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黃昏的瓶子⑨
一路上,許良都像個大號公仔貼在常淨身上,到酒店已經快九點了。
常淨把許良從身上扒拉下去,自己先下車,再把他給拽出來。
路燈像濾鏡,渲染出昏黃的複古色調。
許良半睜著眼,側頭看向常淨,時間就像倒回到十多年前,小時候偷喝了常家爺爺的酒,他也是這樣靠在常淨身上,拿個小樹杈在泥裏翻蚯蚓,翻出一條就要唱兩句黑貓警長。
常淨身上穿著新洗好的衣裳,洗衣粉的香味兒把瘋玩兒的汗味兒遮掉一半,剩下的氣息就像沒熟的海棠,聞起來有一股浸透了陽光的爽脆,讓人忍不住想嚐上一嚐。
許良喝酒是為了做個樣子欺負常淨,半瓶酒隻喝了一杯,剩下的倒了,這會兒卻好像真的有點兒醉了。
常淨:“頭暈不暈?”
許良離常淨很近,一手勾著他的脖子,另一手順著他的鼻梁往下一刮。
常淨側過頭,兩人幾乎臉貼著臉。許良呼吸放慢半拍,有點忍不住想直接親上去,不過現在露餡兒就不好玩了。
他哼了一聲,捂著肚子,“安安,我肚子餓。”
常淨:“先上去,一會兒我再下來幫你打包點兒吃的,或者叫個外賣。”
許良指向沿街的小吃店,“那個好香,我要吃那個,安安我們一起吃吧,你餓不餓?”
他摸上常淨的小腹,隔著衣服是起伏明顯的腹肌,輕輕一捏,常淨躲了一下兒,“別鬧。”
“哦……”許良掀開自己衣服,拉著常淨的手貼在自己身上,“你也可以捏我。”
常淨抽手在許良頭上拍了一下兒,“一會兒快點兒吃,吃完回去睡。”
許良歡呼一聲把常淨抱個滿懷,“吃飯飯,然後抱覺覺。”
常淨:“好好好。”
幾家小吃店挨在一起,中西混搭,有客人拿豆腐腦配爆漿雞排,也有客人拿臭豆腐配焦糖拿鐵。
許良指了一路,常淨跟著買了一路,最後到街尾的湯包鋪子坐下,又點了一籠包子、兩份糖粥藕。
許良吃著,常淨看著,吃到一半,許良把一勺粥遞到常淨嘴邊,常淨正刷微信,漫不經心地吃了,勺子裏還剩個底兒,許良收回來吃幹淨,再來一勺。
幾次之後,路過的小孩兒指著許良說:“媽媽你看,這個叔叔喂這個叔叔吃飯,你不是說長大了要自己吃嗎?他們怎麽能喂?”
孩子媽正煩著臉上的痘痘,隨口敷衍,“因為……那個叔叔手傷了不方便喲,你也受傷了嗎?”
說話聲音不大,卻剛好飄進常淨耳中,再抬頭看許良遞過來的勺子,忽然就不願意接了,擺擺手說:“別喂了,吃你自己的。”
許良叼著勺子,笑嘻嘻指向另外一桌,這會兒店裏沒什麽人,除了他們就隻有那一桌客人,是一對年輕情侶,大約剛好上,正是膩歪的時候,別說互相喂吃得,倆人恨不得變成粘糕貼在一起。
許良:“你看他們也這樣吃,吃得可開心了。”
常淨:“我不餓。”
許良不再糾纏,把自己碗裏吃完了,繞過桌子,坐到常淨旁邊。
常淨:“?”
許良指指常淨的粥碗,“我替你吃。”
常淨應一聲,繼續關注同事們的情況,總覺得哪裏不對。
片刻後,許良忽然把臉湊過來,“安安——”
“嗯?吃飽了?飽了走吧。”
許良雙手捧住常淨的臉,像研究外星生物似的,盯著他的嘴唇。
常淨抹了下嘴唇,“粘東西了?”
許良腦袋稍微歪斜,一臉天真懵懂,食指點在常淨下唇,“安安,嘴巴好吃嗎?”說著舔舔自己的嘴唇,“嗯……沒什麽味道。”
常淨:“啊?”
許良回身指向那對情侶,“他在吃她的嘴巴,吃了好半天了,有那麽好吃嗎?”
常淨:“……”
許良聲音很大,“你看你看,他還把舌頭伸進去了,嘴巴裏麵也好吃嗎?”
那對情侶就像兩塊磁鐵,忽然從n和s變成了兩個s,刷拉一下就分開了。
男孩兒去結賬,女孩兒很不爽地朝許良他們扔來眼刀。
“嗖嗖嗖——”
卻沒想到破壞氣氛的家夥居然是倆帥比。
眼刀飛到一半,就和變魔術似的,變成了幾朵雛菊,花瓣散了滿地。
兩個帥比靠在一起動作曖昧,真是太有愛了!
許良朝女孩兒招手,女孩兒忙站起來,追著男孩兒一塊兒出了店鋪。
許良又盯上了常淨的嘴,和看牛軋糖一個表情,“安安,好吃麽?我也想嚐嚐。”
常淨擋開許良,拎著他過去結賬。
出門後,許良直接朝暗巷裏鑽,指著巷子對麵的水店,“我想喝汽水。”
常淨沒辦法,拿出手機照亮,跟著許良進了巷子。
許良在常淨手上捏捏,“安安,他們為什麽要吃嘴巴?吃下去還能長出來嗎?”
常淨:“以前不是跟你解釋過麽?不是吃也不是咬,是kiss,打啵兒。”
許良:“那為什麽打啵兒?好吃嗎?”
“不好吃。”
“那好玩嗎?”
“湊合吧,有人喜歡。”
“那你喜歡嗎?”
“你怎麽那麽多問題?”
許良停下來,指著自己嘴唇,“我也可以給你吃。”
“別鬧,誰要吃你。”
“那……”許良忽然擋住常淨,遮住了手機的亮光,也遮住了隔壁接道的街燈,“我吃你吧,一定好吃。”
視線一片模糊,許良憑感覺湊近常淨,以為他一定會躲,卻意外發現,常淨居然就這麽站在原地,沒有任何動作。
許良眉梢一挑,捏住常淨的下巴,正要親過去,眼前卻忽然爆出一道白光,常淨念了句什麽,用力把他推了出去。
許良後退幾步,看清了白光是淨符,也看到一抹棕紅色的影子直撲常淨。
“小心!”許良這兩個字一口氣喊出,前一個字還很正常,第二字落地卻帶了回聲。
就像掉進了一間封閉的屋子,街景沒了,常淨也不見了蹤影。
周圍灰蒙蒙的,安靜至極。
忽然身後傳來很輕的摩擦聲,許良向前跨出一步,站穩,回身,本能地擺出防禦架勢,眼前卻沒人。
視線下移,隻看到地上伏了一團……皮草?
毛色就像第三泡的大紅袍,潤得像能擠出水來,也算上等貨色。
片刻後,“皮草”後方豎起一條尾巴,大幅度地左右搖擺。
許良:“哦,是條狗。”
“皮草”尾巴一頓,從左右搖改成了前後晃。
許良:“常淨呢?”
尾巴忽左忽右忽前忽後,一會兒繃直一會兒打彎,很賣力地比劃了一通,許良看不懂,也沒那麽多耐心,一腳踹上去,“別裝啞巴。”
外皮輕飄飄地掀開,露出了藏在下方的一顆腦袋——尖耳朵、三角臉,不是狗,是狐狸。
一直很胖的狐狸,胖到找不著眼睛。
腦袋抬起頭,“嗚”了一聲,“嗚嚕嚕哇哩嗚——”
那張皮草飄過來,懸浮在腦袋上,幹癟的小爪子朝狐狸臉上一指,原來鼻子上有根釘,一直通到下巴,把整顆腦袋打了個對穿。
許良:“聽不懂,幫不上忙,讓我出去。”
狐狸猶豫片刻,幻了人形——隻有衣服沒有身體,空蕩蕩的袖管向前彎折,把一顆頭顱抱在胸口。
看得出是個年輕雄性,不過幻形就跟本體一樣,胖得幾乎看不見眼睛。
頭顱用自以為很明顯的動作眨了眨眼,落下幾串淚來,嗚咽道:“我知道我這樣嚇人,我不是故意嚇人的,許哥哥,求你救我,我是緋緋,也就是古代的腓腓,有一天跟狐朋狗友玩得太嗨了,偷喝了那個,那個誰的美酒,結果被發現,剝了皮砍了頭作為懲罰,我活了一千多年,死不了,但也接不上身體,求許哥哥可憐可憐我,嘴巴也被釘住,吃不下東西,到現在已經瘦了五十斤了,嚶……我本來也是珠圓玉潤的玉麵狐狸呢,嚶……”
許良那是那句,“常淨呢?”
緋緋:“許哥哥放心,本狐隻是略施妖術暫時拖住了常哥哥,絕對不會害他,隻求哥哥救我,我好餓啊,嚶……”
許良:“我為什麽要救你?”
“我可以報答你啊,怎麽報答都行,嚶……”
“那我要是不答應,你打算拿我怎麽著?”
“當然不會怎麽著……但是許哥哥真的不考慮一下嗎?你看我這麽可憐……”
“你可憐跟我有毛線關係?有本事你就強迫我幫你,不然就放我出去,別說我不會給妖精治病,就算我會也懶得管你。”
緋緋又求了半天,許良隻油鹽不進,緋緋有些急了,“你是妖醫後人,連垂死的妖精都能救活,給人治病肯定不成問題!隻要get了這個技能,你以後就可以治好自己,不會再變成傻子!”
許良神色微動,左右踱了幾步,忽然伸手拎起腦袋上的頭發,“說吧,是誰叫你來的?”
緋緋眯著眼,哼了幾聲,覺得自己搞砸了,刷地一下變回了原形,想來個三十六計,但他忘了自己還被許良抓在手裏,變回去也隻不過換了個樣子,依然被人家抓在手裏。
狐皮在空中翻滾著,做出跪地求饒的動作。
許良:“前麵二十幾年都沒見過妖精找我救命,最近一禮拜突然冒出兩個,你說是不是很巧?”
緋緋又掙紮了一會兒,終於決定背信棄義,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來。
“永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