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醒來
「老子咋成了這個鳥樣?」骨頭覺得自己快要尿了。
當然,它連用來排尿的傢伙都沒有。本能也在提醒著它,要生出那樣的器官將耗費火種殘餘能量的97.2%。如果選擇成人規模,就算能長出來,它也根本拖不動。
它當然是人,或者說,本來應該是人。剛剛進行的意識掃描,卻將現階段的自身形態,完整投射在了思維中樞中。
一根如假包換的人骨,爛的像被狗剛啃過。
「狗」這個字眼好像有點熟悉,它怔了怔,覺得頭更痛了。本能立即糾正了它的錯覺,沒有頭,又怎麼會頭痛?
「有完沒完了?滾你們***蛋,現在別來煩老子!」骨頭惡狠狠地傳去一道波動。
這一次,融入本能的那三個傢伙表現不一:小黑再次挑刺,表示自己是被創造出來的有機生命,並不存在祖先,另外,人類祖母也不可能有那種「蛋」;小紅則冷笑,提醒宿主如今這種半死不活的尷尬處境,正是它自己一手造就的,再煩心也沒資格怪別人;小毒卻連滾帶爬縮回了意識深處,顯然被嚇得不輕,以為宿主當真要發飆。
老大不好當,這三個貨的老大更不好當,骨頭唯有選擇沉默。
一直以來,它都被包裹在泥沙凝成的硬殼中,像嬰兒之於母體,除了黑暗再也觸摸不到別的。勉強保留下的火種已經極其微弱了,似乎隨時都會消泯,思維中樞根本就是一團破爛,因此它無法去考慮些什麼,只能在漫長的沉睡中,透過意識最深層那點微弱之極的訊號,木然感受著小黑和小紅在那裡修修補補,忙個不休。
幹活——打小毒,打小毒——幹活,這就是小黑小紅的全部生活,周而復始。
整整十年裡,它們從無停頓片刻。
小毒沒活可干,又不能自己打自己,日子可謂是難熬之極。它遠不如小黑小紅高等,天生又被對方克制,力量對比幾乎等同於猛獁面前的螞蟻,就只能抱宿主的大腿,一挨打就拚命嘶叫,以示自己就快掛了。直到近幾年,它才漸漸發現宿主比自己好像還更接近掛的邊緣,唯有奮起那點微弱力量,去給火種加熱加能。
溝通正是從這一刻慢慢開始的,一個老大三個小弟本就是一體,這並不算困難。等到思維中樞被補上第一塊殘片,骨頭終於感覺睡得舒服了些,沒那麼透不過氣了,有時候見小毒被欺負得太慘,便讓小黑小紅停手。
不打沒力氣幹活——小黑小紅的回答,讓它原本就僵化的「頭腦」變得更加糊塗了。
慢慢的,骨頭才看出小毒在挨揍過程中,與小黑小紅能夠產生一種極其微弱的能量,就像石片之間相互摩擦迸出的火星。在毫無補充能源的情況下,它們正是靠著如此頑強的方式,將骨頭的生命火種延續到了今天,並一絲絲擠出剩餘來修復中樞。所以小毒才能靠著可憐的自我修復力,一直存活到今天,而沒有被徹底吞掉連渣都不剩。
小黑小紅身上根深蒂固的冷酷,並不僅僅表現在這一個方面。即便對宿主,它倆也極少有興趣搭理,只顧悶頭忙著自己的活計。骨頭幾乎要在沉睡中打起了瞌睡,百般無聊,便終日撩撥這兩個傢伙陪自己說話。小毒倒是想要拍馬屁,可惜有心無力,開不了口,急得團團轉,恨不得能打個滾吸引宿主注意。
小毒被小黑小紅改造過,已經可以視為變種,在某些方面來說,等於徹底脫胎換骨。骨頭之所以能知道這一點,是因為小黑在它日復一日地騷擾下,終於打破了悶罐子。但最終小黑最終變成略帶神經質的話嘮,小紅甚至學會用冷嘲熱諷來回擊,卻是它完全沒有料到的。
今天那股蘊含著毀滅**的強橫波動透入地底時,小黑小紅驟然一顫,立即湊到了小毒跟前。它們無法直接吸收這種足以穿越固體的波紋,但小毒遭到急劇震蕩的身軀,卻跟它們撞出了更大的能量!
現在火種終於真真正正地重新發亮,骨頭也鑽出了那層像是烏龜殼般的桎梏。在脫困之前,小黑小紅已替它修復了將近20%思維中樞,所以它知道自己本該是個人,但記憶區卻仍舊被大片空白佔據,完全想不起怎麼會變成了現在這個模樣。那些隨著波紋衝擊席捲而來的零星畫面,它只能拼湊出半幅:一個幼年肉人躺在地上慢慢變成骨架,身上蔓延著慘綠色的猛火,怎麼看都是將要完蛋的結局。
不對,我怎麼能用「肉人」稱呼自己的同類?
它有點慚愧,決定不再浪費時間,先解決最關鍵的進食問題。
把那點波紋轉換的能量消耗了68%,骨頭兩側才生出了三對節肢,又細又短,比牙籤強不了多少。
當然還得留力氣鑽到地面去,它惱火不堪地嘗試著划起節肢,在地層重壓下緩緩而動,暗自安慰自己,能有這幾支牙籤就算不錯了。
這一段路幾乎要了它的老命,好不容易上到地表,抖了抖身上的泥土,它撲向了那兩具還帶著餘溫的屍體。死去的肉人自然不算同類,只能算是食物。唯一可惜的是對方火種已熄,還能發掘出來的可利用物已經不多。
節肢尖端如切豆腐般刺入死者心臟位置,一縷還沒來得及隨著生命而消散的深紅物質沿著節肢上的吸口流入骨頭體內。只有微量,但對於骨頭來說,卻近乎天翻地覆的衝擊。等到第二具屍體如法炮製,它動也不動地在屍體邊靜了下來,節肢全部收回,看上去就截枯枝。
一周后的午夜,它再次蘇醒。
骨骼表層開始變軟,拉長,然後如蛇皮一般蛻下。它**地告別了這層已經穿了太久的外衣,在草地蹣跚爬了段路,隨即大力蹬踏地面,在月色下拉出一條急速之影。
思維中樞恢復到42%,這還是著重強化**的結果,不然至少可以恢復到翻倍程度。它現在的模樣就像一隻強壯過分的刀螂,刺吸式口器,已經有了真正的腦體,儘管組織簡陋,但卻對思維中樞的運作有著極大輔助。它保留了最前面的一對節肢,縮短並強化,銳鋒如刀。流暢有力的後腿如果完全伸展,比整個身軀更長,在極限狀態下,足以保證它以20米秒的速度衝刺50公里距離。
現在它就在向著深山區域急速衝刺,放大感知的四個角質凸起正如雷達般指引著方向。前方大山中隱藏著深淵門戶,或許在山洞中,或許在地下河的盡頭,黑暗血脈的甜美氣息正絲絲縷縷地傳來,儘管微弱,但卻令它近乎瘋狂。
記憶區是最難修補的一部分,隨著力量的增強,腦海中卻僅僅恢復了一點影像。而在七天前傳來的那股強者波動中,所拼湊出的畫面,竟與現在恢復的記憶影像有著完全相同的地方。
它再次看到了那個少年,並且悚然發現,自己就是那個少年。
它就是他。
整段影像有關於戰鬥,被殺的戰鬥。
地點就在那兩具肉人伏屍處,慘綠色的猛火正將他包裹,焚燒著他的每一寸身體,由內到外,完完全全。小黑和小紅那時候要比現在強大得多,只不過卻離他很遠,像被什麼東西束縛著。
魂煞,那是小黑和小紅的另一個稱呼。
老奸巨猾的魂煞因為分體成功,都盼著對方徹底消亡,好獨佔宿主,因此表面上狂野獵殺,實際卻都留了個尾巴在他體內。在猛火將他完全吞噬前,那兩股微型病毒已截斷肋骨,在骨骼表面鑽了個洞,將他的生命火種分解后源源運入,小毒則是用來堵門的。
小毒,血毒。
小毒的存在,是他的生命火種沒有被那股慘綠色猛火吞噬的唯一原因。因為猛火對黑暗血脈無法構成傷害,它們同樣出自深淵,本屬同根。小毒雖然太小,不能護住全身,但令斷骨對猛火免疫還是沒什麼問題。
他不明白血毒究竟為什麼會跑到了自己身上,也看不清周圍晃動的身影。鼻端殘存的氣息倒是清晰無誤地表明,那些都是血族。
深淵異民。
他在腦海里反覆念了幾遍這個詞,像在咀嚼。自己被弄成現在這個樣子,無疑得拜那些血族所賜,所以找上門去說聲謝謝,也沒什麼不應該的。
近乎於零的記憶再沒有其他畫面,一些本不屬於他的古老認知卻在不斷湧起。深淵門戶開得不遠,並不代表接下來的路會好走。地下十多公里的深度,對於人類而言等於是生命禁區,那裡沒有陽光,沒有該有的一切,呼嘯著罡風,跟傳說中的煉獄毫無區別。
他不在乎那裡沒有什麼,只在乎有什麼。比起肉人來,異民才是真正夠分量的食物。
魂煞和血毒自從新身體生成,便徹底分解,繼而融入到他的每個細胞之中,構築更為強大的火種結構。一個老大,三個小弟,從此只剩他自己的意志,以重鑄之軀,去面對這弱肉強食的世界。
趙白城,他記得自己叫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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