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人情
我心中奇怪，問她事情原委，她一一做出答覆。原來自從電影放映后，黃老闆給她另配了個經紀人，不料這個經紀人只給她接商業廣告，雖有心想接一些文藝片，但以她的演技水平，還不夠檔。
「她不太瞧得起電視劇行當。」吳曼琳擔憂道。
我當即明白了，原來是吳曼琳多日未曾接到片子，心中焦急，又無意中得知我在尋找電視劇的女主角，因而跑到我家附近的地鐵口守株待兔，想著萬一有幸，瞎貓撞到死耗子了呢？
我想明白后，方才哭笑不得。站起身來，繞著樹轉了兩圈，活動筋骨，這才道：「你回去吧！」
吳曼琳大驚，似有不舍。
我又道：「你若能說服經紀人，我倒是能給你這個機會……讓你去試試戲。可要是經紀人都不同意，那我也無法可施了。」
我忽然想起孫哲的經紀人葛君的面貌，當時在洪編劇的小出租屋裡，他抱著自家的藝人又哭又叫。
我倍感經紀人為藝人操碎了心。藝人與經紀人工作領域有所不同，藝人看劇本、讀歌譜、學身段、練嗓音，而經紀人多半從事其他事物，搞聯絡、拉商演、看合同、談條件……我輕輕嘆口氣，這時候嘆息也很平和了。
我望著她道：「你還是和你經紀人再商討下吧！」
吳曼琳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她瞪大眼睛看著我。
我嘆口氣，終是搖搖頭，經紀人的顧慮比藝人要多。有的經紀人不讓藝人接電視劇，是希望其能走電影路線，精鑽演技，磨礪本領，更容易在國際上獲名，多拿報酬；而有的，則希望藝人多參加綜藝，多在電視劇上出演，是怕少了出境，逐漸過氣。
他們各有考慮，我這個外行人也分不清是對或者是錯。按道理來說，有人找上門，我又需要演員，當即一拍兩合，不管三七二十一，只為完成手頭活計，那最好不過；可另一方面又講，劇組簽訂演員，很多時候又是通過經紀人敲定檔期，這麼越過公司談判，的確有點不太恰當。
如果她經紀人同意，那倒好了。
我將手揣進兜里，故意裝出不在意的神色，免得讓人難堪，口中說道：「我還有事，先走了。」
吳曼琳不答話，我連忙朝公園外圍走。
給小京巴狗剪指甲的中年婦女忽然把狗放下，拍拍衣服，站起來。那小狗倒也很機靈，在地上蹦躂幾下，神氣活現地朝吳曼琳搖尾巴。
後來我就沒看了，強忍住，怕見到吳曼琳哭，我偶爾還挺同情心泛濫。
我離開公園，重新回到地鐵上。我通過手機搜索，找到了一家洋品演員經紀有限公司，給他們打了電話。這家公司里演員也有小几十人，大多以演技著稱，有些名字也很常見。
我把電話撥過去，對面聯絡員聽說是中誠電視台參投的劇，也很客氣，慌慌張張說領導不在，等回來再給我回電話。
她說話很軟聲軟氣，誇耀地說她領導去送一姐參加一個什麼展覽，請我諒解云云。
我也只能答應下來，掛了電話，正巧鄧導又發來簡訊，叫我過去一聚，我也只能改道去他家。
等到當我把經過一說，鄧導氣得直接把沒改完的劇本給扔地上了。
「洋品？靠脫褲子的那個？」
「什麼？我聽說演技都很好啊！」我愣住了。
「對！演技好，會脫褲子，會抓好作品！」鄧導氣得狂飆髒話，他罵了一會兒，捂著腦袋，「也不是絕對，但他們那公司，一半都是如此！」
我說不至於吧。
雖然這圈子有亂的。
但像鄧導形容的那般，一家公司能達到一半，那也太離奇了。「……特別是他們演技還挺好。」我低聲說。
「呸！演技好就不會做壞事了？」鄧導罵我。
「……」
「按你這邏輯，有錢人就不剝削了，當官的就不貪污了？為什麼？他們啥都有了！可你看看，看看……」鄧導對著窗外指指點點，可窗外除了開得正艷的花，什麼也沒有，我不知道他到底想讓我看什麼。
「看什麼？還不服氣！」鄧導見我張望，惱羞成怒，伸手拍了兩下茶几，「你懂什麼？！是你在圈子裡過的橋多還是我吃的鹽多？！」他實在受不住了，又在地板上蹦躂幾腳。
我忙說，您吃鹽多！您吃鹽多！
這時候鄧導夫人就托著水果盤過來了。她出身要比鄧幸好得多，當年算得上是下嫁，結婚後十指不沾陽春水，鄧導在家呢，就是鄧導燒飯；鄧導不在家，她就回娘家吃。這端果盤倒不算勞累她，因而倒也常做。
「老鄧！你別罵人！」鄧導夫人把果盤擱在茶几上，對著鄧導就是一頓狠批，「你改改你那臭脾氣，嚇著小張怎麼辦？他來圈子時間短，你比他多懂點，慢慢說就是了，好好的發什麼脾氣？」鄧導夫人抱怨兩聲，鄧幸終於把脾氣壓下來了，只是臉色不大好，哼哼唧唧的，又靠著沙發坐好。
「你不知道，我跟你慢慢講。」鄧導瞟了一眼自家夫人，終於還是不敢造次，老老實實跟我講話，只是喘著粗氣。「這洋品啊，本來就不大對頭，以前就是個賣屁……賣人情的。」
鄧導猛地一收口，眼珠子往鄧導夫人那一瞟：「他們專挑電影學校、戲劇學校這些一流院校的學生，把他們送到那些頭頭腦腦的……家裡。」
鄧幸說話含含糊糊的，不過大致也能猜出是什麼意思。「我倒不是說都有事，當然啦，按洋品老闆的意思，就是把人送到圈子裡的老前輩的面前，讓他們掌眼，看看脾性……」鄧導哼哼哈哈，「當然啦，有的老前輩品性良善，見是好苗子，可塑之才，就把自己的一些關係介紹給人家。有的，就不好說了……」
鄧幸嘆口氣：「這裡面牽扯的人物都很老道，彎彎道道也很多，所以外頭人不清楚，也就我給你一提。」
鄧導夫人看他如此，也哂然一笑，轉身就走：「就是嘛，好好說說，不就沒事了！」
鄧幸看她離開，不由賠笑，也沒多說了。「這個，您是從哪兒聽來的？」我心臟砰砰跳。
「親眼所見，親耳所聞！」鄧幸說，「我總不至於是道聽途說？」
「……」
「其實啊，若是如此，我也不難為他們。圈子裡有過去的，太多了！」鄧幸重重嘆口氣，「合則談，不合則分，拍戲就是講究這個道理！主要是他們公司太貪，利益談不來，唉，問你一句，你知不知道這家公司的運營主管是誰？」
我搖搖頭，自然是不知道的。
「哈哈，那你肯定不經常上網！」鄧幸笑道，「外人都不清楚，可我卻能告訴你。她還有個筆名，叫作『朱實』，前不久你不是拍電影嗎？你知道她在背後……」
鄧導哈哈的笑聲越來越遠，我不由猛地一驚，陷入沉思。朱實？就是成天在網路上和錢明偉吵架的那個？她引發的一次次大戰可令人記憶猶新啊！
「……她原來只是把人往那裡送，現在也收留些主動尋上門的演員，活活把惡事都給做盡了！」鄧幸總結道。
這個從業幾十年的導演原本漸漸平息下怒火，可一提到朱實，他忽然再次暴躁起來：「唉！叫你去找人，是因為你年輕，認識的都是一些乾淨的！可好，你竟然去打電話給經紀公司？要那樣，我何必找你？！」他暴躁地揪起頭髮。鄧導夫人聽到動靜，折身回來道：「你又開始了！」
鄧導：「……」
鄧幸不做聲了。他夫人快速走近，溫柔地握住對方的手指頭，輕輕將它往下壓，鄧導很不自在，只能把身子往後縮縮，望了她一眼，彷彿在嗔怪對方為何攔他。
鄧導夫人又問我道：「劇本怎麼樣了？現在劇本沒改好，談演員都是妄想！」
「唉，不提了！上個編劇死了！」鄧導當即捂著胸口，倒在沙發上，彷彿也要死了般。鄧夫人拿眼瞅他，嗔怪道：「裝什麼樣？」
她巧手往鄧導臂膀的皮肉上輕輕一捏，復又對我道：「你也別理他，他就這個脾氣，越老，越像個小孩了！」
我連連稱是。鄧導捂著手臂重新撲哧撲哧爬起來，他饒有興趣地把那個編劇怎麼死的，跟自家夫人彙報一遍。例如他有怎樣貌美俏麗的老婆，他老婆怎麼調笑劇組工作人員，他死得怎樣凄慘……諸如此類的，沒有隱瞞，一一說了。
鄧導夫人聽了，倒是氣笑了：「你總認識這種人！」
鄧幸聽了直搖頭，暗罵：「誰認識他了？烏龜踩青蛇，難怪會變成王八，這怪不得別人！」
他靠著沙發哼哼唧唧幾聲，忽然道：「……嗯？什麼聲音？」
一個輕微的震動聲按頻率波動，我跟鄧導說是手機響了。
鄧導一愣，稍一點頭，朝我揮揮手，說：「快點接！」
我不客氣地接聽了。來人就是洋品經紀公司的運營，她嬌笑著，道：「是剛剛打電話過來的人嗎？恕我事兒多，業務忙！聽說電視台拍戲需要找演員，我可說，你算是找對人了……」
鄧導猛地跳起，像是頭獵犬般，一把搶過手機，嚷嚷道：「對不住，對不住，我們演員找到了……」
洋品演藝經紀公司運營：「……」
「哈哈，怎麼這麼不湊巧呢？我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貴公司！只可惜，你們那剛掛了電話，這邊消息就不知道怎麼走漏了，一堆人來找我，瞧瞧，都是人情呢，我怎麼好拒絕的！唉，該查！該查！小張啊，你去問問，這怎麼回事，太不像話了！」鄧導沖我擠眉弄眼，裝模作樣。
我：「……」
鄧導：「對，對，以後有空再合作，對對，再合作，再見啊！」鄧導掛斷電話，將手機交還給我：「剛剛，中途有人給你打電話。」我一看手機，來電是個陌生號碼，雖然懷疑是傳銷詐騙之類，還是撥回去，沒想到，剛剛打電話過來的，竟然是吳曼琳的經紀人。
她自報身份后道：「你也別糾纏我們家吳曼琳了，我感謝你，但說句不好聽的話，拍完電影再拍電視劇，那是在走下坡路！你自己要走，我尊重你，可別把我帶的藝人給拐到坡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