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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十年(上)

  自從烏嶺煤礦下馬,新建的水泥廠日復一日開採石料,如今的牯牛嶺已被削去了半邊。光禿禿的山體像是被烙糊的餅,整天都在傳出隆隆的炸山聲。附近村民途徑嶺下小道時,往往老遠就能聽到有人在扯著嗓子喊:「放炮啦!放炮啦!」隨後便是一陣地動天搖,烏雲般的大片碎石飛出老遠,砸得田間水花四濺。 

  那起曾經轟動十里八鄉的集體失蹤事件,也隨著牯牛村被徹底夷平而逐漸淡化在人們的記憶中。村子原址早就成了採石場,自卸卡車開進開出,到處塵煙騰騰。 

  今天採石場看大門的老孫頭卻舊事重提,跟兩個一看就是城裡來的男人吹起了當年鬼事。老孫頭無兒無女光棍一條,平時就睡在採石場,守夜也算是認真負責,大冷天起來尿尿還會拿個手電筒轉悠兩圈,提防著那些啥都惦記的蟊賊來犯自己的虎威。 

  老孫頭沒什麼其他嗜好,就愛喝上幾杯。這兩個城裡人正趕上飯點跑來討水,大概又是郊遊踏青無所事事的那一類。老孫頭原本臉孔鐵板,勉勉強強給他們灌滿了旅行水壺,顯得老大不耐煩。那年長的倒是自來熟,見他就著一碗焦巴巴的豬肉粉條在那裡吃中飯,搪瓷茶缸里還有小半缸酒,便笑嘻嘻拉開了背包,說是外麵灰太大,想在這裡搭個伙湊合一口。 

  老孫頭剛要沒好氣地打發對方,卻瞥見那年長的從包里拿出了午餐肉罐頭,居然還有兩瓶半斤裝竹葉青。這一下死穴被戳中,老孫頭便不再言語,等到酒瓶蓋子一擰開,他不由自主吸了吸鼻子,差點沒被那股醇香把魂勾過去。 

  兩個城裡人似乎看出了老孫頭好酒,顯得極是識趣。年輕的只悶頭吃飯,年長的也推說一路走得太累,喝不了多少,一斤竹葉青倒有七八兩進了老孫頭的肚子。 

  老孫頭酒意一上來,話匣子自然就開了,連帶著看這兩個傢伙也順眼了許多。言談當中,他得知那年長的姓白,叫白劍;二十來歲的姓藍,叫藍洛。兩人是表親,白劍在省里大學教畫畫,藍洛陪他來下鄉採風,七拐八繞就到了牯牛嶺一帶。 

  老孫頭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弄了半天才明白「採風」是個什麼意思,不由大笑,「這鳥地方能有什麼風?陰風還差不多!前些年……差不多有十年吧,那時候水泥廠還沒建起哩,咱仨腳踩的這塊地面原先是個村子,他娘的撞了邪,九成人……」他勾著手指在對方眼前晃了晃,以示這個數字的巨大和確鑿,「九成人就這麼『噗』的一口氣,你猜怎麼著?來了個無影無蹤!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愣是啥都沒找到!」 

  白劍和藍洛對視了一眼,前者顯出半信半疑的模樣,笑道:「老爺子,哪有這種事!一個村子至少也得有幾百人吧?就算是神仙來收,也不能說沒就沒了。」 

  老孫頭有心要把這頓飯吃得久點,好瞅瞅對方包里還有沒有酒,一時有點急眼,「我這麼大年紀,還能跟你們兩個小年輕吹牛?當初消息傳出去,來看熱鬧的那是人山人海啊!我也在場,親眼瞅著大兵扛著槍拉那個啥……那個警戒線!」他對自己能夠想起如此專業的稱謂而頗為得意,趕緊又喝了一大口酒,「後來牯牛村只要是沒死的,政府都給發了大把票子,算是封口費。這些年早就搬得搬,走得走,差不多一個都找不著啦!」 

  「大爺你說這兒叫牯牛村?名字還挺有意思的。」白劍晃了晃瓶中余酒,一股腦倒在了老孫頭的茶缸里。 

  「牯牛村哪是一點點的有意思,盡出狠人啊!有一家兄弟五個都是殺豬佬,每回村子跟村子搶水,他們每回都打頭炮。那他娘的放血條亮得都晃眼睛,五個人操十把刀,衝到哪裡都是雞飛狗跳。」老孫頭喝得興發,撩起衣服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指著一處疤痕道,「瞧見沒?被他們家老五當胸捅的,一到變天半邊身子就發麻,比天氣預報還好使!」 

  「這家人也沒了?」藍洛似乎有了點興趣。 

  「可不是咋的,沒啦!他們五兄弟小我不少,雖然打過架吧,可我也知道不是壞人。你說這狗老天怎麼就這麼大能耐,盡禍害平頭老百姓哩?俺們水泥廠廠長貪起錢來,那可是一摞摞往家搬,前兩天還上的電視,狗犢子戴個大紅花被領導慰問,兩人面對面一雙蛤蟆肚,咋沒劈個雷把他跟領導一起收了哩?!」老孫頭惡狠狠地啐了口。 

  白劍不動聲色,等老孫頭重新摸起筷子,這才道:「大爺,我還是有點不信。您說這村子沒失蹤的都搬走了,現在事情傳得再懸乎,那也沒個貨真價實的人證啊!」 

  老孫頭似乎是罵累了,顯得有點興緻缺缺,筷子往外戳了戳,「看到那個拎鐵釺的沒?他叫二寶,牯牛村最後一個還能找著的活人。」 

  二寶砸了半天石頭,剛歇下來,正在自己跟自己說話解悶。白劍走到跟前,見他連頭都不抬,便輕輕低咳了一聲。 

  「幹啥啊?」二寶望向他,眼神彷彿孩童,跟粗壯結實的身板毫不相稱。 

  白劍溫和地笑了笑,彎下腰道:「你叫二寶是不?我姓白,你叫我白大哥就行。有點事情我想問問你,不耽誤多少時間,這點錢給你買糖吃。」說著摸出一張百元大鈔,塞到對方手裡。 

  「你傻啊!我又不是小孩,吃個**糖?」二寶話雖如此,卻把錢揣進了破破爛爛的褲兜,「嘿嘿,留著給我媳婦買新衣穿。」 

  「你還有媳婦?」藍洛冷冷開口。 

  「有啊!就是跟人跑了,不知道啥時候回來。我媽不讓我在這等,可我怕她回來找不見我,就沒走。我媽改嫁啦!嫁得怪遠的,我都不知道咋去那個地兒。等我媳婦回來,我再問問媳婦知不知道,她可聰明的了,指定能找著我媽。」二寶咧著嘴擦了把鼻涕,指掌上的老繭比腳下的解放鞋底更厚。 

  白藍兩人反而被這傻子弄得有點傻眼,白劍微微搖頭,從包里拿出幾塊牛肉乾遞給二寶。二寶想了半天,才記起小時候吃過這玩意,頓時眉花眼笑。 

  「你媳婦姓蘇,對不對?」白劍一字字問。 

  二寶瞪大了眼,連牛肉乾都忘了嚼,「你咋知道的?」 

  白劍笑笑不答,引著二寶到僻靜角落,細問了大半個小時。二寶知道的卻並不多,翻來覆去只說狗剩當時把自己打跑了,然後多半也領著自己的媳婦跑了。 

  「他能跑去哪兒?」白劍眼中有著異樣神色一閃而逝。 

  「這個我知道,指定又去躲貓貓了!」二寶指了指如同狗啃過的牯牛嶺,得意道,「狗剩以為我不知道,其實他最傻。我瞧見他把我媳婦往山上領,偷著跟過好多回,可每次跟到林子里,就不見了人。」說著又有點沮喪,「躲貓貓也不帶我玩,狗剩早就沒安好心,要把我媳婦拐走……」 

  當晚這兩個城裡人跟二寶上了牯牛嶺,採石工早就歇了,山上死寂一片。二寶向來怕鬼,走著走著便要掉頭,卻被白劍一把拉住,「兄弟,我給你變個戲法看看。」 

  白劍笑嘻嘻地伸手,掌心中騰起一團銀色微光,緩緩旋流,逐漸變得強烈無比。二寶見他居然能把電筒藏在手裡,不由瞠目結舌,連害怕都忘了。 

  光團騰空而起時,已經亮到了沒法直視的地步。它在白劍周身盤旋了一圈,急速投入夜幕,沿途灑落了無數細小光屑。白劍拉著拍手傻笑的二寶,大踏步跟上,藍洛四下掃了眼,眉宇間有著濃濃的戒備之色,停了片刻才尾隨而去。 

  直到牯牛嶺最高處,光團才懸停在了空中。這一帶同樣處在採石區域,山體如同被劈過一刀,嶺脊齊中而斷,前面就是危崖。 

  白劍見光團遲遲沒有反應,眼中竟也亮起了銀芒。二寶這才知道原來他把手電筒吞到了肚子里,大概連屁眼都會亮,一時又驚又佩,連大氣都不敢喘上半口。 

  足有半分鐘后,銀芒已在白劍眼中跳躍如火,光團似是終於蓄足了能量,無聲無息爆成漫天光雨,紛紛揚揚覆蓋了整個區域。 

  「啥玩意啊這麼好玩!」二寶大叫。 

  「閉上你的鳥嘴!」藍洛不知何時到了身後,低喝了一聲。 

  二寶原本就有點怵這個總是冷冰冰的傢伙,當即縮了縮脖子,走開幾步,站得盡量離他遠些。光雨很快就被夜色吞噬,白藍兩人似乎突然成了木頭,動也不動。二寶強自忍耐了半天,耳聽著遠處有隻貓頭鷹在用真正的鳥嘴發出厲啼,不由頭皮發麻,拔腿就跑。 

  他只跑出三步便一頭栽倒,明明神志清楚蠻力十足,卻無論如何也動彈不得。全身蔓延的麻痹感讓他覺得自己好像被大裹了起來,張嘴要叫,連舌頭都在打結,心中驚恐萬分,只當這兩個城裡人是妖怪變的,把自己騙來山上打算燉了吃。 

  「那張一百的不能是紙錢吧?」他迅速聯想起了極有可能承受的更大損失,差點當場暈去。 

  如果二寶能看得到此刻白藍兩人眼中所見,或許會覺得自己掉進了妖怪窩。雖然嶺上除了月色,便再無半點光亮,但白劍和藍洛卻已經置身於超念還原出的另一個時空,清晰無比地目睹著血戰現場。 

  藍洛在梵天中向來以嗜殺聞名,與白劍搭檔已久,罕逢敵手。可眼前這場發生於十年前的慘烈之戰,卻讓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曾經歷的那些斗殺,根本比小孩子的把戲還要幼稚。如果不是對白劍太過了解,他幾乎要懷疑對方的特殊天賦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以至於把臆想畫面帶入了整個還原。 

  那不該是人類能夠承受的絕望,但他看到的少年卻鬥志如狂,在血族禁衛鐵桶般的圍困之下,眼中居然全是比鋼鐵更冷更硬的光芒。血肉殘肢以噴爆的勢頭在他周圍飛濺,他的雙手上燃燒著一團妖紅一團濃黑,彷彿毒蛇之牙剃刀之鋒,每次出手必定會捲起猩紅風暴。 

  藍洛的後背已被汗水濕透,他甚至有著真實面對那少年的感覺,骨子裡的高傲促使著他竭力保持鎮定,但本能卻一直在下意識地將目光錯開,不去接觸少年的眼神。 

  白劍的注意力有大半專註於少年手上的異種病毒,身軀在極度的狂喜中微微發顫。而戰團之外的兩個女孩,也同樣令他的心情激蕩到了極點。 

  他從未想到過,自己竟能有資格直視,這兩個如彗星般升起在永夜中的恐怖存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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