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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扭曲在生與死之間

  看著死豬般翻倒的胡金花,趙白城其實要比趙富貴更加驚愕。 

  以往胡金花要收拾他,好比是用牛刀來殺雞崽子,三下五除二就能捶個死去活來。除了咬牙硬挺,趙白城從來沒有其他選擇。 

  但今天,就在剛才,他卻如此簡單地逃過了一劫,連頭都沒回、手都沒抬,整個過程就像吃飯穿衣那麼自然而然。有那麼一會他甚至覺得能聽見胡金花揮手時的風聲,身體完全在自行躲閃,不需要去看,也不需要去想。 

  面對攻擊,是個活人都會躲,這是本能反應,但趙白城卻不明白自己的這種反應從何而來。之前他只是莫名其妙地知道,正在進行的就是最節約體力最有效的閃避方式,即便大娘合身撲來,自己需要移動的範圍極限也只在三步之內。 

  三步。 

  斬釘截鐵般的確定。 

  趙白城全身的寒毛都已經豎起,他彷彿成了一個旁觀者,如山洞裡的骷髏一般,在冷冷看著開始變得陌生的自己。 

  從發現白骨骷髏,到被面具吸血,再到那些或濃黑或妖紅的細絲如蟲群般鑽入體內——他經歷了有生以來最為離奇也最為恐怖的遭遇,現在事情卻還沒有結束,反而像是剛剛開始。 

  是那些小蟲在幫我嗎? 

  趙白城一顆心跳得猶如擂鼓,在趙富貴扯著嗓子的呼救聲中,下意識地再次按了按臉龐——觸感溫軟,毫無異樣。 

  趙富貴常被老婆痛毆,卻因為死要面子而從不吭氣。這會兒他大呼來人幫忙,幾個聽到動靜的鄰居暗笑不已,只當他是被打得狠了,慢悠悠趕來后才發現倒在地上的居然是胡金花,不免大為驚訝。 

  農村裡磕磕碰碰根本不叫事,一個婆娘邊上前掐住胡金花的人中,邊抬頭打趣:「這太陽是打西邊出來了,富貴翻身了啊!」 

  片刻后胡金花透出一口長氣,昏昏然被扶起后發現眾人臉色古怪,很快如嚎喪般開始哭罵,把大腿拍得噼啪響,「這是造了哪門子孽啊……嗚嗚,我這個做大娘的要被侄兒打啊!」 

  鄰居都是一愣,紛紛將目光轉向站在旁邊魂不守舍的趙白城。 

  一個躺著像座肉山,一個站著如同豆芽。真要對著乾的話,只怕小狗剩會被母老虎的一身肥膘彈得倒飛出去,這「打」字又是從何談起? 

  也不知是被老婆罕見的葵花帶雨狀,激起了爺們本色,還是覺得在外人跟前丟了大臉。趙富貴突然大步上前,舉起瘦骨嶙峋的胳膊,用盡全力一記耳光甩向趙白城。 

  這一下突然發難,旁觀者還沒來得及反應,趙富貴的手掌已經到了趙白城頰邊。他個頭再小,畢竟是個成年男人,誰都看得出要是抽個結實,只怕趙白城連爬都爬不起來。 

  趙白城仍在怔怔出神,但身體卻自己動了。很小的動作,他的雙腳如釘子般釘在原地,上身微微後仰,隨後收縮目光,看著抽來的手掌從鼻尖不到一寸的地方掃過。 

  趙富貴反被自己的力道帶得剎不住勢,整個人打了個旋,一頭撞在地上,滿嘴是血,哼哼唧唧吐出半顆門牙。 

  鴉雀無聲。 

  娃娃家靈活點並不奇怪,讓眾人驚愕的是趙白城直到最後瞬間,才動了這麼一下,別說是慌張害怕,就連半點表情變化都沒有。反倒有點像他才是大人,在戲耍張牙舞爪的孩子。 

  趙白城猶豫了一會,想要伸手去扶趙富貴,注意到對方驚怒交集的眼神后,終究還是打消了念頭,輕聲道:「大爺大娘,你們要打就小點力氣打,省的摔了。」 

  他腦子裡一片稀里糊塗,這句話倒是處於好心。但在胡金花夫婦耳中,卻成了莫大的諷刺,臉上都是**辣的發燒。 

  「弄了半天是自己摔的啊,我說呢!」鄰居中有人嘀咕了一句。 

  趙白城默默走回自己的小屋,掩上了門。寧老大說過,萬事不過一個「理」字,趙白城覺得自己今天並沒有做錯什麼,倒也坦然無畏。 

  趙富貴兩口子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神情都是一般的精彩。胡金花捂著頭上磕出的大包,咬牙切齒,卻再也沒了繼續追打的念頭。在她的理解範圍里,今天的事情就只能用「撞邪」來形容,想到趙白城死去的爹娘,不禁悄然打了個寒戰。 

  下午趙兵趙勇放學回家,到了廚房一看,鍋台冷冰冰的,什麼吃的都沒有。等看見躺在床上不聲不響的胡金花,兩人才知出了事。 

  彈小鳥那檔子事被趙兵趙勇視為奇恥大辱,沒跟任何人提過,卻不知正中了寧老五下懷。對彈那會,趙兵頗有心計,還知道動作大、力度小。而趙勇卻害怕凶神惡煞的寧老五當真會割了自己的雀雀,不敢不用力,抓著哥哥胯下猛彈。可憐趙兵這兩天都得蹲著尿尿,連手不敢去碰那又紅又腫的小東西,心中早就把趙白城恨出個窟窿來。 

  如今連母親都吃了癟,趙兵再也按捺不住,知道親老子沒法指望,便偷偷拽著趙勇出了家門,要去找舅舅出頭。 

  「狗剩能找大人幫忙,咱們也去找!到時候舅舅收拾寧家那幾個,我倆就摁著狗剩打,看看到底誰厲害!」趙兵在路上大叫。 

  「小舅還在坐牢哩!」趙勇的話像是潑上頭的冷水,讓他慢慢停下了腳步。 

  胡金花娘家在十多里以外的天門村,家裡兄弟四人,排行最末的五弟胡彪常年跟一幫大癩子廝混,心狠手黑見錢不要命,算是跺一跺腳全村都顫的人物。幾年前,他在搖單雙的賭場里放水,也就是高利貸,後來因為水錢收不回來,當街將人砍得血肉模糊,至今仍在蹲苦窯。胡金花在牯牛村與人起衝突,常會把胡彪掛在嘴上,說是等我弟弟出來就怎麼怎麼,氣焰囂張至極。 

  趙兵要搬救星,心裡倒有八分是想仗小舅的勢,被趙勇這麼一提醒,頓時如同泄了氣的皮球。 

  小舅還沒放出來,嚇嚇一般人能行,寧家兄弟個個都凶,會買賬嗎?狗剩要沒有他們在撐腰,還不是想怎麼收拾就怎麼收拾,現在到底該怎麼辦? 

  趙兵愣在原地想了很久,心中漸漸有了計較,冷笑著把傻愣愣的胞弟一扯,「走,回家!先弄點東西吃,吃飽了有勁了,咱們就去找狗剩報仇!」 

  趙勇下意識地捂住胯下,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我害怕!」 

  趙兵屈指給了他一個爆栗,惡狠狠地道:「怕個啥?我有法子讓狗剩不找大人,連個屁都不放!」 

  「真的?」趙勇的眼睛亮了。他跟趙兵打遍班級無敵手,卻偏偏在堂弟身上栽了大跟頭,自然是極不服氣。這會兒聽趙兵說得如此肯定,不由躍躍欲試——只要沒人來割雀雀,狗剩算得了啥?! 

  「你就等著把他往死里揍吧!」趙兵遠遠望向家中透出的燈光,揮了揮拳頭。 

  此刻趙白城正躺在小屋的床上,那條滿是破洞的薄被隨著他的呼吸一起一伏,綻開的棉絮早已看不出本來顏色。 

  他的身體像蝦米一樣蜷著,比母體中的嬰兒睡得更沉。隨著日頭西落,狹小的氣窗如同拉上了並不存在的窗帘,光與暗的界限從床腳緩緩推移,陰影逐漸將他籠罩。 

  悄然間,他的右手尾指動了動,嘴裡也發出一聲含混不清的夢囈。 

  那隻指頭又抽搐了一下,跟著緩慢而有力地屈伸,其他四指也隨之有了反應。右手如同有了自主意識,拖著胳膊扳住床沿,將身體拉成俯卧姿勢。 

  趙白城仍未醒,而下一刻,一股突如其來的劇痛已將他徹底貫穿! 

  他在全身肌肉的急劇顫抖中猛然睜眼,聽到一種不大像人的凄厲呻吟,正從自己喉中發出。在蒙蒙一點光亮中,他驚恐無比地發現自己的雙腳就在頰邊,兩隻手正從肩頭向後倒拉著小腿,肚子貼著床板,整個人被固定成匪夷所思的「曰」字形,腰骨發出的噼啪炸響簡直就像放起了一串鞭炮! 

  趙白城已經完全清醒過來,清醒如天靈蓋被掀開,滿滿一桶冰水灌入腦殼,但卻動彈不得。類似於在偶發的夢魘里,那種被俗稱為「鬼壓床」的經歷——他能看得見、聽得見、知道發生的一切,可偏偏就是連眼睫毛都沒法眨上半下。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發出那點呻吟,然而喉部肌肉的古怪扭曲,卻很快令呻吟聲消失。唯一還能被他控制的,只剩下了思維。 

  於是他像個從出生時起就失去開口能力的啞巴,在死般的沉默中瞪著眼,全身冷汗迸流,被那股詭異力量有條不紊地扭曲成不同姿勢。 

  「曰」字形是第一個。 

  大約幾分鐘后,就趙白城瀕臨虛脫的邊緣,身體毫無徵兆地放鬆了下來。趙白城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蹲起身,向後擰腰,直到雙手扳住腳後跟才靜止不動,一時只覺得腰身如折,骨骼欲裂,五臟六腑全都絞成了一團。 

  村裡大人在嘲笑趙富貴時,常會說他找了個母老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今趙白城才算真正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正在承受的感覺已經不能再叫「痛」,而更像是無數把燒紅了的刀子在剔開血肉,刺入骨髓。趙白城的瞳孔早已失焦,恨不得自己能立馬瘋了或死了,嗓子出不了動靜,但心中的尖叫卻在令全身每一個毛孔都滲出無可救藥的絕望。 

  他沒能撐到第三個姿勢,便失去了意識。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趙白城醒轉過來。窗外已是夜色如墨,聽不到半點人聲。他正如泥塑木雕般凝固著一個無法形容的詭異動作,好不容易將發麻的胳膊從胯下抽出,這才驚覺身體又聽使喚了。 

  趙白城搖搖晃晃地站起,腳軟得幾乎撐不住身子,整個人就像條被倒空的口袋。他拉亮昏暗的燈泡,怔怔看著一片狼藉的床鋪和地上散落的雜物,臉色蒼白——剛度過的記憶空白期,自己顯然沒少被折騰。 

  讓一切都亂套的罪魁禍首,無疑是那具骷髏帶來的面具,確切來說,是面具里的那些「小蟲」。 

  如果一直想不出法子把它們從身體里弄出來的話,趙白城很是懷疑,總有一天自己會在這樣的扭曲當中,褪掉人皮,然後變成一條半黑半紅、巨大肥胖的「絲人」。 

  他開始發抖,但很快另一種感覺壓過了恐懼,也完全壓過骨節肌肉中殘留的疼痛。 

  餓。 

  胡金花夫婦住的大屋已經滅了燈,趙兵趙勇的房間也同樣黑漆漆一片。趙白城到廚房摸了半天,沒找到任何吃的東西。 

  他漸漸急躁起來,燒在胃腸里的那團火越來越烈了,要是再不填點什麼東西下去,只怕連肚皮都會融穿。里裡外外翻了個遍卻毫無所獲后,他正要去米缸里掏生米吃,忽然間腦海中回憶起了一種氣味。在黑暗中,這味道是如此真實,近得彷彿就在鼻端。 

  油炸包子——野菜肉餡——肉。 

  定格。 

  出了院門,奔出幾步,趙白城驟然呆了呆。空蕩蕩的肚子彷彿使得腳步也輕了起來,他開始越奔越快,到最後聽著耳邊「呼呼」的風聲,竟有種死而後生的輕鬆感。 

  寧老大的農用車沒停在門口,大概又去外村了。趙白城在醫院時曾聽寧小蠻說過,她住在西屋,便躡手躡腳到了屋后,卻見窗戶是亮的。 

  這麼晚了,她怎麼還沒睡? 

  趙白城有點奇怪,但著實是被飢餓感折磨得兩眼發綠,當下顧不了太多,正要去敲窗子,只聽小丫頭細細的聲音傳了出來,「阿布,果果,你們兩個乖乖的,不許搶東西吃呀!」 

  趙白城只當她房裡有人,抬起的手頓在空中。寧小蠻輕笑了一下,又道:「狗剩哥,你是爸爸,怎麼連小孩的東西都騙來吃啊?果果不哭,看媽媽揍爸爸……喏,媽媽把好吃的拿回來了,果果快吃,省的爸爸一會又玩賴了。」 

  「小爸爸」只聽得雲里霧裡,湊到沒糊好的窗角一看,原來寧小蠻在玩過家家。床上擺著幾個酒杯大的塑料小碗,幾雙小筷,兩個竹節娃娃面對面坐著,而她手裡則拿了個略大些的,在輕輕刮著娃娃鼻子。 

  「還敢玩賴不?」寧小蠻颳了幾下,將娃娃舉到面前,俏生生的小臉笑靨如花。 

  趙白城知道那個正在被刮鼻子的多半就是自己,不由好笑,想起那些小蟲在折磨自己時也同樣如擺弄娃娃般輕鬆,一顆心慢慢又沉到了谷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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