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十年(中)
經歷了那場殺局的梵天成員除了脫離組織的,全都被清除得一乾二淨。沒人知道十年前在這片山區究竟發生了什麼,當時隨著血族女王的死訊傳出,讓全世界守望者更加震撼的是另一個消息帶來的嶄新概念——【基因強化】。
力量,這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就概括了人類所追求的終極目標。有了征服他人的力量,權柄金錢自然不在話下;有了令自身脫胎換骨的力量,傳說中的永生不死也未必就只是傳說。
守望者要遠遠比普通人類強大,但同時也遠遠不夠。天賦和能力與生俱來,所有守望者和異民就只能通過無數次戰鬥磨礪來達成進階,而無法隨心所欲地令本原力量有著質的改變。
流入北美地下黑市的第一支基因藥劑,如同玩笑般顛覆了這條鐵律。購買藥劑的守望者是【暮色審判團】的外圍成員,實力只能稱得上普通,常年以傭兵身份出沒在黑市。他花兩百歐元買下藥劑的唯一原因,僅僅是因為喝醉了,把那支深藍色的小玩意當成了「快嗑」。正如異民有異民的樂子,守望者也有守望者的,強橫體魄令他們無法對普通毒品或致幻劑起反應,「快嗑」這類特供貨便成了放鬆減壓的習慣性選擇。
藥劑被裝在一次性納米注射器之內,透過透明針筒,看上去跟「快嗑」沒多大區別。那名守望者往自己大腿上扎完針,等酒醒了一半才意識到嗑是嗑了,根本沒上頭,罵罵咧咧便要去找賣家算賬。誰知奸商沒找到,他卻遭遇了同樣是來打探消息的異民游騎小隊,兩邊同時覺察到對方的真實身份,戰鬥當即爆發。地下黑市充斥著幫派分子、軍火商以及形形色色的投機者,對血腥場面早已是司空見慣,但當天卻個個被震到傻眼。那名守望者一人就干翻了一整支異民小隊,雙方都動了火器,他至少身中十槍以上,透過胸口血糊糊的大洞都能看到背後風光,竟仍舊若無其事生猛無比。
事情雖然不算大,清理現場的政府軍部隊也很快趕到,但其中的古怪環節卻很快引起了梵蒂岡和呼嘯古堡的注意。那名守望者被帶到絕無資格踏足的暮色審判團總部,險些沒被聖堂武士當場解剖,緊要關頭總算是想起了兩百歐元買的假「快嗑」,這才逃過一劫。
他身上所有的彈頭已被肌體自行排出,連個疤痕都沒留。梵蒂岡震驚之餘,當即下令尋找藥劑賣家,而第二批出現在黑市上的同類品卻被異民搶先一步買走,精明的賣家將價錢翻了百倍。
數日後,暮色審判團紅衣主教勃朗在多瑙河畔遇襲,十二名隨行的聖堂武士都沒能擋下那隻獸化后的蠻牙,七死五傷。在被勃朗以【聖光十字劍】絞成數截之後,蠻牙脫離身軀的頭顱居然還咬斷了他的左手,森森利齒像抽瘋的機械一樣大口咀嚼,從斷喉處出來的零零碎碎根本無法辨識。唯一還能值得慶幸的,似乎就只在於事發時是夜晚,並沒有平民看到神聖尊榮的紅衣主教捂著斷腕滿臉扭曲,以一連串奧地利土語熱烈描繪與所有蠻牙雌性先祖達成跨物種**關係的模樣。
作為黑暗諸民中的低等存在,一隻蠻牙卻強大到了可以殘殺聖堂武士、重創紅衣主教的地步,這記響亮無比的耳光讓整個教廷震怒不已。按照食物鏈排序,如此突變等於是兔子咬死了猛虎,將力量法則狠狠踐踏到了渣土之中。
當第三批藥劑現貨流入黑市,研發方【火種】公司終於揭開了神秘面紗,宣布在基因領域上已經取得劃時代突破。據他們稱,這種更應該歸類於病毒的原始樣本,來自於那場剛過去不久的遠東之戰,宿主正是死在血族女王手中的東方少年。
那少年究竟做到了什麼,女王付出的代價無疑是最好證明。
附加的廣告詞並不算誇張,消息發布也只是針對兩個群體——異民與守望者。梵蒂岡及呼嘯古堡面對這份送上門來的答案,卻嗅出熟悉的陰謀氣息,開始保持謹慎態度的同時,也極有默契地停止對抗,度過了一段難得的冷戰期。
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開,便再無挽回餘地。
火種公司每個月出一次貨,每次不超過十支基因藥劑。賣家一直是個頂著鳥窩般亂髮、戴副巨大黑框眼鏡的老頭,不折不扣的普通人類,一屁都能崩死的魚腩角色。就這麼個孱弱到一陣風便會刮翻的老傢伙,卻成了黑市中活得最安穩的供貨者。長達半年無人問津期間,曾有個好奇心過於旺盛的黑手黨成員,非要讓他打開那隻合金冷藏盒,看一看到底是什麼破爛居然賣了這麼久也沒賣掉,結果當場被三支反器材狙擊槍同時爆頭,次日他所在的西西里家族被連根拔起,莊園像被水洗過一樣乾淨。
半年後爭奪之戰突然爆發,衝突雙方是東方守望者聯盟【梵天】,與叛出深淵的【第七議會】。黑市幾乎能提供所有特殊群體的特殊需要,其中也包括各類情報。對於有心人而言,「基因強化」早已不再是什麼新名詞新概念,而是他們覬覦已久的、足以改變一切的力量。
當黑暗深淵探出沉默的鐵腕,投入到爭奪中來,梵蒂岡也立即有了動作。雙方都已對火種公司展開過不遺餘力的調查,那名供貨人從來都不知道反跟蹤之類的套路,每次離開黑市的路線都彷彿快要爬不動的老甲蟲一般循規蹈矩。火種公司位於三藩市一幢毫不起眼的舊樓,實驗設備在這裡堆得雜亂無章,跟破爛沒什麼兩樣,幾十個比那供貨人還要老的老傢伙穿著白大褂遊盪其間,比行屍走肉更行屍走肉。似乎這世上除了工作以外,就再沒能其他東西能令他們日漸衰竭的心臟維持搏動。
追蹤者傳回的全息影像很快就被查明相關身份,這些老傢伙中的每一個都是生物學領域恐龍級的人物,絕大部分都已經退隱多年。就連現任教皇恐怕都沒那個本事讓他們心甘情願聚在一起,畢竟對於這個年紀而言,常人眼中的所謂利益已完全失去了意義。
呼嘯古堡與梵蒂岡的反應相當一致,從方方面面繼續深入的觸角幾乎連老頭們童年時的奶嘴顏色都列入了書面報告,呈交給雙方高層,有價值的發現卻依舊為零。公司設備資金來源乾淨,這幫生物學家既跟異民毫無交際,也沒有一個是天主信徒。其中一人倒是曾經站在基因學立場發表過一篇論文,詳盡闡述了聖母雌雄同體的可能。這篇在專業角度堪稱無懈可擊但在信徒眼中簡直等於魔鬼附體的論文,讓暮色審判團的第一裁判長暴跳如雷,發誓等事情一旦有所轉折,便要親自過來把這狗娘養的異端劈成飛灰。黑暗裁決中的議長瑪格羅姆卻笑到幾乎岔氣,好不容易捂著肚子緩過勁來,反手一記耳光將畢恭畢敬等他發話的刀鋒行者抽得倒飛了出去。
「***,這些傢伙明明就是神經病!」瑪格羅姆充滿悻然的聲音聽上去就像一頭食腐豺在抽泣。
率先打破僵局的居然是生物學家中的領頭人物,這個被同伴稱為「庫曼博士」的科學怪胎大概是久未與人交流過,某天端著咖啡慢吞吞先在紙上寫好了想說的話,然後踢踏著拖鞋走到安保攝像頭前,面無表情地照讀了一遍。
攝像頭自然已被連上了兩大勢力的監控之,當庫曼博士以機械語調讀到:「我們知道你們的存在,比你們本身更清楚你們是什麼。想得到更進一步強化,必須提供我們需要的一切,包括**實驗對象……」絡那一頭的異民和守望者同時聽到了自己下巴脫臼的聲音。
**實驗對象,最廣為人知的就是小白鼠。
「要我們送人去給他們解剖?」第一裁判長聽到報告后發現好像連「魔鬼」都無法形容這些瘋子了。對方要的自然不是小白鼠,而是能力者。這就好比蝸牛在法式餐廳里,喝著紅酒舉著刀叉反過來吃人,荒誕到了毫不真實的地步。
瑪格羅姆的驚愕程度甚至更大,眼眶中燃燒的幽火簡直快要破腦而出。普通人類要拿異民做實驗,只為造出完美生物?他實在不確定到底這世界瘋了,還是自己過於沉溺黑巫術領域而導致出現了幻覺。
第二周,一名血族游騎被扒成光豬躺在了火種公司的手術台上。他全身被瑪格羅姆親自下了七道禁制,就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些讓他連吸血興趣都生不出的衰老人類,半死不活地圍了上來。當腦膜被切開時,他聽到庫曼博士嘟囔了一聲,像在菜場千挑萬選卻最終買了顆不大新鮮的西蘭花,「也不怎麼樣嘛……」
火種公司和兩大勢力都沒有關係,卻知道導致血族女王隕落的遠東之戰,如今手握的基因藥劑又具備著如此恐怖的強化力量——所有前提加在一起,似乎就只剩最後的解釋能夠成立——那少年真的跟他們有關係。
沒有人敢去碰這些比瓷器更脆弱的老傢伙,因為對立方絕不會聽之任之,一旦爭奪起來恐怕就連稍大點的餘力震蕩都會當場要了他們的老命。
十年過去了,有著病毒般生存力的火種公司仍舊紮根於勢力夾縫之中,仍舊是每個月出一次貨,每次不超過十支基因藥劑。
以那幢比以前更舊的舊樓為中心,三藩市成了異民和守望者重兵對峙的特殊區域。隨著那些藥劑被雙方掌控的生物公司反覆研究,少量並不完美的仿製品開始出現。副作用是它們與正宗藥劑最大的區別,雖說也能在短時間裡將戰鬥力提升數倍甚至數十倍,但使用者往往會以付出生命為代價。
當然,例外同樣存在。
曾經的力量秩序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則是更強大、更致命、更直接的猩紅法則。游騎、尊爵之類的等級稱謂甚至已在深淵中被淘汰,與人類守望者一樣,黑暗諸民開始以1-12級來為實力分階。
白劍正是一名四階念修。他跟那些趕來牯牛嶺瞎碰運氣的能力者不同,用了足足數年時間去謀划籌備、深挖當年殘留的線索,甚至不惜遠赴重洋尋找知情人,只為再次觸摸那種能夠把人變成神的病毒。
這原本是個追尋至高力量的野心之夢,白劍與生俱來的偏執和天賦將夢變得真實,並已經展現在他的眼前。
血族女王所在的馬車正被那少年隔空擊碎,如火如沸的畫面突然閃了閃,消泯在夜色中。事發時間太過久遠,白劍的念力還不足以維持還原整場斗殺過程,只有等到精神恢復,才能將未完的部分續接下去。
那將在兩個小時以後,一旦確定少年的伏屍地點,再以藍洛的【血沸】能力將誘餌氣息強化放大,或許蟄伏中的異種病毒便會蘇醒。
只是或許,可能性無限接近零,但值得一試。
白劍以前確實在大學教書,只不過教的是生物學。通過念力還原看到了那些異種病毒之後,他更相信它們是在承受了巨大傷害之後原地蟄伏假死,也不認為它們已被毀滅。
因為寄生物永遠比宿主更懂得生存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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