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不是那樣的關係
女助理走在前面,我們望著她的背影。化妝間前是一條很長的甬道,光是冷的,空氣也是冷的,甬道的瓷磚卻是暖色調,是介於棕紅色與土褐色相間的那種。
我們一直走到了甬道的盡頭,然後女助理停住了腳,接著我們就聽聞到氣若遊絲的抽泣聲。
李夢琴仰起頭來,她朝我們勉強微笑一下,說道:「不要緊,每一次提到威亞我就想起過去的事……」
老王奇道:「什麼事?」
我踹了他一腳,他意會到了,說:「哦哦,那您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回去了。」李夢琴笑著伸手抹了下臉,她的手濕漉漉的。
她站起來,說著話,視線朝著下方,彷彿地面有什麼水晶做成的東西,值得獲取她那樣的注意力。然而我並沒有在地面上看到任何亮閃閃的東西,僅僅是從她的眼中,看到源源不斷的,類似於水晶般,不斷流淌的淚水。
「哦,那好。」王明后說,他神情有些不安,「那您先回去吧!」
「我送您。」我說。
「啊?」老王說。
「不客氣。」李夢琴笑了一下,又把眼淚抹了下,「我自己回去就好,有帶來車。」
女助理心疼地拍著她的後背:「別在意!」
我態度很堅持,又說道:「沒事的,早晨沒什麼事,既然大家的定妝照拍了,那也沒有事了。今天就拍個定妝照。」
老王悄悄附耳對我說:「那沈言怎麼辦?他一直沒來。」
我管他?我不以為然撇撇嘴。
「他遲到了吧?」我說,「多長時間?」
不待老王回答,我便朝化妝台走去。李夢琴似乎嚇了一跳,遲疑地望著我。
「走吧!」我說。
李夢琴遲疑地點點頭,猶豫地望我。
「出去也好!」女助理打個哈欠地說,「這裡太冷了!」
李夢琴點點頭,她朝門口走來,她站在門口佇立不動,斜乜地瞧了一眼女助理,那眼神有多少千嬌百媚。女助理見了,立馬衝出去,率先一步打開門。李夢琴走出去,外面陽光灼烈。
老王愣了幾秒,緊隨其後,他低聲對我說:「我說真的!如果沈言來了,怎麼辦?」
「我也說真的!」我同樣低聲回復,「讓他等著!」
我沒空搭理一個遲到這麼長時間的人。總是說人與人之間平等,可萬物都有規則,我不覺得破壞規則的人有什麼平等可言,就像拜託別人幫忙時不能趾高氣揚,去別人家做客別評頭論足一樣,這些不單純是禮節,也是規則。
「呃,好吧!」老王聳聳肩,退了一步。
我走出去,和李夢琴坐同一輛車,在車上又嘮叨一些話。我甚至給黃老闆發個簡訊,說夢琴姐身體不適,不一會兒段小孩回我,說他受黃老闆之令,特意來探望李夢琴。
我問他在哪裡。
他回答說直接去李夢琴的家。
「琴姐。」我對李夢琴說,「段必勝說要來。」
李夢琴點點頭,沒回答我。她望著車窗,車窗的倒影似乎映不出她的臉。
這可真奇怪!
以前我和許多女人一起相處過,她們的臉總是很明朗地映在玻璃上,只不過顯現出來的神情與實際有區別。有的更美,有的就沒原來的漂亮。像穆雪,玻璃上會有一種琉璃質的疏遠和隔離,彷彿那不是她的臉;丁惠這丫頭倒很樸實,和原先差別不大;吳曼琳的倒影總有股嬌羞,百依百順的憨態,可真正現實望過去,卻有點冷冰冰地不願意見到人;至於黎冰兒,她現實中的人可要比鏡子里的漂亮多啦……
我不以為意地胡思亂想,李夢琴忽然問我道:「你工作中途送我回家,你女友不會在意?」
「啊?」我好半天才意識到李夢琴是在跟我說話。「我沒有女友。」我很客氣地說,也很無奈,「以後吧,找到個感情適合的!」
「那麼停車場的那個是?」李夢琴試探地說。
「我同學。」
「哦。」
李夢琴小聲地應了一聲。車輛飛馳,冷氣打得十足。我享受著這低溫,卻不太享受這裡的氣息,似乎車廂內灑了不少香水,我不喜歡這味道,也許有很多姑娘喜歡,可在我看來,最好的氣味是沒氣味。老王曾經說我這是標準的屌絲審美,可我不認為這有什麼不好。
我難受地把眼睛眯了一眯,彷彿這樣能把香氣阻礙住。車窗更晃蕩了,對面的層巒和高樓大廈的屋頂在搖擺的光亮中隱住,我們駛入一個別墅小區內,林蔭道的梧桐葉唰的掠過,陰影像重物般墮落。那一刻李夢琴的影子忽然在車窗上一閃,我一下子明白為什麼剛剛看不到她的影子,因為車內光線太暗了。
我猛地縮回身子,李夢琴看到了,忽然問:「怎麼了?」
「沒。」我說。
「那個女孩我看挺好的。」李夢琴琢磨著,口中說道,「她很喜歡你。」
「不至於吧?」我愣了下,笑道,「她人好,我很確定。不過談喜歡,這個年齡太早了吧?她對我好,大概就是因為我對她好。」
「像她那麼可愛的女孩,對她好的人一定會很多。」
「這不一定。」我搖搖頭,「她有很多想法,很古怪、也很矛盾,沒人喜歡自己不願意了解的東西,就算她很可愛也一樣。別人只會喜歡她的可愛,而不是她的古怪。」
「那你能夠理解?」
「因為我們一樣古怪!」我說著,想了一下,不覺笑了起來。
穆雪有她的想法,她不願意像個普通人,找份普通的工作,平平凡凡地打工一生。她有自己的抱負,所以她很努力,也很辛苦。
如果說給普通同學聽,大概大家只會理解,不會認同,畢竟多數人只有獲得特殊待遇的欣喜,卻沒有付出特殊努力的覺悟。走的路不同,注視的光芒也不一樣吧?我在這個圈子混,多多少少能夠理解她。
我這麼說著,李夢琴嘆了好大一口氣。
她怔怔地望著車窗外那些飛掠過的樹木,那些眩暈的往後退的窗戶欄杆也越來越慢。車停下了。李夢琴無比艷羨地道:「真羨慕你們年輕人!」
我有點疑惑,把目光投向她。
女助理已經下車幫她打開車門,她走向車門,頭也不曾回頭望一下。她黝黑髮亮的頭髮就在身後,如同塗抹了髮油,髮絲不太細密,硬茬茬的,烏黑髮亮。
「能輕而易舉找到知己,這真是孩子呢!」
李夢琴回過頭來,她笑了一笑。她笑起來很艷麗,有股嫵媚的味道。我伏在車座上看她的神情,接著迅速下來。
我說道:「我們只是朋友!「
「所以才說你是孩子。」
「那你為什麼總想撮合我們?」我問。
李夢琴稍顯愣了一下,然後道:「因為我已經結婚了嘛,結婚後的女人就會很無聊。」她刻意裝作很大方的模樣,聳聳肩,可因為不常做這樣的動作,所以很僵硬。
她笑了一下,又飛快地收斂住笑容,凝視外面的大樓:「結婚後就很無聊嘛!女人能做的事很少,工作也是在家庭之後,因為男人不顧家呀!」
「可我們之間並不是那種關係。」
「但你們相處得很好?」
「是的。」
「你也不討厭她?」
「沒錯。」
「那你為什麼不喜歡她?」李夢琴忽然問道。
我一下子想不出該怎樣回答,女助理已經快步走上歐式建筑前的台階,她掏出鑰匙,打開鐵欄杆的門。忽然旁邊轉過一個年輕人,頭髮不聽話地倒刺地豎著,就像石頭做的古塔。他叫嚷著:「我接到你的電話就來了,當時我在睡覺!」
是段必勝。
我客氣地和他打聲招呼,和李夢琴的互相問答就此終止。段必勝顯得很無聊似的,心不在焉地踢著小石子,小石子一路滾到陰溝里,「咚」的一聲不見了。
鵝卵石在草叢中鋪出小徑,那些圓圓的小石子,在陽光下一照,露出黑黝黝如同冒油的表層。女助理穿著涼鞋踩在上面,燙得哎喲哎喲地叫,李夢琴也起了興趣,往上面踩了幾腳,也叫了兩聲,像是發泄什麼多餘的精力。忽然,她轉過身來,朝我們嘿地一笑,臉頰飛紅起來,有點難為情的樣子。
「琴姐。」段必勝不和我吵了,對李夢琴恭恭敬敬地說。
「你們也進來呀!」李夢琴說,「我家裡總沒人。」她指指女助理,又抬頭點點車子,示意我們去看男助理和司機。「總是他們陪我,難為他們了,但我也想見見新鮮的事物啊!」
段必勝一手揣在口袋裡,原本想說如果沒事,他就回去了,也算交黃老闆的差。可現在他卻走不掉了。
李夢琴攀著院子里的一棵柿子樹,催促我們:「快進來呀!」
段必勝無可奈何地說:「琴姐還真好客啊!」
他和我一起進門,院內一片光亮。
女助理在開門,我們在院子里時,段必勝就朝我小聲地抱怨了:「你怎麼插手這麼多,管到李夢琴家裡來了?」
「我也沒辦法。」
「哪來那麼多沒辦法?唉,阿幕弟弟,管那麼多閑事,你這是童年缺乏愛嗎?」
「那你童年缺乏愛嗎?」
「唔,有一點。」段必勝果斷承認,「我從小就沒老爸,可我老媽給我雙份的愛護,你呢?」
「沒有。」
我沒有童年。
我不願意把太多的情緒陷入在回憶中,便和段必勝解釋:「她在劇組裡情緒很不正常,今天還在化妝間哭……說實在的,你們公司難道總放任藝人不正常嗎?」
「『不正常』?哪個方面?」
「各種層次的。」我說,「我以為,李夢琴情緒不太對頭。」
「抑鬱症吧?圈子裡的藝人很多,前途未叵,有心無力之類。藝人壓力比常人大多啦!」
段必勝態度無所謂。
我們在背後小聲談話,前面鑰匙鎖動了幾聲,嘩啦啦屋裡傳來動靜。女助理打開門,屋裡冷颼颼的,彷彿要把屋檐上的陽光給融化掉。積光斑斑的地板,左手邊是一道醬棕色的樓梯,屋頂卻如要坍塌般,發出奇怪的響聲。
段必勝彷彿沒在意般,唉聲嘆氣對我小聲道:「拍你的戲!別管那麼多,娛樂圈水太深,管太多會被淹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