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逼迫
時間總能磨平一切。
等到蘇蘇開始陪著二寶上學,村裡人大多已經淡忘了那場血色風波,即便偶爾提起,也都顯得平平淡淡。
二寶讀四年級,以老羅頭的能量,把蘇蘇弄進他們班還算小菜一碟。趙白城每天走那條據說是設了收費站的破路去上學,都能碰上拽得跟二五八萬一樣的二寶,以及低著頭走在後面的蘇蘇。女孩常背著兩個人的書包,頗為吃力地一步步前行。見了趙白城總是遠遠就臉色微變,黑漆漆的眼睛根本不敢正視他,像只受到驚嚇的小鹿。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這句話放到如今,大概需要改一下,改成人人有本難念的經。那些便衣活像是盡忠職守的貓頭鷹,圓睜雙眼守在路口「收費站」,一刻都不敢鬆懈。每次見到蘇蘇走過,他們那種欲蓋彌彰的模樣,總讓趙白城哭笑不得。
有這些傢伙在,做起事情來或多或少變得不方便。趙白城在學校沒法找蘇蘇,村裡也一樣,就只剩下上學放學這條路,還多出了一幫傢伙看著。寧小蠻如今很有點小姐妹講義氣的調調,每次趙白城讓她約蘇蘇出來,每次蘇蘇都會拒絕,而寧小蠻連多勸一句都不肯。
「狗剩哥,蘇蘇很怕你的。你有什麼事,讓我告訴她就好了啊!」寧小蠻不明白趙白城在搞什麼鬼。
趙白城自然沒法告訴她,那些警察在釣的很可能不是魚,而是鬼,只得另作打算。自從他照著駱梟知道的方子,從山上采來草藥泡成藥汁,寧小蠻擦到今天居然真的好得差不多了。臉蛋跟以前一樣白嫩無瑕,也不知到底是草藥起了作用,還是因為不吃醬油小心保養,最終才沒落下疤痕。
小蠻因為這個喜不自勝,趙白城也不免為她高興。再轉念一想,從蟲子到老傢伙的轉變似乎也不算太壞。
駱梟一輩子都在跟異民打交道,無妻無子,沒有任何嗜好,像個只知殺戮的變態。而在不那麼變態的範疇里,他卻彷彿一本厚重之極的書籍,每翻開一頁,都寫著不同的故事。他有著六個博士頭銜,二十二歲畢業於麻省理工,同年在三藩一手製造了震驚北美的「黑色星期四」地鐵屠殺案。那次至少有超過二十名異民被肢解,冷血到極點的行事風格與強悍實力,使得【第七議會】對他產生了極大的興趣。第七議會是首屈一指的地下公司,高層由異民掌權,但在這批異民元老眼中,人類卻不僅僅是食物,同時也可以成為合作夥伴,甚至唇齒相依的共存物種。
在地表世界,異民畢竟是見不得光的存在。第七議會需要駱梟去牽制人類中的【守望者】,那是個從遠古時期就已經建立的反異民聯盟。而駱梟也同樣需要通過異民對異民的了解,收割那些隱藏在人群中的深淵來客。
雙方一拍即合,駱梟在第七議會中從最底層的游騎一直躥升至君王級殺手,只用了短短十年時間,即便異民同行對他也是談之色變。而最終這頭來自華夏的獨行猛獸、被證明與守望者毫無關係卻有著超越已知任何一名守望者實力的人類強者,竟悍然刺殺第七議會三大巨頭之一的血腥大公,並一舉得手。
關於刺殺這部分記憶,趙白城找來找去也沒個頭緒。他現在對事情的判斷分析已有著天翻地覆的改變,可以說完全是以一名老人的視角去看、去想,但駱梟留下的卻僅僅是「必須除掉目標」這個簡單概念,至於為什麼要殺、動機究竟從何而來,卻是近乎一片空白。
難道這老頭撞邪了?
趙白城本能地冒出這個念頭,隨即又畫上一個叉。駱梟幾乎天天都在跟那些邪異猙獰的生物打交道,要說撞邪的話,天天都在撞,也不缺這個當口。
異民的模樣僅僅在意識中看來,都讓趙白城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們,或者更應該說它們,確實有著與生俱來的優勢。相對而言,人類的身體構造是如此脆弱,比雞蛋殼硬不了多少的顱骨根本無法為腦部提供強有力的保護,唯一能夠勝過對方的似乎就只在於人口基數和繁衍能力。
第一次暮色戰爭始於十字軍東征年代,奪回耶路撒冷不過是蒙蔽世人的幌子。守望者是由羅馬教廷主導而結成了維持至今的聯盟,在全盛時期,他們甚至要比陽光更讓異民深惡痛絕。
駱梟的記憶中有幾處格外強烈的波動,他對某些隱患憂心忡忡。地表世界正在步入急速發展年代,類似於第七議會這樣的異民組織脫出深淵太久,儼然成了披著偽裝的新人類,在藥物作用下紫外線對他們的傷害幾乎已可以忽略不計。
儘管異民中的幾大勢力同樣存在勾心鬥角相互傾軋,絕大部分異民武士仍蟄伏於深淵之中,戰鬥意識停留在以爪牙為主的原始階段,但駱梟卻很清楚一旦達成內部統一,這些天生的殺戮機器將引發一場何等可怕的浩劫。
夜叉吃鬼,但世間若都是鬼,估計就得被反過來分而食之了。
趙白城很好奇當面具徹底成形,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夜叉的概念對他來說並不算太清晰,畢竟駱梟不會在變身時隨身帶面鏡子。唯一明確無誤的就是呈井噴式增長的力量與速度,僅僅是再次翻看駱梟與人動手時的記憶畫面,就讓趙白城心癢難搔。
完全激發魂煞之力的駱梟,幾乎成了比異民更加恐怖的陌生物種。趙白城猜想,這大概就是這麼多年以來,一代代夜叉面具的傳人始終形單影隻的原因。
在老虎嘴連殺數人,導致魂煞真正覺醒,好比是泄洪閘門終於被開啟,再也沒了回頭的餘地。趙白城習慣稱呼的那些「蟲子」,堪稱真正的吸血猛獸,相對於普通殺戮,更視異民的黑暗血脈為無上美味。這在很大程度上能夠解釋駱梟為什麼終其一生去獵殺異民,因為他根本停不下腳步,魂煞的存在如同一柄雙刃劍,在臨死前甚至由於駱梟再也無法滿足它們的索取,而大舉反噬。這也正是夜叉面具被趙白城發現后不久,駱梟的枯骨詭異消失的原因,因為他的每一分骨骼都已經碎得如齏粉一般,魂煞自行流轉的力場一去,便徹底垮成了滿地粉末,被灌入洞中的山風吹得了無痕迹。
死在故土,這本就是駱梟的心愿。他同樣生在白山黑水,在經歷了漫長到跨越半個地球的逃亡之後,終於回到這片土地,死得格外平靜。
那個什麼第七議會有這麼牛逼?
趙白城頗為疑惑,隨即意識到眼下的處境,不得不停止過於遙遠的空想。在夜叉的「食譜」中,人類強者在死亡時可以被吸收的血魄微乎其微,趙白城殺的那幾個傢伙僅僅給他帶來了半粒【血魄之芽】。正是這半粒芽打開了夜叉魂煞的力量封印,而趙白城以前練習的那些扭曲動作,不過是歷代宿主用來拉筋活骨的小手段罷了。
今天趙白城的體能已是進山殺人前的數倍,而且還在不斷增長中。那根被扳斷的手指早已好得不能再好,半點曾經受創的痕迹都看不出來,兩處槍傷根本是由**自行擠出了彈頭,連個疤都沒留下。
趙白城的感覺卻並不太好,不但不好,還覺得自己已經變成了那隻被趕上架的鴨子。他已經隱約能觸摸到魂煞之力的邊緣部分,並近乎本能地肯定,如果再能得到三粒血魄之芽,第一個斬鬼術將會得以領悟。
用霧裡看花來形容此刻的趙白城無疑再適當不過,他實在是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找到異民,然後弄來三粒血魄之芽。從山裡帶出的pt-90手槍和高爆手雷早已藏好,就這麼出去隨機殺普通人的話,難度倒是不大,一點點積累遲早也能積累到足夠的芽數,只不過駱梟大概能從地底下氣得再爬出來。
蘇蘇即便不是守望者中的一員,也不會太遠了。趙白城對她那種古怪能力充滿驚疑,如果夜叉魂煞到了她面前就必定變成綿羊,那自己豈不是糟糕之極?
更為關鍵的是,她身後博弈的兩幫人顯然大有來頭。趙白城對老矮生猛活屍般的模樣印象深刻,連那種藥物都能當做酬勞拿出來,日後博弈雙方萬一來牯牛村攤牌,隨手殺幾個礙事的鄉巴佬自然算不了什麼。
這天趙白城好不容易撇掉寧小蠻,把蘇蘇堵在了快到村口的路上,直接開門見山,「你最好從哪裡來回哪裡去,聽明白了沒?」
二寶拿著趙白城給的糖葫蘆一邊舔一邊在邊上直瞪瞪地看著,覺得他多半是妒忌自己有這麼個漂亮媳婦,才巴巴地跑來找碴。
有俺爺爺在,你還能讓俺媳婦飛了?二寶覺得趙白城簡直傻透了。
「我也想走,可是走不掉的。」蘇蘇下意識地低下頭,原本就極白的膚色變得幾乎有些透明。
趙白城一站到她跟前,明顯感覺到夜叉魂煞在體內如同倦獸般懶洋洋縮了縮,差點沒打個呵欠出來。原本就有如芒刺在背的趙白城一下子覺得怒火直衝頂門,這樣的話還奢談什麼殺異民、吞血魄?***自保都成問題,這勞什子面具還從古到今傳來傳去,傳個鳥蛋?!
全面凝聚的精神力直刺那團意識深處的黑紅異物,魂煞似乎對宿主首次顯露的強硬面目很不適應,過了一會才傳來試探性的反應,像喝多了懶得爬起的醉漢賴著床不下地。
「你這個傻x玩意,還吃鬼?還夜叉?夜你媽的叉!看到個小娘們都嚇成這個鳥樣,趕緊從老子身體里滾蛋!」趙白城惡狠狠地想。
這一次魂煞徹底沒了動靜,四分之一個眨眼瞬間后,一股如同火山爆發般的凶戾氣息轟然騰起,就如同無聲的炸雷在兩人之間炸響,無形的衝擊波甚至激起了一圈肉眼可見的塵灰,嘩的向著四周擴散開去。
趙白城的右邊面骨甚至也跟著微微變了變,像被一隻看不見的大手捏了把,眼眶扭曲成詭異形狀。儘管瞬間又恢復成原樣,但那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猙獰還是清清楚楚地倒映在了蘇蘇的瞳孔中,將她戰慄的身心整個貫穿。
蘇蘇呆了半晌,「哇」的一聲大哭起來,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往下掉。她向來靦腆內斂,像這麼個哭法還是頭一回,就不管不顧的勢頭而言,倒帶著三分寧小蠻的影子。
趙白城只等她亮出隱藏底牌,便要悍然動手,卻怎麼也沒想到居然會是如此局面,一時打也不是罵也罵不出口,反而後退了半步,「你……你哭個屁!」
「你以為我喜歡呆在這裡嗎?我也很想我媽媽啊……」蘇蘇用手背擦著眼淚,應該是平時就憋得狠了,抽噎得喘不上氣來,「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好稀罕嗎?我也討厭你!我又不會告訴別人你的秘密,你為什麼總看我不順眼?真要趕我走的話,你送我出去啊,只要出得去,我永遠都不會再回來!」
「狗剩沒那個本事的!」二寶在旁邊插了句。冰糖葫蘆很甜,他原本懶得多話,但見這兩人都傻得好笑,這才忍不住開口。
「有沒有那個本事,試過才知道。」趙白城思忖片刻,冷冷回答。
當天深夜,趙白城在羅廣海大院後頭,等到了溜出來的蘇蘇。女孩的眼睛仍然紅腫不堪,臉色也很憔悴,一言不發地跟在他身後,向著村外走去。
趙白城全副武裝殺氣騰騰,隨身帶了一支手槍兩枚手雷近百發子彈。儘管早已想好從青紗帳里繞過路口關卡,但他也同樣打定了主意,真正有公門人要插手不讓這個定時炸彈離開的話,說不得只好大開殺戒了。
駱梟一輩子殺生無算,與其用冷血無情來形容,倒不如說他根本不會去在意那些生生死死,就好比人類走在路上踩到螞蟻,絕沒可能彎下腰去看一樣。
但趙白城不同,他有他在意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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