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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猙獰背面

  骨血相融應該算是近得不能再近的關係,但趙白城卻發現,蘇蘇連手指都沒抬,就證明了在某種程度上,她要比自己更了解魂煞。 

  第一塊手雷彈片從趙白城體內激射而出時,男人古井無波的臉色終於有了變化。對方仍像死狗一樣趴在那裡動也不動,體內正在急速噴發的那股力量,透著之前就感受過的熟悉氣息,但卻更龐大、更兇猛。就彷彿一頭終於醒轉的蠻荒巨獸脫離暗影,一點點顯現出恐怖本貌。 

  嗤嗤聲響中,又有幾塊彈片被擠壓迸射,脫離傷口,在地面碎石上擦出點點火花。 

  趙白城的手指微微抽搐了一下,跟著舒展開來,撐上地面。站起身後,他低頭看了看胸前,被男人單手貫穿的巨大傷口正在以清晰可見的速度生出一層肉膜,內部氣血流轉的速度超越平時百倍,受損的肌體組織得以絲絲縷縷的全面修復,似極了野火肆虐后被春雨淋上的草原。 

  趙白城所感受到的驚愕,甚至要比男人來得更大。 

  從老矮等人身上得來的半粒血魄之芽,早就被投入在槍傷恢復上,如今早已消耗至盡。得不到芽數補給的魂煞清晰感受到了強敵在此刻帶來的存亡危機,但卻沒有更多的力量幫助趙白城做些什麼。對戰過程中,除了駱梟留下的殺手本能在起作用以外,趙白城全靠著長久以來沒有一天間斷的非人鍛煉,才能有足夠的體能和應變力撐到現在。 

  如果趙白城知道這男人曾經做過什麼,殺過些什麼人,很有可能會為自己到現在還沒死而惡狠狠地慶幸一把。但慶幸卻並不代表畏懼,從很早以前開始,他的身後就已經沒了退路。 

  他很快清醒過來,向著男人踏出一步。 

  誘導、激發、輔助,連續傳來的精神波動一道道打開了封印之門。在這一刻,趙白城與似乎化為一尊雕塑的蘇蘇之間,達成了奇異的維繫。他看到從女孩那裡傳來的無數個細小的、柔和的光點,在源源不斷湧入自己體內,魂煞之力正急劇提升,躁動如狂。那種越來越無法控制的憤怒,讓趙白城全身都戰抖起來——不是為殺而怒,而是由於絕望到不見光明才會發出的瘋狂吶喊。 

  曾幾何時,他也有過完全相同的絕望。 

  這股明明無法聽見卻響徹趙白城全部意識的尖叫,是如此的凄厲無助,且逐漸放大,與他的靈魂交融、共鳴、碰撞。 

  然後是點燃。 

  趙白城低吼了一聲,突然加速后屈膝跳起,狂猛無比的蹬踏力量導致右腳三根腳趾當場斷裂,土石飛濺如雨。男人只覺得眼前微微一花,遍體鱗傷的趙白城已貼到了近身距離。 

  男人出手迎向趙白城揮來的一拳,空中連變三次轉折,毫無懸念地扼上對方手腕。然後他發現掌心很燙,不但燙,而且有了焦糊味。趙白城的體溫竟像是血管里流淌著熔岩,極度的灼痛讓男人微微鬆手,趙白城趁勢而上,跳起后一記頭槌撞上他的鼻樑,發出金鐵交擊般的沉悶鈍響。 

  在關鍵時候傻站在一邊,然後等待敵人翻盤——這樣的事情別說是做,男人就連想都沒想過。但今天他卻無法及時出手,因為這男孩身上的種種異象給他帶來的震撼實在是太大,而且太有價值。蘇蘇已經算得上是萬中無一的能力者,距離傳說中最強大的【炎黃龍脈】也相差不遠,而趙白城帶來的則是一個前所未見的領域世界。 

  男人甚至無法確定那究竟是什麼。 

  趙白城一撞之下額前皮開肉綻,見男人臉上連塊油皮都沒破,喉中含混不清地咕嚕了一聲,像條剛剛咬了個空的瘋狗,視線焦點微微下移,落在男人頸部正在起伏的動脈位置。 

  他硬接了男人一拳一腳,半排肋骨齊斷,卻若無其事地再度跳起,雙手攀肩雙腳踏住對方身體,當真如瘋狗一樣張開滿口森森利齒,向著動脈所在狂咬下去。 

  談不上任何技巧和手段,趙白城已在那股火山噴發般的力量衝擊下喪失了部分理智,追隨著人類基因中殘留的獸性本能而動作。男人被這種匪夷所思的攻擊方式弄得怔了怔,反手去揪趙白城的後頸,趙白城的脖子居然向後擰了一百八十度,一口咬中他的手指! 

  人類的咬合力早已退化到可憐的程度,即便是一頭真正的灣鱷,也不可能在男人的能力發動下撕裂他身上半點皮肉。但趙白城不但撕開,犬齒還深深切入骨骼,隨著擺頭猛扯,男人的食指已「咔嚓」斷折! 

  這跟之前那一撞,相差的又何止是天壤之別! 

  男人目光收縮,意識到趙白城的力量在短短瞬間里又有了恐怖增幅,身軀驟然一縮一矮,擺脫了趙白城的鉗制,右手炸出一團熾烈銀芒,直接按上趙白城胸腹。 

  趙白城如同被八百匹烈馬一起扯動,整個人騰空而起,向後倒飛。而就在這時,他卻抓住了男人的手腕,跟著硬生生翻轉身體,一腳踏上地面,擰腰弓身將男人甩了個大背包。轟然一聲巨響,男人重重著地,翻滾向前,碾出一道足有十多米長的溝痕。他剎住勢頭后剛剛站起,趙白城卻已經追到了跟前,像是熱情無比地要給老友一個擁抱,整個人鑽入他的懷中,密集如驟雨的拳腳轟擊聲隨即響徹了整片區域。 

  蘇蘇的能力向來以輔助為主,一加一到了她這裡,永遠大於二。男人在趙白城狂轟濫炸般的攻勢之中,餘光瞥見不遠處仍舊不動不語的女孩,終於確定這一次她似乎是真的在反抗。 

  男人眉峰一挑,全身都亮起了那種銀色光芒,連續數道重手擊中趙白城,縱身掠向後方。蘇蘇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突然軟倒,與趙白城之間的無形維繫就此斷折。 

  厚重的巨門無聲合攏,趙白城全身的氣機被封閉,魂煞無法再感知到外界的任何動向。足以融化鐵水的力量火焰就此黯淡,逐漸消泯,趙白城這才感覺到極度的虛脫,全身每一處骨骼都彷彿被千斤重物碾過,寸寸欲裂。 

  「你確實很特別。」男人看著搖搖晃晃猶自不倒的趙白城,思索了片刻,冷冷道,「你大概也聽到了,蘇蘇是我女兒。她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能感應到其他能力者,也就是像你這樣的人。老天給了她這種本事,就代表她這一輩子都沒有資格去過普通人的生活,換句話說,你也一樣。」 

  趙白城彎著腰,瞪視著男人。對方的目光讓他想起了胡彪,同樣帶著要從自己身上撈點什麼的意圖。 

  「蘇蘇這次沒讓我失望,華夏這麼大,奇奇怪怪的人向來不少。她全國各地都跑過了,總能交到新朋友,我原來還以為今天又要殺一個分文不值的廢物,想不到你這麼有潛力。很好,很好……」 

  男人連說了兩個「很好」,語氣卻是淡淡的,「我只對你這個人感興趣,其他的懶得理,就算你想說我也不想知道。看你的模樣,好像是要幫蘇蘇離開這個村子。這樣吧,我給你機會。以後只要你跟蘇蘇聯手,能闖過這裡,我就再也不會幹涉你們的事情,並且放棄全部計劃。你們會得到自由,我就當沒生過這個女兒,她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再也不用委屈自己,被我這個做父親的當成傀儡擺布。」 

  「當然,如果你們做不到,一切都是空談。」男人直到轉身離開,都沒有看一眼蘇蘇,「機會只屬於強者,你最好能記住我的話。」 

  他居然就這麼走了。 

  趙白城喘息片刻,蹣跚著來到蘇蘇身邊,將她扶起。女孩並未失去意識,而是如趙白城一般脫了力,畢竟支撐魂煞這樣的龐然大物,對她而言太過勉強了些。 

  兩人目光相對,蘇蘇的眼圈慢慢紅了。 

  她已經不需要再告訴趙白城些什麼,之前由精神力而傳遞過去情緒訊號,他顯然體會無遺。 

  趙白城卻在笑,一邊笑一邊擦著嘴角的血,表情獰惡如狼。 

  「你笑什麼?」蘇蘇忍不住問。 

  「他不殺我,總有一天我能殺他。這麼大的便宜都撿了,難道我該哭?」趙白城嘿嘿幾聲,粗手粗腳將她抱起,背在身後,「媽的,先回去吧!那狗日……那傢伙說不定還貓在哪裡看著我們,這次打不過,下次再來試,總有機會的。」 

  蘇蘇聽他一句粗口爆到一半又勉強收回,想到冷酷無情的父親,淚水不禁奪眶而出,「對不起,我真的已經努力了。」 

  「不怪你。」趙白城的腳步虛浮無力,咬著牙慢慢往牯牛村方向捱,「你就只能這麼跟人打架嗎?自己動不了手?我不是要你打你爹,就是覺得有點古怪,這也太離譜了。」 

  「爸爸說,只要是能力者,我都能引得動他們的力量。」蘇蘇低聲回答,頓了頓,遲疑道,「喂,你答應我,以後你真的厲害了,別殺我爸爸。」 

  趙白城被她「喂」的一怔,冷笑道:「他都這麼對你了,你還把他當爹看?哪有真把自家小孩豁出來套狼的,他這麼喜歡耍心眼,怎麼自己不當誘餌?!」 

  蘇蘇無言以對,過了一會才反問:「我知道你爸爸媽媽都不在了,可他們要是還在,要是也這麼對你,你會把他們當仇人看嗎?」 

  趙白城想了想,搖搖頭,「我媽就算生吃了我,我也不帶動半下的。她要是真能活過來該多好,一天也行啊!我陪著她,跟她說說話,第二天讓我死我都肯。」 

  他平平淡淡的語氣中卻是真情流露,蘇蘇覺得心裡像是被什麼東西撥動了一下,鼻子愈發酸得厲害,「那你爸爸呢?你爸爸要是跟我爸爸一樣,你怎麼辦?」 

  「那***還能怎麼辦?直接殺了。」趙白城答得沒半點遲疑。 

  蘇蘇目瞪口呆,以為這傢伙還沒能從先前的瘋狂中徹底清醒過來,「你這麼恨你爸爸嗎?」 

  「恨?我誰都不恨。我媽懷我十個月,生我養我吃盡了苦頭,我一輩子都還不了她的大恩。我爹幹了啥?」趙白城啐了一口,最後一句話放低了聲音,但還是被蘇蘇聽得清清楚楚,「他不就是拔出那根玩意,在我媽身上舒服了一下嗎?」 

  女孩似懂非懂,但也知道不是好話,頓時羞紅了臉頰,只覺得這麼個怪物能生到世上來,簡直是老天沒開眼。 

  天色蒙蒙亮時,兩人總算回到村子。二寶家院子大門仍沒閂,應該是無人發現異樣。蘇蘇盡量放輕動作,推門進院,轉身準備插上門閂時,看到趙白城正一瘸一拐地走遠,頭也不回地打了個手勢。 

  蘇蘇知道,那是在跟自己約定,下次再去打過。 

  離上學時間還有兩個小時,蘇蘇回到自己的小房間,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著。二寶的磨牙動靜斷斷續續,偶爾還傳來幾聲夢囈,那股熟悉的屎尿臭味旋繞在鼻端,揮之不去。二寶常會拉在炕上,不是不知道,而是懶得起來。蘇蘇也因此而常去洗那些特大號的兜襠尿布,用羅廣海老婆的話來說,童養媳就得從小幹活,十八般武藝樣樣摸熟,將來才能持家。 

  蘇蘇並不覺得這有多苦,父親多年不曾改變的態度才是真正令她心寒的。而跟趙白城比起來,她發現內心中的恨甚至不值一提,至少就自己而言,絕沒可能做到說出那種話,連眼皮都不眨一下。 

  他究竟經歷過什麼?蘇蘇沒法給自己答案。 

  到了上午,趙白城沒在學校出現。寧小蠻跑來問時,蘇蘇不由怔了怔,「我不知道啊,他沒跟你在一起嗎?」 

  「我五叔也不知道,說是半夜就出去了,後來一直沒回家……」寧小蠻急得連臉色都變了,只怕是那些壞人又來了同夥,報復趙白城。 

  蘇蘇想到趙白城背著自己時說過的那番話,心中微微一動,拉起小蠻道:「走,我們回去看看。」 

  「去哪兒啊?俺還沒答應哩!」二寶拖著兩掛鼻涕,瞪著眼伸手來拉,卻被蘇蘇輕輕巧巧地躲過。 

  「別礙事,小心我揍你!」小蠻舉起拳頭沖二寶晃了晃,嚇得對方一聲慘叫。 

  在牯牛村後面的東坡,兩個女孩找到了趙白城。 

  亂墳崗原本並不叫這個名字,只因為有些老人過世后,家裡晚輩埋了就埋了,幾乎從不會去拜祭。時間一長野草過膝,遠遠看上去雜亂不堪,等到雨季浮土被衝去,更是一片狼藉。 

  趙白城正躺在東坡高處,一棵樺樹下面,身邊是個小小的墳包,睡得極是香甜。寧小蠻見他身上沾著血跡,衣服爛得不成體統,情急之下便要衝上前去,卻被蘇蘇拉住。 

  「不要緊的,讓他睡一會。」蘇蘇輕聲說。 

  也不知是蘇蘇當初在大山中的表現確實令人信服,還是因為趙白城氣色如常,不像有大礙,寧小蠻停下了腳步,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沿著蘇蘇的視線,寧小蠻也望向了那處不見半點雜草的墳包,手指絞在一起漸漸發白,「是狗剩哥的媽,她死的時候,狗剩哥還小,他爹不給買墳碑,說是怕丟人。後來狗剩哥長大了,有能耐了,拿錢請我爹找石匠做的碑。他不知道他媽媽的名字,就沒讓石匠刻字……」 

  蘇蘇怔住,盯著那塊石碑,指甲刺入掌心。 

  它並非空白一片。 

  正午的陽光正將溫暖灑向山地,灑上趙白城磐石般硬朗的眉眼,也灑上旁邊的孤墳青碑。碑上歪歪扭扭留著兩個刻字,筆畫拙劣,就像嬰兒的塗鴉。 

  「媽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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