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章 報到
我心想,怎麼又來了一個?電視台不是有她的一個愛慕者嗎?可這話又不能說出去,只能安慰了他幾句。
嵇安又絮叨幾聲,提及過去友人,談到步勇,他說這小子現在給某汽車店做貼膜,只為能在城市裡留下來。說到苦澀之處,令人不忍再聽,唯有各自唏噓,哀婉嘆息。
「劉導那把你誇了一通。」嵇安覺得氣氛陡然降轉,連忙改換話題。
「客氣了。」我連忙道。
「他說,如果早預料到,就找你當主演了。」
「……」
此話客氣之極,誠惶誠恐,我自然不敢應承。加之雖然劉中悟在網路上的誇讚,但不曾細看,乍一聽說,受驚不小。
「導演雖然要懂演戲,但未必會演。」我琢磨著,開口慢慢道。
蘇和與楊西兩人個性不同,我便採取不同方式引導他們,蘇和以揉碎細節來說,楊西多些鼓勵,讓他自然表態。雖舉止不同,但殊途同歸。可導演也只是查漏補缺,提點關鍵,對劇本的領會和閱讀,融會貫通,快速領悟,那還得靠他們精心鑽研和天賦作用。
「謬讚之言,我當然不能承受。」我緩慢解釋道。
嵇安自然不相信。
他也不願把人逼迫太狠。轉言又道:「聽說你現在準備拍新劇,演員的事如何?」
「還要準備個全國大徵選。」我淡然。
「哦?」嵇安來了興緻。
「消息已放出,還缺女主角這塊,總挑不中我意。」這也是我猶豫再三的原因,當代娛樂圈,導演、編劇、演員一起爛,包囊那些毫無創新、胡亂切換的拍攝鏡頭與剪輯手法,乏味凌亂、不知所云的故事情節,加上矯揉造作、無病呻吟的表演技能,電視劇能看得過去,就算不錯的了。我雖然無力改變事實,但總想讓劇組稍微好上一些,與其找那些被金錢腐蝕,再也無法出演靈性的人物。還不如廣散漁網,看有沒有合適的演員。
「那配角呢?」嵇安急急忙忙說。
因為過於激動,他的手肘壓在桌子邊緣,呼吸上下起伏。
我看他神情,心中瞬間瞭然,知道他的意思。可我終究不能用他,心中平白地生出一股歉意。
「副導演在忙了,找演員是他的職責,我不好搶他的飯碗。」我委婉提醒道。而且,此時各大經紀公司也聞風而動,這背後有多少勢力糾纏,我也不願意介入。
嵇安臉上說不出的失望,他用杯子和酒窩遮住心中的不適。
「我也只是打工的。」我說。
一杯飲料喝盡,卻有了飲酒的微醺感。投資、製片、演出共同構成影視製造業,盤根錯節,難以分割。我琢磨如何找借口離開,此時手機響了幾聲,原來是牛遇打來的電話。
「開學了,你來報到了嗎?」牛遇在手機里說道。
我連忙解釋幾句,身子也稍稍直起,離開椅子,又朝嵇安打點幾句,遂告辭轉身朝店門口走去。
似乎我只要跑得快,陰影就能被我甩到身後。
我不是第一次來學院,奔到牛遇辦公室,隔壁是學生處辦公室,那邊比這裡熱鬧。有老師訓斥學生的,有托關係找人的,有忙碌地四下奔跑的,有翻找各種文件的。牛遇這隻有他孤零零的一個人。
他一見到我,鎖門而出:「你來了,報名了嗎?跟我去見輔導員!」
他拎了鑰匙,兩人晃晃蕩盪去了教學樓。
樓梯附近很多人,各自伸長脖子張望著。有少許同學手持手機卡,看外殼也是剛才被那伙學生推銷著買的,沒辦法,這年頭大學教授掛著各大公司獨立董事的名頭,手頭運營著公司,一搖頭,學位證書就拿不到手了,你說,不就是張手機卡嗎?而且大學了,換地點,得要用!
那幾位學生將手機包裝紙撕開,玻璃紙與紙殼分門別類地扔好,「嘟嘟」兩聲,同學們回頭,紛紛作鳥獸散,只見一輛電動回收垃圾車駛來,上頭坐了個套黃馬甲的清潔工阿姨,黑黝皮膚,蓬鬆頭髮,臉上戴著口罩,她伸長胳膊,用套著塑膠手套的手把垃圾箱外殼打開,一使力,不同垃圾潮流匯聚到同一歸宿地。
我:「……」
眾同學:「……」
牛遇怒道:「你在這傻站著幹什麼呢?」
我低頭默念道,總有那麼一縷陽光沒落在犄角旮旯的柱子后!
我瞬間心裡好受許多。清潔工阿姨也離開了,我定定神,然後與老牛上樓,敲響了輔導員辦公室的大門。
「請進!」一道清甜的聲音響起。
扭開門把手,我進門一抬頭,輔導員面露笑容,望向我們。看到牛遇,她稍稍驚訝一下,忙挪動步伐,走到我們旁邊。她身後的是堆成小山高的文件夾與同僚教師,其中少許幾人,瞧見牛遇,投來鄙夷的眼神,白多黑少,明晃晃的眼珠子輕輕地一晃。
牛遇不動聲色,他這麼大年齡了,懶得和年輕人計較。他抬抬眼皮,也不瞅他們一眼。
他心想,追逐名利、清高自傲,難免會背後當頭一棒,跌個大跤。
輔導員姓倪,不過二十五六,是個剛剛離開學校的研究生。她長著一張討人喜的圓臉,馬尾辮,走路一晃一晃的,特別精神!她說話時,認真固執的感覺更重了,她眨巴下眼,睫毛下流露出一股不安與膽怯,但著實是一位好老師。
她說了兩句,試探地看著我。
這是開學的第一次見面,又是位老教授領來的,自然給予幾份禮遇。然後我們說明來意,她欣然應允,學外工作,這自然又少不了費些功夫。演藝圈學生在校期間出去拍戲,不勝枚舉,用不著大驚小怪,行業特色,只是這類學生多出現在表演系、音樂系、舞蹈系,這一次忽然冒在導演專業的,還是令她吃驚不小。
輔導員多看了兩眼,面色如常,領著我們去辦理手續。牛遇見手續辦順了,嘮叨兩句,就離開了。輔導員見他走了,這才稍稍鬆口氣,笑著與我叨嘮幾句話。
她不清楚我是誰,只是盡一位老師的責任,還不住惋惜感嘆,說我還年輕,無用太過著急地走上社會。雖然這些話里多多少少帶著些想象,令人哭笑不得,但我還是挺感激她的。
「家境困難嗎?」
「要不要我借點錢?」
「多讀書,無論如何也不要放棄自我!」
……
這話我聽得又無奈又好笑,我搖搖頭,但不再一一答辯。輔導員又重新把我領回辦公室,這時候她本該在下面接新生,可因為系主任有點事要交代,所以臨時把任務交給了另一位輔導員及幾名大三的學生,讓他們幫襯一會兒。
輔導員進辦公室后,急急忙忙翻找桌櫃。
沒幾分鐘,座機鈴聲響起,系主任隨手接起,臉色陡然變得恭敬。「好好好,我知道了,好,我這就去叫人!」話筒放下,她轉頭叫輔導員:「小倪啊!聽說你們班有個叫張幕的,院長叫他去院長辦公室一趟!」
我:「……」
輔導員:「……」
輔導員又是一輪詢問,我敢發誓,我壓根就不認識院長。在場老師都露出奇怪神情,又羨又妒,又恨又愛,神態百變。這間辦公室里都是輔導員和搞行政的,沒有任課老師,自然多出那麼一大堆人情世故,所以人員千奇百趣,神態各異。
輔導員打完招呼,連忙把我往院長辦公室引。系主任也是個女的,高高壯壯,有把年齡,神態沉穩許多,觀之可親,她囑咐兩句注意安全,也就重新坐下,處理手頭事了。其他老師又妒又怒,可也沒辦法。這邊人事爭執很多,稍許能賺點機遇的,就是和院校領導處好關係。可院長不常在校,偶爾來了,也獨自待在辦公室,不召喚輕易見不上面,有事也是直接和主任商量。
在眼饞的目光中,我和輔導員出門去了。
輔導員昂首挺胸,敲開院長的門,臉蛋紅紅的。院長是個仙風道骨的老頭兒,滿臉善意,文儒風趣,不像是搞娛樂的,倒像是研究人才,讓人心生好感。他果然先與輔導員說了幾句和善的話,請我們坐下,又問我一些學校的事。「昨晚杜先生打來電話,找我要一個人。」院長臉上帶笑,「我當時和幾個書畫家在吃飯,聽了囑咐,挺不好意思,就說問問你的意思。」
「哇,書畫家!」輔導員忙笑出聲。
「一些老朋友。」院長也不嫌她多嘴,脾氣不錯地說,「這裡頭不少人很有水平——我挺佩服李鶴飛的字!他的畫也挺好!」
「李鶴飛!」輔導員驚叫。
「你認識他?」院長饒有興趣。
周圍人為他那點癖好奉承他,不知道有多少,可懂畫的沒幾個,懂字的,更沒有。「他不是市書畫委員會的會長嗎?」輔導員驚呼,「我喜歡他們的字畫的,就那個王楓彩的,水平有點爛,不明白他怎麼當上副會長的!」
院長猛地皺眉:「這話不要到處說!」
他口中雖然說的是責備的話,可臉色卻緩和許多,看神情,像是認同輔導員的話。我對字畫了解不多,所以不做點評。
話至此,院長不願意多談,於是言歸正傳,問我要不要去見杜先生一面。「他最近剛從雪區歸來,休假結束,想要做部大戲,問你有沒有意圖?」
我還在納悶呢,杜先生……
「難道是杜亞?!」我脫口而出。
我周圍姓杜的,還真沒有幾個,能被以先生冠名,被圈內人尊稱的,大致也只有這一個了。
院長瞭然地點點頭。
輔導員還滿臉納罕,她雖然對書畫有了解,可對娛樂圈的勾心鬥角、利益往來並不太清楚。留校教書,是因為她成績好。
我腦子飛快運轉——杜亞?他找我幹什麼?鞠麗是他乾妹妹,與我素來有交情,為什麼不直接通過她?而是聯繫到院長?
我無法想通真相。
可隱隱約約的,我感到這背後一定另有隱情,若是不窺破真相,恐怕今後必然會後悔!
「乍一說幫忙不幫忙,我現在給不出准數。」這時候,我已經知道院長是杜亞的「代言人」了,也不虛言假意,直抒己見道,「最好還是要當面商議,我對杜先生沒惡意,過去也和他們公司多有合作,今後春水漫漫,波濤四起,同舟共濟都可能折桿沉船,更何況,一葉隨風漂泊的孤舟呢?同,則齊肩並進;異,則各自陽關……這便是我的意思了!」
院長聽了,不住點頭。
接著他對輔導員說:「話就到這裡,你們去干自己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