聾,也可能是靠著感知察覺到了趙白城的存在。屍烈忽然弓起身體,黑洞洞的眼眶正對著趙白城,張開同樣黑洞洞的、找不到半顆牙齒的嘴,發出了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嘶吼。他開始大力撞向鐵籠,發出陣陣咣當響動。屍良的笑聲也同時響起,尖銳到酷似刀鋒在相互刮擦,密室牆壁上插的火把光芒齊暗,如同鬼域。
「他有時候還會餓,還會主動要東西吃。蒙達,你看看這世界滑不滑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領主,居然落到了今天這種地步。他是不是很像一條煎鍋里的蛆蟲?平時手握生殺大權的傲慢啊,威風啊,煞氣啊,原來都跟衣服一樣,是可以完全剝掉的。現在他什麼都沒有了,就只剩下赤條條的**,就算那些平時被他輕賤的物種,也比這個鬼樣子強上一萬倍……」屍良還沒把話說完,已被趙白城反手一記耳光抽在臉上,飛出數米滾跌在地。
「他是你的親老子!」趙白城怒吼,這才明白為什麼古羯在悄聲讓自己來找屍烈時,眼中會有那樣奇異的神色。
屍良擦去嘴角血跡,搖搖晃晃站起身,「你確定這一點?為什麼他從來不承認?」
趙白城一時語塞,悶了片刻才道:「他對你再怎麼樣,畢竟給了你這條命。沒有他哪來的你?你怎麼能反過來害他?!」
「他對我怎麼樣,我從來都沒有在乎過。而且我這條命,是母親給的,跟他沒有任何關係。」屍良的語氣和神態都平靜到了極點,「我只不過是他發泄肉慾的衍生品,絕不是什麼後代,你還是別太高看我了。雄性都會有**,他的野心當然要大過**,但也不代表是個木頭人。在族內,他得裝作對什麼都免疫,但到了地表,就沒有這層約束了。母親只不過被當成了工具,而且還是被強迫的工具。等發現有了我,他原本打算連母親帶我一起殺掉的,畢竟是立誓要當領主乃至酋長的人物,有些事情當然還是一勞永逸比較好。只可惜屍螫身為武者的那份天賦不怎麼夠看,所以我這個雜種才被帶回部落,作為一枚預備的棋子放在那裡。屍螫不死,我永遠不會有出頭的機會。好在一切都還來得及,這麼多年下來了,我天天都在求死去的母親,保佑屍烈大人平安無災,多福多壽。因為我要親手殺他,憑自己的力量像現在這樣一點一點慢慢的殺,讓他知道世上還有報應這回事。」
母親,那個在趙白城靈魂深處根深蒂固的影子,就算他有朝一日變成魂煞那樣的病毒體,也永遠無法忘卻的存在。他不是不知道屍良背負著仇恨,卻沒想到如此之深。換位考慮的話,甚至不確定自己是否也會做出類似的、甚至更加瘋狂的事情來。
「我聽說是屍螫殺了你母親,不是屍烈。」趙白城能肯定的一點,就是復仇等同於雙刃劍,屍良此刻承受的痛苦絕不會比屍烈少。
「沒有他點頭,你以為屍螫能那麼順利地在地表找到一個再平凡不過的婦人嗎?」屍良直盯盯地看著趙白城,仍然保持著那種麻木到極點的平靜,「七天,屍螫把我母親的頭帶回深淵,我抱了整整七天。她睜著眼,臉上沒有恐懼,就好像早就知道會落到這個下場。我一個人坐在屋子裡,把她的頭捧在膝蓋上,我看著她的眼,一直看著。她以前總是告訴我,讓我好好活著,再難都別怕。可那七天我真的很害怕,因為她不會說話了,不會笑,我怎麼叫她,也沒半點反應。蒙達,你知道那種感受嗎?一個生你養你的人,餵過乳汁給你的人,用臉貼著你的臉,唱歌哄你睡覺的人,就這麼簡簡單單地沒有了。只因為她不夠強大,只因為她是所謂的低等物種,所以連保留自己生命的權利都沒有。我記得有關母親的一切,記得她笑的時候總是左邊嘴角揚得更厲害些,因為她窮,很小的時候就要做活,被脫了柄的柴刀彈起來割破了臉。我還記得她身上的味道,有點像糖果,我在三藩見過的那種糖,聞起來很溫暖。」
屍良的情緒越是漠然,就越是透出某種冰寒徹骨的東西。屍烈在籠子漸漸停止了毫無意義地掙動,似乎精疲力竭。
趙白城沉默下來,繼續聽他猶如自語般說著,透著磁性的聲線很輕柔,也很悅耳。
「那七天,剛開始母親眼裡還有我熟悉的東西,後來就變了顏色。什麼吃的都沒有,我餓得頭暈眼花,慢慢連她的頭都開始捧不動。等到摔在地上,有水淌出來,我才知道她開始爛了,是真的不會再活了。我想了很久,才想明白應該埋掉她,便走出屋子。那個過程有點記不太清了,也可能是爬吧。到了外面,熔岩海的潮光很亮,我睜不開眼睛。好不容易才能緩過來,找了個乾淨地方,埋好了母親。拍結實最後一點土的時候,我腳邊多了半塊熏肉,很臟,我的手也一樣臟,還沾著母親的屍水。腦子裡昏昏沉沉的,我只知道那是食物,再不吃東西我就會死,死了就沒法報仇,所以我吃了。回過頭我才發現,屍螫帶著一幫孩子在看著我,每個人的表情都像是見了鬼……」
屍良抬起手,在眼前看著,像在找殘留的污物,一雙柳眉漸漸蹩起,「沒人給我熏肉,屍螫恨不得我死,又怎麼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天上當然也不會掉肉下來,屍烈大人整天忙於他的宏圖偉業,更不會來管我這個雜種。」
說到這裡,他突然抬頭,沖著趙白城淡淡一笑,「你猜我當時吃的是什麼?」
趙白城的眼神變得和緩,卻沒有憐憫,只有男人對男人的情感,像帶傷的狼在冰天雪地中遇上了另一頭同類。
「母親給了我生命,又救了我的命。我活過來了,像她要求的那樣,再難都不怕。也沒有什麼好怕的了,死反而是解脫。只不過在死之前,我得先讓屍烈大人明白,他不該放任我活到今天的。」屍良握緊了右拳,身上血腥味悄然變得濃郁,「蒙達,我能報仇,其實還是靠了你的幫助。沒有在蟲巢的火種改造,我不可能強到現在這個地步。今天是你繼任大酋長的日子,我不讓你為難。這段時間下來,我天天看著他也看夠了,待會兒你要殺我,要關我,怎麼都行。」
他說著便要向屍烈出手,終結這場如幽魂般揮之不去的陳年噩夢。趙白城卻搶先一步,以混沌尖刺震散了屍烈的火種。
屍良怔住,瞪向趙白城,跟著厲聲尖叫,直撲而來。他傾盡全力發起了所有能夠發起的攻擊,砰砰悶響不斷爆起,整個密室火把全滅,陷入一片黑暗。
趙白城一動不動,既未還擊,也沒躲閃。直到屍良打累了,跪倒下來,抱住他的小腿放聲大哭。
「我每次看著你的眼睛,都覺得是媽媽又給了我一個家人,可是我不敢再經歷同樣的事情……」屍良的聲音嘶啞無比,淚水狂涌而下。
「沒事了,我不會丟下你的。」趙白城的手指輕撫過那緞子般的長發,淡淡的清香瞬間飄散,將兩個人圍攏其中,「你是我的兄弟。」
回到大祭司住處時,晚宴早已結束。祖曼鼓著眼睛看了趙白城很久,奇道:「我聽衛兵說,你去了赤蛇領地。小蛇崽子呢?怎麼沒跟在你屁股後面?」
「我讓屍良帶人去找青影了,那小妞好像有點不對勁。」趙白城眉頭深鎖,就連火種感知都捕捉不到青影的氣息,她應該已經出了咆哮之巢。
這無疑透著古怪,但同來深淵的小羅伯特卻說彼爾姆那邊一切無恙,卡欽斯基少將提起趙白城就像提起了親祖宗,整天盼著他回地表賜予自己超人能力。斯嘉麗跟剩下的流毒小隊成員人人安好,要不是跟少將的最後一筆買賣正談到關鍵時候,早就跟青影一起回來了。
趙白城平生最頭痛的就是遇上說話說一半的人,青影卻連半個字都沒出口,直接玩起了消失,這讓他無論如何也猜不出是什麼啞謎。想來想去,只得讓屍良帶著板凳上路,想來追蹤青影應該不會費太大力氣。
「哦,斯嘉麗沒回來,大概青影是想她了吧!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姐妹情深嘛!先不管這個,瑪格羅姆跟羅森被我老人家灌多了,你趕緊收拾收拾,馬上去墮落之城。」大祭司一邊說著,一邊奮力飛起大腳,將苦著臉湊上來的庫曼博士狠狠踹開。
「再給根指頭吧,老闆閣下,上次那根我根本還沒來得及研究,就被那些天殺的小鬼偷走了啊!」庫曼博士鍥而不捨,像塊牛皮糖一樣再次黏上來。
「去墮落之城幹什麼?」趙白城顧不得搭理博士,愕然問道。
「把鳳凰爆了,不對,她是酋長夫人,應該說的客氣點,你得去把她上了。」祖曼板著臉,從來沒這麼正經過,「要真正得到女人的心,就必須先通過她的那個什麼。什麼到底是什麼,你應該懂吧?你們兩個人現在手握四大祖符,新的【異火序列】將來到底是你做主,還是她說了算,全看你能不能先上了她。別忘了,如今的鳳凰到底還是血族女王,所以當務之急得先打贏這場床上戰爭,你必須將她斬於胯下!」
「為了部落!」庫曼博士在旁邊諂媚地喊,隨即被滿臉漲紅的趙白城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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