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六章 投資
輔導員領著我找宿管辦辦手續。
填單、簽字一氣呵成。
我鬆開壓著桌子的手,將單據抽出,交與宿管大叔,對方點點頭。
我這才鬆口氣,以為事情就此了結,不料剛出門,一位老教授手握樓梯扶手,緩緩步下。他踏著台階往下走的姿態如同行屍走肉,他四肢乾瘦,關節僵硬,腿腳很不靈光。可他望向我的眼神中,卻迸出狡黠調皮的靈性。
他那套藍灰短袖襯衫已經洗得褪色了,灰色老布鞋也不遑多讓。可他的眼睛睿智而精明,如同活了幾百歲的老妖精,就算我穿越前加今生的記憶也不過幾十年,似乎在他面前,仍然不夠看,直讓人心中打鼓。
他發現我在觀察他,笑了一下,眼皮扯動下嘴角,腮部肌膚動了一下,生動活潑,彷彿殭屍詐屍,又活過來。
「小倪啊!」老教授招呼道。
「哦,張教授!」輔導員連忙說。
她一把拉過我,湊我耳邊說:「教表演的,表演系教授,你們今年課程遇不上他,大三的表演課上,幸運的話就在他手下上課了。」
那老頭兒的耳力很好,他聽到話,朝我瞟了一眼,露出一種奇怪的神情,像是一位古董愛好者,無意中在地攤上掃到珍稀的物件。
「導演系?」
「是。」
「現在?去宿舍?」
「啊?恩!」
其實已經辦理離校外住手續,可輔導員不知怎麼的,順口應下。
我也迷迷糊糊,沒有反駁。拿鑰匙時,宿管大爺也只是看我一眼,這事交錢就了,沒什麼大不了的。倒是那位張教授和他嘮叨兩句,大爺臉上掛笑,他對學生一向沒有好臉色,對教授雖談不上巴結,但也如沐春風,和藹可親。
出宿管辦公室,來到宿舍區,直接上樓。
輔導員傻乎乎的,尾隨而來,張教授眯眼想了會兒,不住點頭:「我送他過去吧,我閑著也沒事,你也挺忙的,回去工作吧!」
輔導員受寵若驚:「不忙!不忙!」
「正巧我要去宿舍區一趟,去看看我幾個學生。那幾個啊,調皮搗蛋,上學期還掛科了,這可不成,我得過去看看!」張教授吁了好大口氣,埋怨道。
輔導員忙神情嚴肅,滿口稱是。
「來!」張教授從她身邊擦過,囑咐我道。他步履蹣跚,握著扶梯往上爬,身體搖搖擺擺,彷彿下一秒就能從樓梯上跌下來。我緊隨其後。後來我才明白,張教授在表演系很有地位,論壇上有個公認的說法,牛遇、余戲文、以及面前這個張教授,被統稱華夏表演系頂端的三大教授。我當時看這帖子才知道,敢情牛遇這傢伙不僅教導演,還去管表演了?
他年齡雖然不大,不過六十齣頭,乍看上去卻近八十,頭髮全數白了,瘦骨梭棱,扎手得厲害。
好容易到宿舍,他敲了敲門。
「魏巍、韓宮、錢方!」老教授直著脖子,叫了一聲,裡面咣當一響,裡頭鑽出幾個人,都東倒西歪的,像是沒睡醒的模樣。
「張教授!」
「張教授!」
「張教授!」
這三人不過二十左右的年齡,各個神情惶恐。似乎沒想到張教授怎麼會來到宿舍樓。
「今早的課取消了!」一個下顎正方的年輕人惶恐地說。最前面的稍瘦的年輕人氣得往他腦袋一揮手,給了他一巴掌。
幾個人鬧哄哄的,各自不自在。
張教授什麼也沒說,像是看懂了,又像什麼沒看懂地笑著點了下頭。他囑咐道:「我親戚,照顧下。」
「一定!一定!」
三個年輕人齊刷刷說道。
我:「……」
我啥時候成為張教授的親戚了啊?
那個稍瘦的年輕人問我道:「貴姓啊?」
「……姓張……」
我忽然發現我解釋不清了。
三個年輕人露出瞭然的表情,那個開口詢問的年輕人恨不得給自己一個耳光。他滿臉堆笑,張教授跟我介紹道:「原本是四個人!有一個去當兵了。」
他指指床鋪:「這個床鋪就這麼留下來。」
我心道,我說呢!怎麼空個位子。
學校安排床鋪,通常都是一個專業的學生。雖偶有例外,但也不至於讓我遇上。張教授不厭其煩地介紹一通后,直奔主題。
「你想不想轉到我們系來,看你形象很好。」張教授說。
「謝謝抬愛,我沒有這種打算。」我客氣地說。
這話就有點意思了。
雖說向來觀眾只認識演員,不清楚幕後製作者,但導演系比表演系難考也是事實。張教授提這個問題,也只是出於惜才的心理。他很清楚實際,見到否決,也沒有多說,只是像普通教師那般叮囑下大學適應環境云云,然後又按著樓梯扶手緩緩下去了。
屋內三個男孩面面相覷一會,然後齊齊鬆口氣:「總算走了!」
然後彼此介紹了下。
那個偏瘦的,皮膚干黃的年輕人是魏巍。方臉,看上去很愚笨的,叫錢方。另一個,長相挺帥的,對人愛搭不理的,則是韓宮。
魏巍挺活絡的。他唧唧歪歪說了許多,又問我行李在哪,熱心腸地說要替我搬。後來聽到我解釋,說我已經辦了校外住宿,不打算在學院里待后,臉上又露出艷羨的神情。
「我也想在校外住,我媽不讓。」魏巍說。
「他媽說他一個人住在外,肯定天天打遊戲,把學業耽擱了。」錢方笑著推下他的肩。
「別說髒話!說誰媽呢?!」魏巍道。
上午的課還有一節,過不了多久,放學大軍就過來了,加上報到的、學生家長,稍微腿腳不利落點,會淪落成飢腸轆轆的狀態。魏巍提議,早點去把午飯給解決了,順便請客做東道主,畢竟之後沒多少機會能見面了。
錢方一聽有人請客,忙不迭地答應了。
魏巍把水瓶一拎,帶上門,韓宮因和女友有約,說以後有空再聚。可惜凡事都可能計劃趕不上變化,剛下樓,一個彪形大漢邁開大步,快步過來,向我把頭點點:「杜先生在等您!」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一輛黑車停在宿舍區的道路上,堵著出入口,旁邊已有學生指指點點。
安保人員站在一旁,不敢靠近。
我看情勢不妙,忙上前走了幾步。
接著想起什麼,猛然回頭,打算和魏巍與錢方說上一聲,可不料,魏巍眼睛發直了,他盯的卻是另一個方向,那邊站著一個短頭髮的女孩。
「魏巍!你混蛋!」
那女的和魏巍差不多的年齡,比我大上一歲,見到人就衝過來。宿管眼疾手快地一把攔住她,完全沒有應對杜亞特權主義的畏縮:「走!快走!堵住了宿舍門口!別人怎麼走!」
「那你叫他把我水瓶還回來,你一個大男人,用粉色水瓶,害不害臊!」那女的叫喚。
「我不是忘了還嗎?我又不佔你便宜!」魏巍說。
「你兩周都沒還了!」
「都說忘了!」
在看戲時,錢方沖我做了個比劃,他左手大拇指比比魏巍,右手大拇指比了下那女孩,然後兩拇指一靠攏……我瞬間領會。魏巍還在沖那女的大叫:「張盼你別擋路!要帶著小學弟去吃飯,如果你不想花錢,就趕緊走,別擋道!」
「你們聊。」我趕緊推脫,「我還有事……」
「別理這瘋丫頭!總愛惹事……」魏巍誇口道。他接著對張盼說:「不就水瓶嗎?我等會吃過飯,打水后直接給你送過去,就這麼個小事,讓我在學弟面前丟面子,太沒意思了!」
那女的說:「還學弟?我怎麼聽人說,你今早在校門口勾搭小姑娘?」
「……」
這時候我再不走,就是傻瓜了。
我朝錢方比劃了下,向他指指門口的車,然後在他目瞪口呆的目光之中,尾隨那彪形大漢去見杜亞了。這是我第一次在現實中見到杜亞。杜先生年約四旬,端坐在後座中,臉龐消瘦,略帶青灰。他見到我,客氣地微笑一下,略一點頭,算是打了招呼。我開門鑽進了車,接著車啟動,一拐,轉向附近的商業街,我們下車后,進入小飯店中。
這裡壓根就不像他這種尊貴的人來的地方。不過轉念一想,我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像老王這種大富大貴的人也愛街邊小攤,便也沒想什麼。老實進門,點菜吃飯得了。
安安穩穩坐下,實木桌面,幾個塑料圓凳。保鏢忙著擺凳子,聯絡店主,拿菜單,吩咐拿酒,又給我拿了一瓶飲料。他替杜亞倒好啤酒後,在前台買了幾袋麵包,拿出去給車上司機了。
「除了酒,不忌諱吧?」杜亞盯著菜單。
其實有很多食物都挺忌諱的,如果非要拿網路視頻中的鯡魚罐頭、嶗山蛇草水,那我肯定不吃。不過這時候也顧不了那麼多,一般人吃飯也不點這些,心裡雖有些不安,只是點頭。
「西紅柿炒雞蛋?」杜亞抬頭問。
「……可以。」
後來他又點了幾份菜,具體什麼名字,我忘了。主要是這盤西紅柿炒雞蛋太過驚悚,令我印象深刻。在我的印象里,從來沒有這麼位有氣勢的人,是愛吃西紅柿炒雞蛋的。
保鏢是和我們一起吃的。
不過他全程沒說什麼話,可以忽略了。杜亞吃得有滋有味的,我勉勉強強,主要是這店鋪菜放得太咸,我口味偏清淡。
筷子下過兩旬,杜亞終於上正題了。
他緩慢放下酒杯,斜乜著眼望我:「聽說你最近在拍戲,我打算投資,你看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