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不甚在意的煙火
「我沒想管!」我有點惱火,「我只想把戲拍好!」
如果在中途出了什麼意外,那就麻煩大了,幾千萬的投資,無數員工的心血,最後中途來個怎麼樣都演不下去,這臨時要換人的結果,誰都接受不了。「她不會真的有抑鬱症吧?」我有點絕望地說道。
「別想那麼多!」段必勝拿著他的大手用力拍拍我的後背,安慰道,「抑鬱說不定有抑鬱,但抑鬱症未必!這世界上有誰沒有抑鬱的事?瞧!看你這麼揪心,不也抑鬱了嗎?」
「……」
我無話可說。那邊女助理已經邀請我們入屋了,屋內傳來近似悲戚的怪模怪樣的聲音,那說話聲讓人毛骨悚然,令人想到岳庚平老先生之前提到的古典民謠。一個打扮古怪,土裡土氣,十七八歲的女孩從樓梯上吱呀吱呀走向來。她頭髮染成奇怪的黃色,拉得蠻直,用一口怪模怪樣的聲音對琴姐說:「姑姑!我好怕呀!」
李夢琴還未說話,只聽背後傳來撲哧撲哧的聲響,那女的哎喲一聲,有個像墩布拖把的怪物飛奔出來。它仰著頭,長長的毛一縷縷的,順溜地滑下來。它的毛髮很長,差不多有二十厘米,遮住了它的眼睛。因此它只有長長的帶著點黑色的鼻子。
這隻古里古怪的狗親昵地接近李夢琴,它遲疑地搖了一下尾巴,然後棒槌般不動了。李夢琴伸手摸摸它的腦袋,它偏過頭,似乎在感受掌心的碰觸。
「它是托托,可乖了!」
小狗托托朝我嚎了兩嗓子,這隻與《綠野仙蹤》的女主角多蘿西懷中的寵物同名的「怪物」,也僅僅是站在門口待了一會兒,隨之沿地板滑走了,幾步一個小躍,它歡快地跳到沙發上,伸出長長的舌頭,喘了兩口。李夢琴含笑注視著它。
小狗懶洋洋打個哈欠。
李夢琴和我們介紹這個出現在屋內的女人:「我遠方親戚,現在在家中給我幫忙。」
那女孩臉上泛著兩片高原紅,有點土氣地望著我們。炎熱的夏天,她穿得很厚實,和娛樂圈那種冬天都巴不得只穿著一層皮的藝人大不相同,硬挺服帖的格子衫,看上去很呆板,她用木訥的眼神望了我們一眼,就去廚房給我們倒茶。
我們坐在茶几旁邊,和李夢琴說話。李夢琴中途告退一下,換了身家常的服飾,坐在主座,陪我們聊天,有一搭無一搭的。「前幾天那個小孩的母親和我談了下。」李夢琴似乎想到什麼,跟我說道,「她想讓我多照顧點她的小孩!」
她在跟我聊龍小雲角色演員的事。
我點點頭:「做父母的,都能理解。」
「我也是這麼說的。」李夢琴猶豫了下,又笑,「可要是真心疼孩子,又為什麼把孩子往這個圈子裡推?」說至這裡,她搖搖頭,似滿臉不贊同。
我心裡也有些不舒坦,便只能道:「龍小雲的戲,只能集中著提前拍,盡量不耽擱小孩學習。」
龍小雲在書中是個小孩,電視劇里自然不能是大人。
我心中有無限的惆悵。圈外人不知曉,可影視劇最忌諱的戲份其實是兩個,一個是小孩,另一個是老人。有好事者說了,某個小孩演技高超,情感自流,說哭就哭了,是天生的演員!又有人說,某個老藝術家是老戲骨,演技高超,只有別人請他的份,沒有他們做小的份……你一個做導演的,憑什麼挑剔?有什麼資格挑剔!難道不是誰演的好就讓誰上嗎?影視劇講的是社會,社會裡怎麼會沒有小孩老人呢?這真不應該!
其實大不然。
小孩子會抽個子,會換牙;老人怕磕磕碰碰,跌跌撞撞……這兩種人在劇組中都不好安排戲份。因為電視劇的拍攝,不是按照劇本前後順序來拍的,而是根據場景。這小孩子要是剛好拍了後面的戲,忽然換牙了,那麻煩就大了,戲份就亂套了。不是所有影視作品都能像當年《哈利波特》系列那樣,在劇組內建設一所學校,不耽擱小演員的日常學習。當然也有類似《大長今》劇組採用的方法,把小演員的戲份集中起來一次性拍完,當時小長今的戲份,實際拍攝時間也才一周,拍攝風險較小。
且老人與孩子的戲份中,孩子是最難拍的。畢竟古裝劇中,老人可以請年輕人貼上鬍子扮老,可小孩卻不能讓年輕人縮小身體、返老還童的。因而導演只能勉強,多操點心了。
「麻煩琴姐屆時多照料!」我說道。
「這是自然。」李夢琴想也不想就說。她笑了一下,有點靦腆道:「我其實挺喜歡小孩子的!」
她的身側是掛著色彩絢麗的大幅十字繡的牆壁,背後是一大塊落地窗戶,外面是陽光房,用玻璃隔開。托托就趴在她的腳邊,幸福地打著盹兒。
坐在這裡,能夠看到李夢琴綠綢緞的連衣裙和陽台上大盆的芭蕉、長長的修竹,大大小小的盆盆罐罐的綠色盆栽相呼應,而她那黑色的秀髮,白皙的臉、脖子、臂膀和腕,與偶爾開上花的那一盆紅黃相見的牡丹共同成為這美麗畫卷的點綴。
我很難和女藝人達到除工作以外上的心靈相通,即使她們說的話是在順從我的意思。就像李夢琴這樣,我拜託她照顧個小孩,她也表達出想要照顧這個小孩,可總覺得有點不對頭。
寂寞啊寂寞!
我心裡有點難受,自打小時候起,我和女生相處得很不錯,她們長得沒李夢琴漂亮,也個性怪僻,但總沒有這種讓人產生寂寞的感受,反而有時令人厭煩。
可是這抹厭煩,在寂寞的時候卻成為色彩絢麗的瑰寶。
我端起之前那個土裡土氣的女孩送來的果汁,抿了一口。我發誓,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再捧這杯飲料。
我不知道它是什麼做成,看裡頭漂浮的殘渣,不少於橙子、梨、獼猴桃和火龍果,我甚至嘗到哈密瓜的味道。酸味和甜味以及淡淡的苦味交織在一起,滋味別提有多麼不好受!有的水果很好吃,但混雜的太多,也就變味了。
就和李夢琴這個人一樣。
她靜謐地喝著果汁。「你真的不打算再想想?」李夢琴轉動眼神,笑著試探地問。她似乎覺得別人為難,很有點意思,所以刻意在試探別人的不自在。
「恩?」我說。
「那個女孩挺好的,就是停車場的那個。」李夢琴說,「我覺得你們很配,要不再考慮考慮?」
「什麼呀!」我有點黑線。
「像那麼好的女孩,已經找不到啦!」李夢琴道,「我看到她的眼睛就知道,好女孩,等得越久,就越難找。有些絢麗的煙火燃放後會留下焦黑的惡臭,如果早一點把她捧到手裡,若不定她會成為常開的月季,而不是絢麗的假花。」
「唉,她是個漂亮的女孩,又不是什麼花!」
「總之你再想想我的話,沒有壞處的!」李夢琴哀嘆著。她大大嘆一口氣,像是要把面前的陽光給融化似的。
小狗托托立馬跳了起來,嗚嗚叫了兩聲。其實它也算不上體態小了,它真實的品種叫作匈牙利牧羊犬或者是可蒙犬。只不過李夢琴對它的態度,彷彿它是滴溜溜點點大的小乳狗。
「她不是很好的姑娘嗎?」李夢琴復又露出微笑。
「是的。」
「那為什麼你不喜歡她?」
我不明白話題怎麼又扯回來了。就在李夢琴剛剛下車,回到自己家別墅的門口,她就問過我這麼個問題。我當時不能答。
段必勝東張西望,問李夢琴出什麼情況了。李夢琴就微笑著把在停車場遇到穆雪的事說了出來。她以為這是個很有趣的事情,兩個年齡差不多的少男少女,看似情投意合,人品也不壞,如果能把他們湊成一對,那就是天大的一件欣喜的事情,彷彿煙火在夜空中炸得粉身碎骨般有趣。
我的心情痛苦,這種感受無法跟別人說。
我總不能告訴別人,我是穿越來的,和他們的世界不一樣。我倒不相信人家知道后,會把我送去做科學研究,但很有可能,他們會滿臉憐惜地說服我去精神病醫院,更有可能還是用強制手段捆綁著的。他們說:「這對你最好,我們以後會來看你!好好養病!」
然後一去不復回。
段必勝連連稱奇,他扭頭問我:「誰?我認識的嗎?」
「我同學!」我怒火衝天地說。
怒火像是火山的熔岩澆灌而下,我的心扉五臟都彷彿被燒焦了。彷彿李夢琴剛剛說的焦臭味。我的心臟在疼痛,如同炭烤般,灑調料都救不活的那種。如果說出程晴的存在,告訴他們我喜歡那麼個女孩,的確能夠擺脫這種被刨根究底的好奇,可那還不如告訴他們我是穿越的,被送進精神病醫院呢!
那個人是我心中最柔軟,最痛楚的存在。
當然啦,也許這種痴心想法在當代大多數人眼裡是一種愚昧與可笑的舉動。可我卻拋去不掉,忘掉一個人,和無法忘懷一個人,都不是人類自身能夠控制的。
「哦,這樣啊!」段必勝說。他沒有深究下去。
他和李夢琴一起似笑非笑地望著我。這激怒了我。原先想不通的東西在惱火下忽然明白了。我忽然想明白了之前李夢琴問我的問題。「因為我對她不是那種感覺。」我堅定地說,「喜歡一個人,這種感受我還是知道的!不討厭,不意味著喜歡!」
兩人聽完我的話,愣了一下,不由都笑出聲。段必勝一臉憐憫地望著我,說道:「如果真沒有感覺,那也不會這麼久才想起這個道理了!」
李夢琴莞爾微笑。
這兩人氣定神閑望著我,十分可惡。我不想再談這個問題,便出言借口要離開。「我打算去看看夢琴姐您之前受傷的那個替身演員。」我站起身,裝作不甚在意。
李夢琴稍顯一愣,斂去笑容。她仔細思考一番,然後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