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覓食
趙白城很快就再次看到了那個洋蔥頭。
洋蔥頭大概是嫌糞坑太臭,帶著幾個跟班等在外面路口,見他遠遠而來,立即精神大振。
趙白城早已把他視為畸形兒,悻悻然要從旁邊過,卻被堵住去路。目光一掃這些小崽子的兇狠表情,再想到瑪莎曾說過的話,立時醒悟過來,當真要被人找碴了。
洋蔥頭儼然一副小財主模樣,全身皮甲都是極為罕見的黑角蟒皮縫製而成,脖子上手腕上戴著沙銀飾物,亮閃閃的極為晃眼。他頭上同樣用火蜥血固定著髮式,只不過卻是一綹衝天炮,加上腦袋圓滾滾,像極了洋蔥。
有財主自然就有狗腿子,洋蔥頭身邊幾個小蠻牙都比他大上一些,粗壯結實,站在那裡死死盯著趙白城,似乎隨時都要撲上來咬他。其中一人手中還牽了條半蛇半蠍的怪形幼蟲,大概兩尺來長,滿身烏黑鱗甲,龍蝦般棱刺叢生的頭部和一對刀鋒前肢看上去分外猙獰。
「魯魯大王,讓我來收拾他!」牽蟲那小蠻牙緊緊拉著綳直的長索,滿臉亢奮。
怪形幼蟲正是凶名卓著的刺蛇,卻被洋蔥頭的祖父差人捉來,給他當成獵寵來養。刺蛇可以算作荒原上最為嗜血的物種,眼下這條雖是幼體,又被巫醫下過禁制不至於傷人,但見到趙白城帶著的丑狗,活像是打了雞血一樣亢奮,拚命嘶叫著往前撲去,幾乎拉得牽繩的小蠻牙站不住腳。
被稱為「魯魯大王」的洋蔥頭卻擺了擺手,反反覆復地打量著趙白城,似乎要從他臉上看出花來。
連獠牙都沒長的白皮怪胎……魯魯早已聽說過對方,而且還是以日復一日不勝其煩的頻率。誰都在說他,每個蠻牙都以他為討論中心,就彷彿身邊突然多出了什麼了不得的人物。今天好不容易趁著沒人管自己,魯魯溜出來想跟其他亢奮過頭的崽子一樣找個架打打,沒想到竟碰到了這傢伙,原本還以為有的玩了,但現在卻很有點失望。
在糞坑邊的親眼所見,已經讓魯魯直接在心裡把趙白城的戰鬥力降為負數。不能獸化也就算了,連最重要的雄性器官都不健全,這還活著幹什麼?唯一激怒魯魯的地方在於,這傢伙居然也塗了戰妝,而且還弄了個如此嘲諷的髮式,好像比母親為自己精心梳理的洋蔥頭還要臭屁那麼一點。
難道他不知道戰妝只有未來的部落勇士才能塗嗎?
「身上有沒有帶什麼吃的?熏肉乾有嗎?脆骨棒總有吧!」魯魯低哼一聲,兩眼望天,像在用鼻孔跟趙白城說話。
「有的。」趙白城還是頭一回被人劫道,暗自好笑。
「那還不交出來?」魯魯齜了齜剛從下唇探出的小獠牙,實際上卻連動手教訓他的興趣都沒有。恃強凌弱可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再加上這傢伙有另外一層特殊關係存在,總不能真的把他弄到滿臉血回家,嚇唬嚇唬過過乾癮也就差不多了。
「在後面,都拉完了。」趙白城指指糞坑方向,笑嘻嘻地看著對方,「你要不要去找找?」
幾頭小蠻牙當即怒吼,全都要往上沖,卻被魯魯低喝阻止。
「你好像膽子挺大啊!」魯魯撫摩著下巴上並不存在的鬍子,冷笑道,「你帶的小狗也是獵寵嗎?這樣吧,讓你的狗跟我的刺蛇斗一斗,你要是能贏,我就放你走!」
趙白城在牯牛嶺一役時也不過只有十四歲,即便有駱梟那部分記憶存在,到底還是少年心性。此刻見這小蠻牙老氣橫秋,著實好玩,便起了要逗一逗的念頭,當即叫道:「板凳!」
想象中猛狗一躍而出忠心護主的場面卻沒有出現,甚至沒半點回應。趙白城皺了皺眉,低頭望向正趴在腳背上的肥貨,「板凳!板凳?」
一陣細微的呼嚕聲傳來,板凳居然睡著了,哈喇子從嘴角直拖到地面。魯魯連眼珠子都快掉了下來,他帶著刺蛇跟不少朋友的獵寵較量過,連成年凶暴獸都是不戰而逃,老遠嗅到刺蛇的氣味就渾身發抖,這隻小狗卻跟它主人一樣傻乎乎的,連害怕都不知道。
「這可是你們自找的!」魯魯哼了一聲,拉著刺蛇頸繩的小蠻牙察言觀色,立即鬆手。
刺蛇最致命的武器除了飛刺,便是腐蝕酸液。這隻幼蟲束縛一去,立即如電射出,在空中接連噴出三團酸液,緊隨酸液之後撲到了板凳跟前。
「咬死它!」
「哈哈,看你往哪跑!」
最後一頭小蠻牙反應比較遲鈍,叫得也比別人慢一拍,「魯魯大王的刺蛇最厲害……」
他還在高呼「厲害」時,刺蛇只剩下了半截。
刺蛇原本已張嘴欲咬,但一張更大的嘴卻在前方打開,它等於是將前半截身體送進了對方肚子里。板凳最多也就一尺來長,卻彷彿不存在喉頭,整個腹腔直通到底,等刺蛇一半進肚,兩排粗鈍發青的狗牙才輕輕合攏。
刺蛇無聲無息齊腰而斷,那些足以承受利刃劈斬的鱗甲彷彿成了朽木,在鈍齒之間橫飛四濺。板凳隨後有個吞咽動作,翻出舌頭舔了舔嘴唇,看了看地上另半截殘屍,顯得興趣不大。它明明就吞下了差不多和身體等長等重的食物,肚子撐得快要爆裂,卻似乎若無其事,連個飽嗝都沒打,抬頭看著趙白城搖搖屁股。
即便知道它收拾刺蛇不在話下,趙白城也不禁有點傻眼。魯魯等人更是如同見鬼,面面相覷了很久,還是大王最為勇敢,親自站了出來。
「我來跟你角力!」魯魯大喝。由於身份尊貴,他還從沒跟人單挑過,此刻咧著小牙,學足了祖父發怒時的神態,居然也很有幾分煞氣。只可惜身邊跟班無人懂得湊趣,照部落習俗先為他擦一擦戰靴。
「角你個洋蔥頭,不是說斗完寵就拉倒嗎?現在反悔了,想來硬的了?」趙白城卻在哈哈大笑。
魯魯被他輕易拿言語逼住,一時承認也不是,動手也不是,臉上綠皮漲得發紅。幾個跟班剛要上來圍毆,忽聽遠方「嗚嗚」連響,有著沉悶渾厚的號角聲傳來。魯魯大驚失色,惡狠狠沖趙白城丟下一句,「你給我等著!」顧不得撂下更多場面話,帶著跟班匆匆而去,對死去的刺蛇半眼不瞧。
趙白城搖搖頭,通過火種感知隨機選了個距離最近的三階戰士,緩緩走向對方所在地。出來本是為了獵食,卻被這小崽子橫插一杠,倒像陪自己解悶來了。趙白城覺得有點好笑,他也確實很長時間都沒真正笑過了。身上的重力枷鎖已經到了能夠承受的極限邊緣,那龐然大物應該知道這一點,卻沒有再繼續增加力量,將他徹底壓垮。看起來它也同樣到了施壓極限,或許是因為距離遙遠,也可能根本就是外強中乾。
趙白城現在唯一能夠確定的一點,就是自己如果再不吞噬火種,恐怕連半天都撐不過去了。除了瑪莎以外,他對其他蠻牙並沒有任何感覺,食物就是食物,這好像是以前某個人說過的一句話。
當然,他想不起來究竟是誰。
第二陣號角聲將趙白城的腳步硬生生拽停,他距離那個正在洞里向雌性配偶發泄另一種**的三階戰士,已不到百米之遙。
隨著號角而騰起在斗獸場方向的強橫氣息,對於饑渴到了極點的本能而言,活像是澆在火上的燃油。那些濃烈純粹的火種波動讓他甚至開始恍惚,覺得眼前這碗能吃飽的飯,已變得再無吸引力可言。
更危險,但他也想要更多。
趙白城幾乎是無法自控地轉身,向著那裡走出一步,然後又是一步,最終在壓得全身骨骼吱吱作響的重力枷鎖之下,開始艱難加速。
斗獸場內外早就聚集了無數蠻牙,看台上三大氏族陣營分明,呼嘯聲浪彷彿連天都能掀開。這座古樸宏偉的碗型建築體只有一處地上入口,身穿重甲的警衛已封閉了進出,所有試圖矇混或者硬闖的獸人都被刀柄重重擊中胸腹,如死狗般被扔出老遠。
而當那隻活狗出現在視野之中,幾名警衛不由被吸引了注意力。
肥壯,粗短,巨丑無比——警衛們的第一印象無不如此。那小畜生卻彷彿自己是力量與美貌的化身,倨傲無比地踱著步子,走到拱門中央位置,在眾目睽睽之下伸出一條後腿,然後開始撒尿。
警衛們咆哮著沖它揮拳威嚇,丑狗不理不睬,保持著特平衡動作,靠另外三條腿發力,猛然化成一隻急速旋轉的陀螺,勢頭之猛甚至捲起了大蓬塵土。它根本沒停止過的那泡尿因此而天女撒花,濺向四處,幾名警衛臉上身上都沾到不少,狂怒之下舉著傢伙一擁而上。
眼看著趙白城從大門邊角溜進斗獸場,板凳這才停止表演,噌的一下就沒了影。警衛們目瞪口呆,根本無法分辨它究竟是沖了進去,還是逃向了外面。
斗獸場里人山人海,板凳在看台上嗅著氣味,從一條條粗腿中左穿右鑽,很快找到了趙白城。它呼哧呼哧趴回主人的腳背,獃獃半晌,張開大嘴有點想吐,
那半條刺蛇實在是吃得有點超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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