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雨中狂奔
「行行行，你先回去！」我都不忍再看了，「跟鄧導說了，用不用你，他的事，到時候你直接找黃老闆給你安排的新經紀人。」
吳曼琳聽了，愣住了，她身體僵硬得如同雕像。
丁惠在旁邊望著，她看看我，又看看吳曼琳，不知道說些什麼好，眼中差點落下淚來。
段必勝一把拉過吳曼琳：「別在雨里淋了！走，先到邊上！」
他手一伸，托住吳曼琳。而這女孩似乎才意識到疲憊，忽然腿一軟，往旁邊一栽。
其他幾人驚呼一聲，連忙將她拉住。我遠遠望著，有些懊惱，倒不是同情她，而是感到這違背了我的原則。
戲大於天！
這是影視界的一個說法。
如果說劇組中誰可憐，那毫無疑問的，當屬群演。
如果誰可憐誰上。
那群演絕對可以頂替主角。
這些務工人員千里迢迢地來到各大影視城，上頭有群頭，有抽成；下面損耗，要賠錢。如果罩著的人有本領，那天天都能領到戲拍；如果普通群演，三五天才一個活。武行錢稍微高點，拍前景的也是，不過挑前景的，一百裡頭也就挑出幾個人。大多數時候群演形象不符，終是在背後充當人頭，演個死屍磕個頭都難，畢竟這些在常人看起來晦氣的角色，往往要多那麼十來塊錢，想乾的人還是很多的。
可饒是如此，許多群演還想方設法獲取這樣的角色，如果單純熱愛表演，打個工，那用人雙方都挺爽。
群演，其實我最怕那種有理想的，想當演員的。
群演能出名，比考清華還要難！
在劇組拍戲，總少不了要見到這種人，從他們身邊經過，一看到他們的眼神就知道，那是種發著光、滿懷憧憬的眼神。如果有機會，我更願意把這種人調到前景來，但我也明白，我不會選他們做演員。
表演，是專業技巧。
總不能因為同情，就拉醫科落榜生當醫生給別人看病，讓流浪漢去監督修大橋。
群演也是演員。
這是職業的尊重，但是他們的演技，實在太差了！一個人要憑藉著怎樣的努力，才能戰勝有老師教導、有團隊運營、有經紀人幫忙談業務的明星。如果說群演們是天縱奇才，演技高超，甚至要比這些三流藝人還要高上一截，那是自欺欺人。
吳曼琳目前的演技我並不看好。
但好在郭台只想撈錢，鄧幸也不會太講究演技。吳曼琳經過一部戲的熏陶，怎麼著也要比金誠那些拿腳趾演戲的偶像好！
吳曼琳走我身邊來，輕聲道：「謝謝你。」
「回去練練演技吧！」我嘆口氣。
「別說這話！」段必勝生氣道。
「我說這話，是為了良心！」我一下子也怒了。要不是這麼個大雨天，段必勝秦業這夥人聯合著把我誆出來，誰還給她介紹戲啊！「介紹戲給你，那可以說，叫友誼；也可以說，叫不公平！」我對吳曼琳說，「能不能讓這種不公平變成公平，不是看我，而是看你！」
吳曼琳驚訝地看著我。
「公平這玩意兒，不是一個人就能決定的。」我神情嚴肅。
吳曼琳聽后，沉默一會兒，點點頭道：「我也有良心！」丁惠看我神情不對，有些慌亂。她瞅了一會兒吳曼琳，又瞧了一會兒我，看起來快要哭了。
風依舊很冷，我外頭罩了一件膠皮雨衣，雨水仍然打在上頭，我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畏縮地把後背一躬，冷風從袖口中不住往內侵入，寒冷刺骨。
吳曼琳比我更慘，似乎凍得受不了，身子如同抖篩子般。
丁惠看了心疼，催促道：「我們快點回去吧！回去后，準備那麼一大碗的雞湯，擱那麼多生薑，熱騰騰的，一口氣灌下去。我來時，就拿小電磁罐子煨了！」
吳曼琳點點頭，也沒有說話。
我忽然忍不住道：「下這暴雨天就別出來了……這就像利用別人的同情心！」
接著，我長嘆一聲。
我看到了丁惠段必勝等人的不滿。然後吳曼琳的回答更令我出乎意料。
「同情心？」她很冷淡地說，「如果同情心能利用，那我會利用它。」
「……為什麼？上次電影片酬不夠？」我禁不住道。與我和老王這兩個形隻影單的少年相比，吳曼琳背後有整個振燁做支撐。吳處儒、魏別等人，並不會在背後搞鬼。
我知曉吳曼琳家中貧寒，父親去世，母親也擔不起事。因而這個柔弱無助的少女便要承擔起支撐家庭的責任，可上部戲的開支，也足夠她應付一段時日了。
吳曼琳聽了我的疑問，安靜地站在雨天下，瘦弱的身軀在燈光下顯得蒼白，毫無血色的臉平靜而沒有怨言。她柔弱的，甚至顯得有些逆來順受的神情沒有絲毫違和之處，但她說出的話，卻是冷冰冰的。
她說道：「人只要風光過，就會還想繼續風光，因為，她再也忍受不了落寞，落寞的背後是貧窮，是憐憫，最後，是歧視！」
丁惠嚇了一跳，她詫異地望著吳曼琳，以她的個性，並不能理解吳曼琳是怎麼想的。她看到吳曼琳的嘴唇在顫抖了，睫毛也像蝴蝶的翅膀般細微抖動。她有點不解，同情地道：「琳琳，是有人欺負你了嗎？
她有點焦急：「如果有困難，跟我說啊！」
吳曼琳搖搖頭，她勉強笑了下：「我現在不缺錢，我只是不想，再過回那樣的日子了，人是沒有辦法在別人歧視的眼神中生存，你知道嗎？當你看到那些人的眼光時，是冷冰冰的，是嘲弄的，是幸災樂禍的。」
丁惠瞪圓了眼，彷彿在說，你可以不在意別人的眼光呀？
吳曼琳垂下頭去，濕漉漉的發梢貼著她的耳垂臉頰，顯得狼狽極了，她說道：「我知道，『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但人生活的地方是人類社會，人只有和別人交往下去，才能生存。不是所有人都是『真的勇士』，也不是所有人都是『英雄』！」
「你缺乏勇氣。」我說。
「沒錯，我缺乏勇氣！」吳曼琳果斷承認。
「那又為什麼敢冒著暴風雨，前來索求角色呢？」我問道。吳曼琳不能回答，她露出似懂非懂的神情，旁邊的丁惠也露出同樣的神情。接著吳曼琳又是猛一搖頭，從面色上看，很是痛苦。風雨幾乎將她淋透，體力透支，她一直在勉強應承。她垂著臉，鼻兒一酸，驀地掉下幾滴淚，她伸手去擦拭，忽然身子傾斜，竟軟塌塌倒向一邊。
「琳琳！」丁惠大叫。
丁惠滿臉驚慌失措。段必勝眼疾手快，一下子撈住吳曼琳，將她夾在胳膊肘下。秦業更是大驚小怪，一手接過吳曼琳掉落的傘，傘柄在空中劃過一個圈，把雨滴灑了我們一身。可這已不是指責這問題的時候了。吳曼琳暈厥了過去，丁惠一伸手，哇地一叫，縮回手來：「她額頭好燙啊！」
段必勝道：「趕緊去醫院！」
這點咱們都不會有反對的意見。只可惜天公不作美，這風刮一陣子，雨下一陣子，雨點子砸在地磚嘩啦啦地響，又是凄涼，又是苦楚。這天氣要不是家境貧寒，想多賺點錢補貼家裡的，還有幾個開網約的？因而這天實在是不容易找到車輛。
「沿路跑，看到計程車就攔！」段必勝也不細想，手一甩，將吳曼琳搭在背上，背著吳曼琳沿街就往前跑。秦業跟在身後深一腳淺一腳的，直呼慢點。他都要哭了。
這裡離醫院也不算遠，最近的社區醫院也不過兩三里，不過雨天實在太過難行。這走一步，滑上三腳，也要扶一下人，又要幫打傘，不一會兒幾人大半都濕透。
我覺得這太傻了，決定直接打急救電話。可就幾個人飛奔太快，地點也說不清，只能作罷。段必勝等人沿途筆直往前走，直到街道盡頭時，一輛開著近光燈的計程車破著雨霧向我們駛來。
幾人瞬間驚醒，丁惠又是招手，秦業又是高呼，那計程車就像是沒看到似的，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最後，小段一動手，把人直接扔給我，跳到馬路中央去攔車。這是極度危險的行為，直到如今我也仍然心有餘悸。
那計程車顯然不想撞死人，猛地一剎閘，即使如此，慣性還帶它向前行駛很長一段距離。
不一會兒，車輛停穩了。後座門猛地被推開，王明后撐著傘下來了，對著段必勝就是一頓臭罵。
「攔路搶劫啊你！」王明后怒道，「沖大街上不危險嗎……靠！是你！」
王明后一直對小段不太感冒，看他不爽，今日在這個地方見面，為的又是這樣的事由，瞬間如同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當然，段必勝對他不理不睬，敲開前排的窗戶，和計程車司機說了幾句話。
「我在說話，認真聽，OK？！」王明后更怒了，擎著傘痛罵。
段必勝也不搭理他，冒雨回身，從我手上接過吳曼琳，架著她的腋窩，輕輕往後車門一靠。王明后見他舉態自若，旁若無人，當即大怒，伸手想要制止他。
可要說體格健碩，老王實在不是他的對手！王明后與我相同，運動多半靠工作奔勞，早操都是隨意比劃。而段必勝他們這種娛樂公司，健身鍛煉是必不可少。加之段必勝連托帶抱，還帶個著個昏迷不醒的姑娘，以紳士自居的王明后怎麼樣也攔不住他，因而只是意思意思地做個樣子，他口中道：「你什麼意思？幹什麼事？！」
「讓開！」段必勝言簡意賅，語氣很不耐煩。他粗暴地用肩膀把老王撞開，老王這個長期養尊處優下的富二代體格哪裡經受得住？一個重心不穩，向後仰去，連退好幾步才站穩身子。
王明后罵道：「你瘋了？！」
段必勝不搭理他。坐在車裡的許大小姐見車廂里忽然塞進一個濕漉漉的女人，尖著嗓子叫了一聲。她是王明后的女友，也是我的鄰居。
「你搞什麼？！」王明后叫道。
這泥人還有三分血性呢？更何況老王本身也不是太慫，女友在身邊，還這樣被對待，是人都受不了。
老王大吼一聲，右手握拳，就要揍人，我看情況不對，趕緊上前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