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綢緞
一旦進入工作狀態,焦無遠也不客氣了,直抒己見,說古談今,若是思維稍緩一點,就跟不上他這語速了。
鑰匙管理員站在門口看了好一會兒,覺得挺無聊的,便獨自留我們在此商討,甩著鑰匙繩子下樓打麻將了。
「林詩音的服裝以純色為主,可以有暗紋。孫小紅以紅色為基調,但不要顏色太深太純,避免早期時喧賓奪主,可以在後期改換顏色,類似大紅色,這樣比較能吸引觀眾的眼球,也把情感給抬回來。」
我的侃侃而談也讓焦無遠一陣點頭,他說道:「是這樣了!可以加上小碎花……」
他掏出筆記本,拿筆在上面隨意劃了幾道杠子,一套外衫的模樣就玲瓏有致地躍在紙上,接著提筆在外衫邊緣點上一大堆小碎花。那花點一露,彷彿真正的孫小紅已經穿著這樣的外套出現在我面前了。
「體現人物性格的,不僅有顏色,還有服飾!」接著,一些佩飾就出現了。
不是當代人所說的服飾。
中國古代服裝基本包括四個方面:衣服、佩飾、化妝與隨件。這玩意兒是專門的學問,當屬學得好的,才該去設計創造。而不是我這麼一個研究過幾部戲,就能輕而易舉提點的。專業活,還得專業的干!有時,就是這個道理!
「好!」我毫不吝嗇地誇讚。
焦無遠執筆的手一頓,面色古怪地看我兩眼,之後又道:「你這人也挺有意思。」
「怎麼說?」我說。
「現在來訂製服裝的劇組,無非是兩種人。」焦無遠不以為然地說,他低頭觀看筆記本,那隻圓鼓鼓的,微微凸出來的假眼珠子怎麼樣也沒有辦法對準筆記本。這種無機質的感受給人以怪異,出於禮貌,無論如何我都不該關注他人的缺陷,可這種特異的不常見的材質光澤仍舊吸引他人的矚目。
「哪兩種?」我情不自禁地問。
「一種是,直接把需要的服裝要求向設計師一扔,也不提意見,不給建議,出了結果了,再來挑刺,擺甲方的姿態……另一種,兩條標準,復古;裸露,玩中西結合的。」
他想了一會兒,又說:「這幾年又多了另一種,直接要求復古,百分之百原搬!」
「那不是做影視的。」我淡然道。
「現在不做影視的很多。」焦無遠說。
「但我想做一部好影視!」
「……」
焦無遠停頓了一會兒,看了我一眼,他語氣沉重道:「你能做到!」說完,他又把話題李尋歡的服飾上,焦無遠有一套看法:江湖浪子,曾經的探花郎,瀟洒過,孟浪過……世家出生,服裝的材質不能差,顏色不能太打眼。但服裝可以用毛刷或者是鐵刷做舊,要做到在人群中鶴立雞群,但也不能太扎眼的意味。
看他那麼有條不紊地談論,我便知曉交給他可以放下心。做導演有時候就這樣,不需要行行精,但哪一行都得要懂一點。這種知識的懂,不是在互聯網百度知道知乎之類上學習的,得要找專業書目,刻苦鑽研。
外行人恐怕覺得這一類人很無聊,但內行人卻知道,要在這一行成功,得要下真功夫。
只有這樣,成立劇組,找團隊成員時,才清楚哪些人是賣弄學問的半桶水,哪些又是真金實銀的聚寶盆,哪些是口若懸河的按圖索驥,哪些是引經據典的老學究……
如今看焦無遠的言行舉止,所言所談,我稍稍鬆口氣,能放下心了。
「謝謝,謝謝,一切都仰仗您了!」出倉庫門后,我忍不住再三向焦無遠道謝,焦無遠推卻著。
他鎖了門,我們二人一直走到樓下辦公室,振燁公司的人剛才鬧騰半晌,現在都心神疲憊,個個無精打採的,分散著坐在辦公室的角落裡,手裡持著手機,刷得好不亦樂乎。
見我們進門,有幾位稍稍抬起眼,打量我們一陣子,接著目光又再次飛快落下,凝視著手機屏幕。
我和焦無遠又客套幾句,準備後期事項:「如果燈光指導那有空,我會給焦先生打電話,看能不能抽出個合適的時間,大家在詳細討論下。稿子如果做好了,可以先發給我,郵箱地址就是……小胖!小胖!你把我們公司的郵箱發給焦先生!」
我伸直脖子叫嚷。小胖嚇了一跳,連忙收起那副和女員工調侃的猥瑣相。他耷拉個腦袋,無精打采地跑過來,傻乎乎看我。
「郵箱地址!」我又嚷了一遍。
小胖這才醒悟過來,緩慢地掏出手機,不情不願地操縱著。
我冷冷掃了他兩眼,覺得前幾天忽然感到有助理的欣喜都煙消雲散,只覺得雇傭小胖是我穿越過來以後做的最傻的事。
只是這話只能想想,在這個場合不能多說,於是我客氣地與焦無遠又說了幾句。焦無遠面帶微笑,談攏了生意,心情也好上許多。
我心裡還在揣度著,得了!回去還得讓小胖印一沓子名片,讓小胖隨時揣著,以後有什麼事,直接發名片!
我以前一直不太理解,那些打工的,動不動發名片是什麼意思。直到如今,我深切地感受到這玩意兒的重要。
像小胖這樣無精打採的,太丟份了……算了,還是先把小胖給開了,比較省事!
我面色悻悻的。焦無遠已經在桌上翻找到名片交給我了。我看到抽屜中的特效公司的名片,多嘴地問了一句:「焦先生認識特效公司?」
「這個?」焦無遠也不含糊,直接把那張名片撈起來,遞給了我。我順手接過,果然是特效公司,心裡有點奇怪。
「以前合作過,我以前給一個電影劇組做服裝設計,那時候的後台相遇,互相遞交過名片。」焦無遠說。
「哦,特效電影,那一定很了不起吧!」我翻來覆去看那張名片,默默將背後的聯繫方式背下來。我知曉,這事要指望小胖有眼力見,是不太現實的!
「很普通。」焦無遠搖搖頭。
他欲言又止,彷彿不願意說別人壞話。
「他們是做什麼的?宇宙戰爭?光影打鬥?」我背完號碼,捏著名片,好奇地問焦無遠。焦無遠想了又想,最後老老實實回答:「主要是古裝建築設計。
現在劇組大多是在攝製棚里拍攝,後面全鋪上綠布,山川水流,竹軒密林,皆是特效合成……說句不好聽的,粗製濫造,是一部由特效堆砌的春花秋月,夏蟲冬雪的作品!」
我手裡翻玩著名片,紙片在手指中翻滾。我的腦子在飛速地思索,思維也更加敏銳,名片越翻越快,像刀片般,下一秒就要砍向別人脖頸上的動脈!宛若死神降臨!
「特效!」我喃喃自語道。
「沒用的東西!」焦無遠搖搖頭,他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當然,他的話里還帶著那些糟老頭子素有的固執己見,可一把再糟的鈍刀在空中揮舞,也能讓人感受到切骨的涼意。
「以前拍電影,天南海北,世界各地到處跑!」焦無遠道,「現在就窩在棚子里了……可世界上沒有哪一棟屋子地板上的蟲蛀是相同的,也沒有哪一片雪花是相同的!加拿大、澳大利亞……和東北老林內的大雪是一回事嗎?棚子里靠特效做的是一回事嗎?」
我承認這點,笑了一下,把手裡頭的名片還給焦無遠,可也忍不住問道:「那拍雪景怎麼辦?現在我們這邊是大夏天,澳洲和我們相反,總能拍點雪花……不然,造雪機雖聚攏點雪出來,但光線總不一樣!」
的確,剛剛在看到名片那一剎那,我動了點用特效的愚蠢念頭,可接著又飛快地被打消掉了。攝像機不能解決的事,未必特效就能解決得好。再者說了,想在這炎炎夏日中拍出雪景梅亭的場景,總不能到澳洲臨時搭個影視基地吧?可若這些方法全然無效,難道我們真的只能磨蹭時間,拍個一年?
不料,焦無遠聽罷,大吃一驚,問道:「難道你不知道布料是吃光的?」
「當然知道。」我心裡有些奇怪,要不是為了布料的吃光性,剛剛我有必要談那麼多嘛?
「哦,你還太年輕了,可能不清楚。」焦無遠忽然醒悟過來,「你沒有見過老一輩的攝影棚?」我搖搖頭。焦無遠解釋道道:「過去有用毛竹搭起來的攝影棚,那時候補光又不像現在有打光板,有些戲份得要看天氣演,有時日頭毒,就拿布條鋪在上面的竹竿上,能擋一些光,這樣拍下來好看!」
我忽然醒悟過來。
一點靈感從我的腦海中漫起。
它就像是沾染點薄荷的綠色,瞬間醍醐滿腦,原先昏昏沉沉的感受被驅逐出去。
沒錯,布料是吃光的!
就像坐高鐵時透著車窗看到的那樣,有些田野或者靠郊區的地方搭建了大棚,現在雖然多是玻璃和塑料薄膜式。可還有一種大棚,是用布料搭在架子上的,這些布料能夠阻攔光線,保持熱量。
我打了一個激靈,把感激的目光朝焦無遠投去。
焦無遠似乎並沒意識到,只是客氣地跟我說了幾句話。正如他剛才所言那般,這種方式不是獨創的,只不過在當代,容易被忽視。
老一輩沒有如今得天獨厚的環境和機器,因而只能用他們獨特的思想和技巧解決一個又一個的難題。這種方式我應該知道,我以前也學過,《藝伎回憶錄》也是這麼打光的,在樓與樓之間的頂端搭上布料,這才營造出美麗的景色。只不過知識與實際運用有區別,我的腦子先入為主地把它當作大難題,因而忽略了這點,沒有意識到這反而是理所當然的方式。
我再三感謝,這才領著小胖起身告辭。臨走時,辦公室內的員工還在低聲交談,有些人埋著頭,神情專註。
過了幾天,我叫來燈光指導,又把包陽陽叫上,幾個人對比著光線翻看布料,經過一番試驗,終於挑出合適的布料。也找到性價比最高的、具有最合適的吸光效果、足夠讓我們在夏季模擬冬天光線拍出雪景的布料——綢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