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終結之日】比死更強的力量
桌上的骨頭湯還在冒著熱氣,院中的屍體也一樣。
第四小隊的成員正站在滿地血泊中,臉上表情盡皆扭曲,像在面對最深的噩夢。
那少年自始至終也沒有開口說半個字,滿手鮮血滴滴答答墜落的微聲,在死寂一片的院子里被無限放大,像有頭看不見的幽鬼在磨牙。
早在第二波敵人來襲時,趙白城埋在院子里的二十多具捕獸夾就發揮了作用——他埋得很深,上面橫架著足以支撐成人體重的松木板,所以在一開始誰都當那些坑坑窪窪,就只是坑坑窪窪。
直到趙白城開始蓄力將木板踏出裂紋,鋒利的鋼鐵鋸齒才陸續咬上人腿,沉悶的機簧觸發聲彼此起伏。儘管這種程度的傷害根本談不上嚴重,但腿腳突然陷坑,拔起后還多出了十幾斤重的累贅,在原本就驚心動魄的對戰中已等同於致命。而院牆兩側牆根下,也同樣掩藏著陷阱。趙白城粗陋到極點的設伏手段在瞬息萬變的攻防轉換之中,卻是極具針對性。
第三小隊那名槍手剛翻上牆頭,要從側翼協同攻擊,忽覺掌心按中了什麼,手一抬只見一片薄到不能再薄的竹篾「嗖」的飛出,不由呆了呆,跟著以狙殺者特有的敏銳發現牆下那叢開得正艷的芍藥輕顫了一下。彈射而至的鋼絲套在夜色中劃了道弧線,不偏不倚套中他的脖子,跟著收緊,深深陷入皮膚。然後這槍手瞠目結舌地看到院子中央那棵歪脖子枇杷樹突然不歪了,彎折的上半截樹身一下子綳直。
「日!」槍手絕望地在心裡咒罵了一聲。
他年幼時常跟著父親在叢林中打獵,即便最後走上了念修之路,也無法放下火器,因此才練起了【槍斗術】。對於捕獸陷阱,他並不陌生,也曾親手下過不少。但他就連做夢也沒想到過,這世上竟有人能把繩阱下到如此高明的地步!
槍手沒能將思維延伸下去,念修的**防禦力並不比普通人強上多少,有些甚至還更弱,巨大的拉扯力量瞬間折斷了他的頸椎。手指無意識的抽搐扣下了扳機,槍聲彷彿他生命最後音符的鳴響,卻未能引來任何一個人的關注。
因為他的隊友正深陷在絞肉場中,在那頭野獸的爪牙之下變得支離破碎。
驚心動魄。
除了這個詞,此刻第四小隊成員想不出還能用其他方式,去形容剛發生的一切。
作為策應掩護,他們並未和第三小隊一起進院。等到槍聲傳出,眾人反而鬆了口氣,覺得高鷹這次確實是小題大做了。然而槍響之後,卻遲遲也不見有人出來,第二小隊的隊長等得不耐煩,在步話機里喊了兩聲,帶隊直闖而入。沒過多久,他的頭顱就飛上半空,落在院外,一路咕嚕嚕滾到第四小隊念修腳邊。直到此刻,身為感知超絕的嗅探大師,那念修跟同伴才察覺到隱約傳來的異樣波動。
院子里除了自己人,就只有三個孩子,這一點早已經過反覆確認。
第四小隊隊長覺得眼下的玩笑未免也開得太大了些,即便有異民通過【暗影斗篷】之類的隱遁方式,潛伏在院中,又怎麼可能厲害到殺人殺得毫無動靜?難道有尊爵一級的強者滲透封鎖,趕來了此地?!
小隊全員沖入院落,正看到趙白城縱身而起,將一名腳踝上掛著捕獸夾的光頭漢子斬殺。用到「斬』這個字眼,是因為他揮掌如刀,那漢子連聲慘叫都沒能發出,立時斷了半邊頭頸,破裂的動脈噴出大蓬赤雨,足有一米多高。
死的這個正是第二小隊以近戰兇悍聞名的光頭老五,在趙白城雷霆般的出手之下,竟是連格擋招架的餘地都沒有。第四小隊眾人幾乎以為自己是嗑多了葯而產生幻覺,當場紅了眼,一名中年念修吸了口如同八百里怒江滾滾東來的氣息,鬼火般的目光遙遙望定了趙白城。
【爆流吐息】,眼前屍骸遍地的景象讓他一上來就用到了看家本事,真正的殺招底牌。
多年養成的戰鬥默契,讓其他隊員都在同時動作,但也就只是動了一動,隨即便全體僵在了原地。那率先出手的念修使出的【爆流吐息】確實殺傷力驚人,不但爆,而且還吐了出來。他的整個肚腹已被狂涌如潮的念力撕開,內臟噴爆四濺,嘴裡「哇」的一聲吐出了半塊碎肉,也不知是肝還是肺葉。
火器能炸膛,念修卻絕不可能在引發念力的過程中誤傷自身。念力即是精神力的高度異化,一個人的精神又怎麼會失控到引爆身體的地步???
第四小隊隊長驚怒交集,餘光瞥見身邊一人,心頭稍定。三個小隊里唯一一名秘法師,正是他的下屬。控法域能力者對於天賦要求極高,防禦雖然是弱項,但攻擊力強橫無匹。再加上剩下的兩名念修遠程輔助,自己跟近戰一併圍攻的話,這處處透著詭異的小子必定討不了好去。
趙白城那邊已經肅清殘敵,轉頭望向了剛剛登場的第四小隊。院子里的燈光斜斜打在他身上,那張不見半點稚嫩也同樣沒有半點表情的臉龐,讓這些守望者同時感到了寒意。
兩個女孩一在屋內,一在屋外,相隔的只有一道門檻。蘇蘇反握著寧小蠻的手,目光則定定地望著眾人,像是無論如何都要護著身後的小姐妹。
包括隊長在內的近戰猛然衝出的同時,秘法師已經出手。他今年只有二十五歲,正是能力巔峰時期,年輕、冷靜、頭腦敏銳,在某些方面就像純手工製造的機械錶,總是一絲不苟地跳著自己的刻度。
之前那念修死時,只有他一人看出了異樣。所以他選擇的第一擊殺目標,是蘇蘇。
一蓬藍色電芒在秘法師手中乍現,由火焰狀轉眼間拉成跳躍的狂蟒。他沒有去在意正撲向趙白城的近戰隊友,以及那兩個同樣傻到看不清真正威脅的念修。女孩連手指也沒有動上一下,就讓那中年念修的肚腸心肝爆得到處都是,如果不是感知到了那絲極其細微的精神波動,連他恐怕也要被騙過。
這種力量讓秘法師感到了不安,而他向來解決不安的方式,便是扼殺。見蘇蘇黑白分明的眼眸轉向了自己,秘法師微微露出一個冷冽的笑容,掌心中光芒怒放,瞬間騰起的電弧將整個院落映成了白晝。
由於高亮,他看到蘇蘇身上似乎有些什麼東西起了變化。原本就黑得像潭千年幽水的眼瞳,已彷彿與黑夜相融,不分彼此,觸不到底也同樣無邊無際。這個瞬間,秘法師感覺到體內某處像是被看不見的小手撥動了一下,擰開了一道開關,然後他突然發現自己的手掌竟在無法控制地轉向。
電弧閃了閃,像道真正從蒼穹深處劈落的閃電,落在了左側念修的身上,瞬間將一具活生生的人體變成七竅冒煙的焦炭。藍芒跟著在空中轉折,拉出一道炫目之極的曲線,觸及第二名念修的臂膀。整條胳膊一下子就不見了,但攀爬蔓延的電火卻覆蓋了這念修全身,他凄厲的慘叫只拔了個調,起了個頭,便戛然而止,倒在地上齊腰斷成了再無關聯的兩截。
秘法師以攻擊力恐怖著稱,在這一刻得到了充分證明。接連誤殺兩人之後,他眼睜睜地看著最後一點明顯黯淡的電火,被再次轉向的手掌按上了自己的面門,甚至沒有來得及從驚愕中清醒過來,不大不小的一聲砰然動靜,他的整個腦袋已經像炮仗一般爆開。
「乖乖的好妹子!」趙白城贊了一句,趁著那幾個近戰在極度驚恐下分神,揮掌切中一人喉結,那人雙目凸起立時氣絕。
蘇蘇從未聽他如此誇獎過自己,即便在如此境地之中,頰邊也不禁微微一熱。蘇觀魚曾說過,軟弱是她最大的弱點。以前在幫趙白城獵殺那些異民時,不到萬不得已,她都不會幫忙,但眼下她已明白軟弱和善心只會害得趙白城和寧小蠻立即丟命。
死。
當這個概念變得觸手可及,她發現自己不再有任何選擇。逆來順受幾乎是她骨子裡的一部分,但現在她卻想要去抗爭,去撕裂籠罩而來的噩夢。她知道自己落在那些人手上,最終的結果會是如何,因為父親大致提起過,並要她無條件地接受命運。毫無疑問的是,趙白城跟寧小蠻對於他們而言連被利用的價值都沒有,所以死亡只會來得更快。
她不想看到自己在乎的人,就這麼死在眼前。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蘇蘇都認為自己是無用的,即便對於能力者而言,她有著足夠特殊的天賦。父親在任何方面都沒有給過哪怕是一點點肯定,有時候她甚至會忍不住懷疑,自己夠不夠資格活在世上。
趙白城完全相反,他總是儘可能地鼓勵她,讓她重拾自信和笑容。蘇蘇沒料到他跟寧小蠻會為了自己,連命都不顧。趙白城在這個晚上所做的一切,已足夠她回味一生,溫暖一生。
是的,溫暖。
這世界太大,太冷,太殘酷,有時候人們不得不依靠在一起,交換彼此的體溫。當溫暖從他身上傳來,有些東西也悄然從心底綻放,就好像春風拂過大地,花兒便會盛開那麼自然而然。
戰鬥域能力者是個特殊群體,他們沒有強大的念力和精神,對蘇蘇而言很難找到可以利用的弱點。但她仍在嘗試,因為他一直都沒有放棄。
他似乎永不放棄。
趙白城面前只剩下了三個人,但誰都不知道接下來還會不會有三十個,三百個出現。他體內的那頭獸早已在蘇蘇的意念輔助下,張開了鋒銳獠牙。它仍透著令人恐懼的氣息,即便寧小蠻都有所感應,蘇蘇的直接精神維繫更是時刻處在戰抖之中。
趙白城在揮拳打塌一人面門的同時,第四小隊的隊長也擊中他的胸腹。魂煞咆哮一聲,生成岩罡化解了大部分拳力,趙白城探出猩紅血爪,由下至上將那隊長開了膛。第三人卻在這時欺身而上,蘇蘇強行凝起幾近枯竭的念力,精神絞索再度套出,令他的動作緩了一緩,自己已是唇角溢血,眼前天旋地轉。
就是無數個類似於此的一緩一滯,幫助趙白城站到了現在。如果蘇觀魚能活到此刻,看著滿地梵天成員的屍骸,多半會發現自己從未真正了解過女兒。這已經遠超她的極限,等同於真正的奇迹。
血魄之芽換回的**強化還遠遠未到完成階段,趙白城連番劇斗,體內過於旺盛的血氣早已是混亂不堪,此時突然心跳驟停,腳下跟著打了個蹌踉。最後那人雖然被蘇蘇強控了將近半秒時間,但隨即便怒吼掙脫,雙臂齊出如鐵閘般夾擊趙白城的腦袋,想要把他變成一具無頭屍體。
槍聲在蘇蘇身後響起,寧小蠻雙手舉著那支被趙白城保養極好的pt-90,一槍就射中那人後腦。戰鬥域能力者大多有著堪稱變態的防禦強度,那人要害中彈,竟是不倒,轉頭瞪向寧小蠻。寧小蠻再次開槍,卻射了個空,趙白城已恢復過來,補了兩道重手,那人這才慢慢倒下。
「狗剩哥,還好你教了我怎麼開槍……」寧小蠻初次殺人,卻救了趙白城,淚水在眼眶中轉來轉去。
趙白城教她用火器,只為以防萬一,倒是沒想到第一發子彈就瞎貓撞到死耗子,幫了自己大忙。小丫頭並非什麼能力者,本該還在父母身邊撒嬌的年紀,如今居然連人都殺了,單單這份勇氣已足夠了不起。趙白城見她舉槍的小手不住發顫,極為惹憐,想到槍聲已經不止響了一次,四方村鄰卻沒有半點動靜,一顆心又慢慢沉下。
蘇蘇也同樣察覺到了這一點,喘息道:「村裡人不會有事的,應該是被這些傢伙用什麼手段弄得睡過去了……」
「啪啪啪」突如其來的掌聲在院外響起,一個年輕男子從暗處慢慢步出,感嘆道:「到了這種時候,還能想著別人,看樣子我不佩服都不行了。」
蘇蘇的臉色已變,對方身上的力場氣息忽強忽弱,甚至無法判斷究竟是哪一類能力者。對她而言,這是從未遇上過的狀況。
年輕人毫不在意地從屍骸和鮮血中走過,站在燈火明亮處,用極度好奇的眼神打量著趙白城三人,一笑一口牙雪白,「你們這些小鬼真的活得不耐煩了嗎?一個換三個,這樣的算術都不會做?」目光最終落在趙白城臉上,半是欣賞半是惋惜地嘆了口氣,「你現在的身體狀況本來就是一團糟,還偏偏要跟人動手,就算有兩個小姑娘幫忙,恐怕你也撐不了太久的。連個援兵都沒有,你確定自己現在不是在發瘋?」
「我有的。」趙白城臉上突然多出的古怪神色,讓寧小蠻似乎又看見了當年騙自己包子吃的小滑頭。
年輕人反而怔了怔,瞪大了眼。
「我有援兵的。」趙白城嘿嘿一笑,同時捏緊了揣在口袋裡的某樣物事,就像在捏著一根從孫猴子身上拔下來的毫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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