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黃昏的瓶子②〇
回到家裏,許良終於摘下了假胡子。
常淨:“看不出來,你對那個大錘子還挺上心的,居然勸他回頭是岸。”
“有嗎?我就是看他平時騙人騙得挺爽的,所以想著,如果以後都不能騙了肯定特別不爽。”許良微笑道,“誰叫他之前騙了我呢?”
“被騙的那個不是傻良嗎?”
許良被問住了,被騙的當然是傻子。
常淨:“我特意問過朋友關於雙重人格的問題。”
許良不想跟常淨討論這個,假裝聽不見,去廚房拿了麵碗,把黃昏裝進去,又給小炭爐點上火,繼續熬煮之前沒有熬完的中藥。
忙完之後,許良回到書房,常淨正坐在桌旁等他,見他來了,一抬頭就開始繼續之前的話題。
“一般來說,雙重人格的兩個人格是完全獨立的,互相之間並不知道對方的存在,而且記憶也是獨立的,你這種情況應該不是雙重人格,不過因為和無明水有關係,也沒法完全用現代醫學界定。”
許良笑說:“幹嘛?你看我是妖醫,就要改行去當醫生陪我?”
常淨:“你不是想拿回身體嗎?我總要研究清楚才能幫你。”
“沒想到你還挺支持我,不過等我拿回身體之後傻子就會消失,你就不心疼嗎?”
“兩個都是你,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當然希望你過回正常生活。”
許良倚著門框,“哦是嗎?之前月濯問過你,兩種情況你選哪種,是要智力恢複正常還是繼續做個傻子,我記得你選了傻子。”
常淨似乎猜到會被問到這種問題,“但你的問題有個附加條件,你說會失去從五歲開始的全部記憶,不過從現在的情況來看,你並不會失憶,傻良這十九年裏說過什麽做過什麽,你都一清二楚。隨便舉個例子,去年這時候,我們一起去爬野長城,隊裏有個女孩兒摔了,我去拉她,差點兒從山坡上滑下去,是誰救我的?”
許良聽到問題的同時,腦子裏就閃過那段記憶,他能看到傻子一邊大聲嚷嚷,一邊死命抓住常淨,也能感覺到傻子當時的那種著急。
就像這段回憶屬於自己一樣。
許良猜到常淨想表達什麽,但不認同他的想法。
在許良看來,自己和傻子是兩個人,隻是很不巧要共用一個身體,而常淨想說,他們其實是同一個人。
不過常淨會拋出這種說法,他也不覺得意外,他已經跟常淨說了要取回身體,趕走傻子。
常淨不想接受傻子會消失的事實,最好的方式就是把他們兩個想象成同一個,這樣就相當於把劈開兩半的葫蘆又合成了一個,比較容易接受。
許良跟自己解釋完畢,決定不再繼續這個話題,“現在妖醫要開始工作了,麻煩安安靜靜你安靜一點兒,不要拿你的雙重人格理論打擾我。”
常淨笑笑,“之前銀盒子已經打開了,接下來怎麽辦?”
許良拿起盒子,試圖把小抽屜從封套裏推出,卻發現小抽屜再次與封套粘在了一起。
難道這東西有時效,打開還要再放一次血?
他仔細檢查了盒子,發現確實打不開,敲了也沒有反應,隻好再進行一次取血的步驟。
三滴血接連滴在盒子表麵,就像上次一樣,血液被迅速吸收進刻痕中,盒子開始發光。
然後“哢嚓”一聲,小抽屜從封套中彈了出來。
這時盒子裏溢出一陣妖氣,紫紅交替,飽和度很高,看上去極為豔俗。
一時間屋內光芒大盛,許良眯起眼睛,待光芒散去之後,看到麵前站了一個年輕男人。
不用說,一定是住在盒子裏的妖精。
上次打開盒子時就聽到了人聲,許良已經猜到盒子裏裝的不是想象中的工具,而是某隻妖精,現在看起來果然沒錯。
他和常淨同時打量站在麵前的妖精,越看越覺得哪裏不對。
這家夥上身穿著和許良一樣的大T恤,下身穿著和常淨一樣的黑西褲,發型是許良的,身材是常淨的,眉毛是許良的,眼睛是常淨的,鼻子是許良的,嘴巴是常淨的,但笑起來的樣子更像許良。
許良和常淨同時產生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這妖精就像把兩人的基因混合重組之後取出一半,造個嬰兒出來,再泡在藥水裏養到成年。
或者說,他就像許良和常淨兩個人的兒子。
許良一臉壞笑,常淨的臉色則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
妖精神色虔誠,到許良麵前單膝跪下,握住他受傷的手指,忽然張嘴含住,輕輕一舔。
許良手指上頂了個帽子似的光團,片刻後光團消失,傷口也跟著消失無蹤。
妖精笑得像中了彩票,“主上的寶血不容浪費,還沒自我介紹,我叫稻清,稻穀的稻,清水的清,想必主上叫我出來是為了取血?那麽事不宜遲,現在就開始工作吧,我已經很久沒外出過了,現在簡直幹勁滿滿。”
他說著,比了個擼袖子的姿勢,連胳膊上的痣都和常淨一樣,
常淨臉上掛著一抹陰沉,“你先解釋一下,你這長相算什麽意思?”
稻清保持著笑臉,“我是可以自由改變麵貌的,我看到二位英俊不凡,就下意識地模仿了二位的長相,還請二位莫怪,古語有雲,見賢思齊,大概就是這種心理,不過如果讓二位覺得不舒服了,我可以馬上進行調整。”
常淨看不出稻清的本體,出於職業本能,他對看不出本體的妖精總是抱有戒心,抱著胳膊問道:“你原形是什麽?怎麽一來就幻化人形?”
許良也問:“看你養在火柴盒裏,本體肯定不大,該不會是蟑螂臭蟲什麽的吧?來,變回去給我看看。”
稻清:“並不是蟑螂臭蟲,在下不想耽誤主上的寶貴時間,我們先來幹正事吧。”
他說著走到許良麵前,拉起他的胳膊看了一眼。
“看來這位主上功底了得,每一處穴位都定得很準,不過有我在就不用勞煩您自己定穴位了,需要在哪個位置取血,隻要告訴我就可以了。”
他說著,示範地捧起許良的手腕,含了上去。
許良感覺到一片濕涼。
稻清的口腔不同於人類的溫熱,嘴唇涼冰冰地貼在皮膚上,有一種噴了花露水的感覺,還微微有些發麻。
從許良的角度看過去,稻清的麵容和常淨有七分相似,他很自然地產生一種錯覺,現在是常淨在捧著他的手腕吮吸……
隻是這樣一想,就覺得冰涼的觸感也開始變熱,也像花露水,不過是噴多了的情況。
片刻後稻清放開許良,仰起頭,指著自己的嘴巴咕噥道:“我已經把血,抽出來了,就在嘴巴裏,現在隻要吐到容器裏就能用了,然後經過混合……”
“咕嘟——”
稻清喉結上下一動,“一時沒控製住,吃了主上的寶血,還請主上莫怪。”
許良:“誰教你叫主上的?”
“是許辰主上教的。”
“哦,我爺爺。”
“原來您是他孫子,我還以為是他兒子。”
許良總覺得這話聽著別扭,看著自己的手腕,見上麵有一個特別小的紅點,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漸變淡,很快就變成了和正常皮膚一樣的顏色。
稻清:“被我取血的傷口是不會留疤的,所以取多少次都沒有關係,想取什麽穴位也沒有關係,而且不會覺得疼,所以說妖醫確實是人類中最有智慧的一族,否則也不會想出如此智慧的方法……我們現在就開始吧,請問要取哪個穴位?隻要告訴我就可以了,啊對了,請再給我一個容器,不然我又一不小心吃下去就不太好了,雖然主上的寶血實在異常美味。”
許良還沒說話,常淨先晃著翹起的大腿,哼了一聲,“你先變回原形給我看看,然後再考慮怎麽取血。”
稻清看著常淨,片刻後,忽然收斂了笑容。
“你……你不是許家後人?你是……等等,你身上的氣息我曾經遇到過,怎麽會有如此令人生厭的氣息,你是常家後人!”
稻清後退幾步,站到許良身側,“主上怎麽可以跟這種人來往?許家一族在常家一族身上吃了不少苦頭,人類中最無恥就是他們這群。”
他話沒說完,就又改變了樣貌,把模仿常淨的部分全部剔除,隻剩下許良的部分。
這樣看起來就成了許良一個人的兒子,而且不知道當媽的是誰,一樣別扭。
許良從書架上摸出一本雜誌,隨手指著其中一個明星說:“你就照著這樣變吧。”
稻清應了一聲,變成明星的樣子,“我們現在就開始嗎?不過許家醫術向來機密,還請主上先趕走這個姓常的惡人。”
“常惡人。”許良心情很好地看了常淨一眼,對稻清說:“你先不用管他,變回原形給我看看。”
稻清張張嘴,沉默了。
兩邊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時間一秒一秒過去,稻清的笑容越來越僵。
“能不能不變?主上的各位先祖都更喜歡我用現在的樣子替他們取血,因為這樣看起來比較親切,如果你不喜歡這張臉,我還可以變成其他樣子,或者變成女人也沒問題,甚至一些傳說中的生物,比如人魚。”
稻清看了一眼黃昏,在許良麵前變成了活生生的人魚。
一條男性人魚,藍色長發,□□著纖瘦的上半身,支著長長的魚尾,從頭到腳泛著一層蝴蝶鱗粉似的微光,這樣的身體配上那張明星臉,看起意外地撩人。
“您看這樣行嗎?”
許良:“我說了,你先變回原形。”
稻清委屈地歎了口氣,身上光芒收斂,整個身子逐漸縮小,最終變成了小小的一隻——水蛭。
水蛭足有巴掌長,顏色就和他的妖氣一樣,紅色中帶著紫色斑紋,怎麽看怎麽有毒。
水蛭抬起身子,朝許良行禮,“我知道主上一定不喜歡現在的樣子,我自己也不喜歡,實在不夠美好,如果可以的話,我建議我們還是用人形繼續……”
常淨打斷道:“就這樣來吧,別耽誤時間。”
水蛭用別人看不出的目光瞪了常淨一眼,委屈地扭了扭身子,“全憑主上吩咐。”
許良把需要取血的幾個穴位依次告訴了稻清。
稻清十分敬業,止住哀歎,化成一道光貼到了許良身上。
取血的過程異常順利,水蛭的身體脹滿又收縮,把吸取的血液放入碗中,重複幾遍之後,已經從許良身上取了小半碗血,沒在許良身上留下任何傷口,也沒造成任何痛感。
許良去廚房取出熬到八成的藥湯,把自己的血液倒了進去。
常淨不在旁邊,稻清又幻了人形,站在許良身後。
“主上,姓常的真的不是好人!您不要被他欺騙,受他利用!”
許良攪拌著藥汁,“那你說,我該怎麽辦?”
稻清:“我可以告訴您已故主上們的做法,比如您的爺爺,這位主上行事果敢,會直接給姓常的下毒,用那種見血封喉的□□,保證斃命。如果換成許攸主上,也就是您爺爺的爺爺,那就是另一種做法了,先下了足量的巴豆讓他拉得眼冒金星,再把人抓起來,每頓都喂巴豆,讓他拉一輩子。又如果換成許少一主上,那就更精彩了,他最恨常家人,大概會下一些腐骨軟筋的□□,把人關在籠子裏,用上百八十種刑具一一伺候……”
“稻清。”許良打斷他的話,“你先變一下原形。”
稻清十分乖順地變回水蛭,縮在許良掌心,“還有哪處要取血嗎?”
許良捏起水蛭的尾巴,將他大頭朝下衝著藥鍋。
熱氣蒸得手上一陣發燙,稻清縮了下身子,“主上,在下雖然是水蛭,但無法入藥……”
“我看你剛剛吐血吐得也沒那麽幹淨,不如現在進去煮一圈兒,把肚子裏的血水煮出來怎麽樣?你都說是寶血,放在肚子裏也是浪費。”
稻清幾乎要哭,“主上饒命,稻清如果做錯了什麽還請主上明示!”
許良:“剛剛那些話,就是□□巴豆那些,你說說也就算了,如果你敢對常淨下手……我倒是不會把你扔進鍋裏,大概會把你放在火上烤熟了,再剝了皮貼滿符文,最後撒上鹽放在太陽底下暴曬吧。”
“主上饒命,我保證不對姓常的下手!”
許良放下稻清,稻清縮在角落裏,低聲咕噥,“可是常家真的沒有好人……”
許良不搭理他,繼續煮藥,如果是他自己欺負常小貓,他隻會覺得開心,也許偶爾用點兒巴豆、上點兒道具也是不錯的選擇,但這話從別人嘴裏說出來,他隻會覺得生氣。
畢竟能欺負常小貓的,隻有許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