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洋蔥頭
眼看著小斧頭帶著他的小板凳,慢慢走向沉木與巨石構築的深巢甬道,瑪莎木立良久,反手擦了擦眼角。
做母親原來是這種感覺……
瑪莎自嘲地咧嘴一笑,回到洞中倒了碗火酒,一點點喝了個底朝天。強烈的酒勁如同在胃腸中點了把火,卻絲毫也無法壓下心頭的不安。
族人之間不得自相殘殺,是血吼氏族從未變過的鐵律。她既然已經求得阿莫羅索大王鬆了口,趙白城也在這裡住到了今天而未被逐出,那就意味著氏族暫時承認了這個部落棄兒的身份,並默認他為血吼一員。
有了這層身份,趙白城在血吼領地行走,就等於有了保護。瑪莎知道這一點,其他血吼蠻牙也同樣知道這一點。她現在最擔心的是,趙白城到底會傷到什麼程度回來。每逢競技日,所有男獸人都會被點燃體內獸性,不夠資格進入斗獸場觀戰的,往往都會灌足了烈酒四處遊盪,找個合適對手激烈肉搏一番。儘管以大欺小這樣的事情絕不可能發生,但以趙白城的瘦弱身體而言,恐怕連其他幼崽砸來的拳頭也未必能扛得住幾下。
瑪莎沒得選。
有時候活著需要比死更大的勇氣,小斧頭總有一天要走出洞外,對面對整個氏族,他也同樣沒得選。既然這一天遲早要來,那還不如讓他現在就學會承受。
瑪莎苦笑了一下,沒去管那兩個恐怕得醉到明天的巫醫長老,大踏步走出洞去。每到競技日,三大氏族便會聚在一起,將彼此之間的仇恨以另一種方式宣洩出來。今天她照例得回到父親身邊,以被逐出家門的長女身份,去維持整個家族表面上的完整,然後出現在其他氏族首領面前。
瑪莎厭倦這樣去演戲,但阿莫羅索大王向來在意,並命令她照辦。這應該無關於榮耀,當然,瑪莎也知道自己沒法給父親帶來哪怕半點這方面的東西。
穿行在深巢甬道里的蠻牙已經很多了,到處都是充滿亢奮的交談聲。無論男女都在討論著今年究竟哪支斗獸隊伍會勝出,三大氏族的戰旗到底哪一面能保留到最後。
瑪莎四下看了看,沒看到聚成一堆的小崽子,也沒有幸災樂禍的好事者上來告訴她什麼。小斧頭應該是走遠了,瑪莎不知道他能走多遠,又會不會被抬回來,有那條「板凳」在,他應該吃不了太大的虧才對。想到自己甚至沒來得及給小斧頭取個真正的名字,她不禁有點難受。
前方人群忽然起了陣騷動,瑪莎微微一驚,隨即看到擁擠的族人如同被齊中劈開的潮水,向著兩邊分出了一條路。
一頭巨大霜狼出現在她的視野中,然後是第二頭,第三頭,整支狼騎小隊悄然無息地從甬道盡頭而來。那些騎士大多腰插雙刀,鬃髮結成許多根披散的小辮,發間凝固的縷縷暗紅竟像是日積月累的血漬。跟血吼蠻牙相比,他們的樣貌有著極大區別,全身暗色體毛,如狗一般的頭,尖聳的耳朵,狹長突起的嘴裡生著匕首般的利齒。儘管沒有血吼戰士那樣的巨大塊頭,但他們精壯強悍的身軀曲線卻彷彿鐵汁鑄就,不難看出其中所蘊藏的力量與敏捷,足以達到一個堪稱恐怖的高度。
整條甬道像是突然浸到了冰水裡,再也沒有半點聲息。血吼蠻牙終日詛咒痛罵的對象現在已到了眼前,但人群卻在那股巨大的壓迫感下,無法發出半點動靜。
——霜狼氏族派出參與競技角逐的死亡鬥士。
自從血吼戰神阿卡瑪死後,整整百年之內,每一屆斗獸場的最終勝出者,都是這些彷彿從血肉地獄中爬出的狼人。
為首的狼騎士注意到站到甬道邊緣的瑪莎,原本鐵石般的眼瞳中現出了一點戲謔光芒,這細微之極的變化讓他看上去彷彿成了條冷笑的狗,由於嘴部的迥異構造,他的發聲聽起來也透著說不出的古怪,瓮聲瓮氣像被人在鼻子上打了一拳,「記得你欠我的東西,瑪莎。」
瑪莎咆哮一聲,由於極度的憎惡而微微發抖。
狼騎士咧了咧嘴,腿腳輕磕,胯下座狼當即發足奔跑,狼騎小隊隨之加速,向著斗獸場方向而去。
過了很長時間,甬道中才又有了聲息,原本嗓門如雷的血吼獸人都顯得有點不自在。瑪莎快步走向阿莫羅索大王所在的領主堡壘,想到與剛才那狼騎首領有過的約定,眼中漸漸現出異樣神色。
內心最深處的那絲微弱之光,此刻又在死灰復燃。這批霜狼蠻牙之所以能瞬間帶來如此程度的威懾,無疑正是有著強大力量為基石。儘管瑪莎知道存在一千一萬個不可能,但她還是無法讓自己放棄那點蒼白可笑的念想。
小斧頭要是也能成長為真正的戰士,那該有多好。
瑪莎並不知道,此刻趙白城正在如她希望的那樣,進行著一場絕不讓步的較量。只不過較量方式略有不同,對象也根本不是其他幼崽。
「變得狗頭狗腦,你以為老子就認不出你了?」趙白城躲在圈養伽玀獸的畜欄邊,舉著「板凳」拚命搖晃,像把它當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媽的,再裝死我可要把你丟到糞坑裡去了!」
可憐板凳要不是仗著脖子實在太粗太短,只怕大腦袋早就飛了出去,被搖得七葷八素口水四濺,一根舌頭吐在外面像是快要昏厥。
趙白城忙活半天,除了嗚嗚慘哼什麼也沒得到,唯有將它放下,惡狠狠地盤算是不是該徹底來個火種解剖。板凳早已分不清東南西北,轉了幾個圈,一頭撞在他腿上,坐在那裡呼呼喘氣。
「你不會不知道那個什麼祖符在哪吧?」趙白城獰笑著問。
雖然不確定那股龐然意志熊熊燃燒而成的巨型火種,就是瑪莎提到的大地祖符,但兩者之間應該有著直接聯繫,一想到吞噬它之後能夠帶來的力量飛躍,趙白城就覺得全身每個細胞都在狂躁嘶吼。
板凳抬頭看了看凶神惡煞的主人,忽然艱難地抬起一條後腿,肥壯身軀擺出標準的特平衡姿勢。趙白城呆了呆,望向它那條腿所指的方向,卻是不遠處的大糞坑。
「難道獸人把祖符藏在那下面?」趙白城莫名其妙,意識搜尋向糞坑處細細延伸過去,卻空蕩蕩一片,什麼都沒有。
他剛要發飆,腳面上已傳來詭異的濕熱感。低頭一看,小畜生胯下正在射出一條弧形水線,淅淅瀝瀝洋洋洒洒,落點正是他的右腳。
板凳一泡尿撒完,居然跟人一般打了個寒戰,然後繼續坐在那裡吐舌頭,眼巴巴地看著趙白城。
「我日!」趙白城氣得臉紅脖子粗,剛要給它幾下狠的,轉念一想卻哈哈大笑,「還真沒注意,原來你也是個爺們啊!不過你那傢伙太小啦,是麻雀嗎?不對,難道是綠豆?」
板凳雖然長相獰惡又夠肥,但剛剛拿來作祟的兇器卻實在不敢恭維,像個小毛芽尖尖一樣戳在肚皮下面。趙白城突然之間心情大好,哼著不成調的戲文,往糞坑方向走去。板凳獃頭獃腦跟在後面,似乎是沒能搞懂自己怎麼會逃過一劫,沒多久就再次活躍起來,撒開四條小短腿,繞著趙白城轉來轉去。
蠻牙挖的糞坑同樣極大,每個都足夠幾十名獸人同時蹲在坑邊,滾雷齊發,場景可謂是壯觀之極。今天所有能出去看熱鬧的都走得乾乾淨淨,趙白城因此而未能親身體驗這種震撼,捂著鼻子好不容易解開皮褲,特意挑了個能夠讓板凳瞻仰的角度,這才放開水喉。
板凳果然像是被震撼,嗚咽了一聲。趙白城好不容易重拾自信,正得意洋洋,身後用來遮擋糞坑的毛氈忽被掀開,一頭跟他差不多高矮的蠻牙幼崽走了進來。
這頭綠皮小蠻牙同樣是來解決尿急,跟趙白城並肩而站,目光先是落在他的頭上,現出痴獃表情,顯然被那高聳入雲的雞冠髮型震住。隨即又以亘古以來所有高智商雄性生物的本能習慣,瞄了眼對方胯下,更是張口結舌。
趙白城瞥見對方的臉色變化,頓時趾高氣揚,用力抖了幾抖才收回傢伙。他早已察覺到有人接近,外面還留著幾個,大概是這小蠻牙的同伴。他原本有點可惜來的不是成年戰士,這點火種根本不夠自己塞牙縫的,但此刻卻在另一方面不戰而屈人之兵,也算是個很大的收穫了。雖說對方只是個幼崽,可自己現階段也同樣是幼年肉人,如今能比得過規格,將來也應該不會有問題。
自從轉化成人形,某物似乎偏小的尺寸一直是趙白城難以消去的心病。有時候細想起來,不免也覺得自己無聊。但本能卻在提醒著他,足夠強有力的繁衍硬體,同樣是保證自身存活的資本之一。
「走了,板凳。」趙白城哼著小調剛要轉身,忽聽那個頂著洋蔥頭的小蠻牙冷笑了一聲。
嵌有銅扣環的腰帶被狠狠扯下,小蠻牙的整條褲子當即滑落,隨著他雙手端起的動作,白花花的水柱狂野激射,不偏不倚正中糞坑邊一隻奮力攀爬的毒皮蛤蟆。
毒皮蛤蟆當場連翻兩個跟頭,重新掉回到糞坑底部,肚皮朝上動也不動,估計不是昏死就是已經徹底掛掉。
洋蔥頭完事後看也不看趙白城,挺胸凸肚揚長而出。只留下從頭到尾目睹了整個過程的趙白城僵立原地,用大眼瞪著板凳的大小眼。
板凳搖搖晃晃走到跟前,一隻肉爪搭上他的腳面,汪汪幾聲,似在安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