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十年之約
帕西提亞國埃克巴那城
這是一個漆黑的夜晚,沒有星光,還飄著些小雨,但冷風在帶來寒意的同時,也讓黑暗中充盈著清新的空氣。
眼看就要到子時了,人聲鼎沸的都城終於完全安靜了下來,大街小巷全都空空如也的。除了不時在王宮、官邸、豪宅、主道附近巡邏的衛兵和家丁外,幾乎看不到行人的身影。
而你若漫步在背街小巷中,興許還能聽到些壯漢的呼嚕聲、老人的乾咳聲還有院子里母雞的咕咕聲。對了,或許還會伴有幾聲充滿警告意味的狗吠或是貓叫。
在城西的平民區中只有一座建築仍舊燈火通明,那便是埃克巴那城的神殿,據說其佔地面積不下於城中任何一個府邸或是豪宅。
此時神殿內的人大都已經休息,除了少數仍在刻苦修鍊外,便是負責站崗的神殿武士,以及負責外院和周邊警戒的巡邏小隊。
而神殿內院的面積不足整體的十分之一,只有幾個小院十來間房,巡邏小隊每次都是輕聲經過內院門口,從不多做逗留。所以內院中就顯得十分寂靜,除了偶爾的風聲之外,再也沒有什麼雜音。
居住在內院的除了幾個長老外,就只有極少到訪的貴賓,比如總殿來的使者或是其他神殿的長老。
在此夜深人靜時,內院仍有三個房間亮著燈,在昏暗中勾勒出院中的簡單的布局和景緻。
倏然,靠外側的一間房中光影晃動,依稀可以分辨出一個人將燈拿了起來,並向內移動。
不過房中之人並沒有將燈放在床頭,也沒有脫衣睡覺的意思,而是走到床尾處扭動機關,靠近牆角的地磚隨即緩緩分開,露出了一道窄窄的樓梯。
按照神殿的傳統,內院中不但有一間大的暗室供神殿高層召開秘密會議等使用,在各個小房裡也都配有暗室,可以給居住者提供一個非常私密安靜的空間,讓他們遠離外面的吵雜,能夠靜心地看書、修鍊或是自省。
這些暗室設計得很高明,只單獨與卧室相通,靠著一段階梯相連,深入地下兩三米左右,面積也比卧房稍小,且牆磚和地磚厚重牢靠,足以保證其安全性和私密性。除非是地震或者爆炸造成的大響動,暗室都不會受到影響。
從卧房下來的人,一手提著水壺,一手拿著燈,慢慢下到暗室內,外面的天氣愈冷,裡面就愈使人感到舒服和溫暖,尤其是在這連風都很難透進來的地方,也就只剩下輕微的腳步聲和平穩的呼吸聲。
這間暗室布置得非常簡單,裡面的物品屈指可數,牆腳是張一米多寬的卧榻,床頭放著一個不足半米高的矮櫃,中間則擺著一張簡易的木桌和三把靠背椅,還有就是桌上摞著的三個杯子。
下到密室的人輕輕將油燈和水壺放在桌上,然後坐在背對著床的位置。他坐姿端正,將腰板挺得很直,並沒有因為獨處而放鬆對自己的要求。
放在桌上的燈發出昏昏沉沉的黃色光芒,幽幽地照著整個房間,在半明半暗中只能夠看到桌子附近的一小塊範圍,部分地面牆壁以及那窄窄的床榻。
下到密室后就默默凝視著燈光的,是一位看上去三十來歲的男子,有著一頭濃密的金髮,英俊而且很有教養,甚至帶有些自傲的感覺,看上去並不怎麼好相處,能夠想象出他在平日里應該會與他人保持適當的距離,淡漠卻又不失禮貌。
這個男子非常注重儀容儀錶,頭髮打理得很整齊,雪白的聖袍上也找不出半點污漬。最為奇特的是他凝視著油燈的目光,時而空洞,時而有神,時而冷憫,時而火熱,時而歡快,時而悲痛……就像完全沉浸在未知的世界中,複雜且難以琢磨。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緩緩抬起右手,一根細長,看不出材質,像釵一樣的東西憑空出現在他的手中。
接著,他用那釵輕柔地挑撥著燈芯,暗室中的光影開始輕微晃動起來。
而男子做出這樣的舉動,似乎不是想讓整個暗室變得更亮,只是出於長久以來的習慣,以便更好的思考或是單純消磨時間而已。
因為燈芯的形狀和位置自始至終沒有出現什麼大的變化,多餘的部分也沒有被剔除,但看他那心無旁騖的狀態,卻足可與那些拿著放大鏡的收藏家相媲美。
不知過了多久,燈芯突然輕微晃動了一下,搖曳的柔光一閃,暗室中的氣氛瞬間變得詭異起來。
挑燈男子的動作緊跟著一滯,隨即木然站起身來,滿臉驚愕之餘,流露出明顯的驚喜,那目光比身前燃燒的燈芯還要明亮得多!
與此同時,梅殤居士憑空出現在了密室中,本就神情低落的他,看著熟悉而又陌生的房間,陌生而又熟悉的普利特百感交集。
沒錯,挑燈的男子正是伊扎洛的關門弟子普利特,他現在已是都城神殿的三長老,而他之所以在密室等候,正是因為同梅殤居士的十年之約,為了那一樁早就被世人所遺忘,卻被始作俑者忌憚至今的慘案。
普利特與梅殤居士四目相對,兩人誰都沒有開口說話說的意思,既沒有分外殷勤的招呼,也沒有用久別重逢的相擁,更不會擔心自己在對方眼中變成曾經熟識而現今已經淡忘的故人。
他們沒有任何的做作,也知道此次重逢的不易,他們是在感受著對方十年中的變化,體味著對方所經歷的艱辛,以及忍受的苦悶。
十年過去了,普利特的容貌有所改變,變得更加成熟,更加穩住,身上隱隱有當年伊扎洛的影子。而梅殤居士雖然依舊硬朗,但卻不可避免的更加衰老,悲傷的情緒讓他本來矍鑠的精神也變得有些低迷。
但不管這十年變是沒變,變了多少,梅殤居士和普利特都知道自己從未被對方所遺忘,因為這間房中永遠不會再出現的那個人已將他們牢牢地聯繫在一起。
這種聯繫不是暫時的,而是持續痛苦與永恆愧疚並存,是永不放棄的探尋,是無怨無悔的堅持,也許只有等到死後,才能夠被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