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茶樓
網民見高風幫我們轉載宣傳,紛紛來了興趣。「高導,你朋友的片啊?」有網友在評論下方留言。
「啊啊啊啊!我太喜歡了!高導你也看《萬萬沒想到》啊?」這看上去是個小姑娘的留言,雀躍的情緒躍然紙上。
「酒香不怕巷子深!好作品,就是好作品!」
「……」
下面陸陸續續刷出幾條評論。
但也就幾條……
別看高風在圈內小有名氣,算是青年導演中的頂樑柱,可在網路上還真沒啥流量,沒流量就相當於沒水份。粉絲數171萬,這還是不少電影愛好者被推薦關注的,就是那種圈了電影話題,莫名其妙關注的。
高風導演的轉載初時也沒多少人在意。
可過不了多久,全懵了。
喲,這火了呀!
這劇……是不是跟高導有關係啊?連忙有些相熟的,打電話給高導:「怎麼?這劇和你有關係啊?」
「沒什麼,攝製棚隔壁拍攝的,幫忙宣傳下。」高風回復得客客氣氣的。
「哦。」對方回復。
「那這個……」
「炒作。」
高風說的不是假話,大地娛樂為黎冰兒買了大量通稿。如今錢明偉和一個姓方的編劇在網路上痛斥這種行為,文人的口誅筆伐總是可怕的,特別又是正義之舉。網路上對黎冰兒皆是謾罵。
高風也掃了一眼大地娛樂和錢明偉的爭吵,見事態沒牽扯他,就把手機給關了。
「過去,商品是商品,人是人。」高風後來感嘆道,「現在,人是商品,商品也是人!」
老王也在電話中跟我感慨:「高風同志是個好同志!」
我:「……」
老王說:「要不是他不給咱們留聯繫方式,我還真以為,我們是好朋友呢!」
我:「……」
老王說:「你不會該真以為我們是朋友了吧?」
他打電話給我,是因為寧虛非要請咱們喝茶,說要慶祝網播劇大獲成功。王明后推脫兩下,實在推脫不掉,便跟我抱怨:「我從未見過像他那樣厚顏無恥之人!」
「……」
「好好的,喝什麼茶啊!」老王抱怨。
王明后當時在電話里給我出了很多餿主意,比方說,挑個貴一點的茶樓,多點上價格一萬八千八百八的茶葉;又比方說,多叫幾個人,把包陽陽和劇組的成員都叫上,好去把寧虛吃垮。
就這樣,他跟我磨了幾個小時,最終還是下決心,就咱倆,無論什麼龍潭虎穴,都勇往直前。
我們兩人在外面碰的頭。
當我們溜達到茶樓時,已是傍晚。
這是一棟仿古式樓房,坐落在步行街的北面,南面是街道和銀行,東邊是市證券交易所。風水使然,造就不少二流金融投資人員喜歡聚在這小茶樓會餐,倒也讓這棟茶樓如同鍍了層金般。
這小樓外是個院子,不大,約莫能停四五輛小轎車,有一株大槐樹。建築有五層樓高,通體朱紅,上有斗拱瓦楞,滴水筒瓦,脊樑上有鎏金的獸頭,很是氣派。
老王以前沒來過這種。
他老爸應酬的,都是園林式的。松竹假山、花鳥蟲魚的,有小池塘,還可以釣魚——他就和那些貴公子、貴小姐一道,每次去了,都是低頭裝鵪鶉樣。
像這樣的公開場合,王明后越沒有發言權,他情知自己是背景板,飯不敢吃飽,話不敢多說,宴會一結束,趕緊消失。
這茶樓外表古樸,但內里很現代化。我們從旋轉門推門而入,便看到一位中年大漢一手威士忌一手雪茄煙,在吞雲吐霧。服務人員彎腰弓背,靜悄悄從小門出去。
中年大漢吐著煙。
王明后捏著鼻子來到前台。前台是個小伙,正拿著手機玩鬥地主,一看我們進來了,嚇了一大跳,接著問道:「請問有什麼需要服務的?」
「有人找我們。」老王說,「約好在這見面的。」
「哦哦,請問,哪間包廂?」
「……」
「先生,您?」那人也有點含糊,不知所措。
「我特么忘了問了!」老王急得跳腳,他轉頭跟我說,「寧虛就報了茶樓名,沒跟我說哪個包廂!」
旁邊的那前台小年輕聽了,局促不安地玩弄筆本:「這樣啊!先生啊,要不要打個電話給你朋友?」
「好!」老王果斷道。
他不假思索,拿了手機就給寧虛打電話,電話響了幾次,仍然沒接通。
老王賠笑著朝前台點點頭。
茶樓領班手持對講機緩步而來。
「快了、快了……」老王說。
那領班原本因為咱們年齡小,就有些輕視。現在不悅的眼光更是掃在我們的衣領、袖口,似乎對這種廉價的服飾表示不滿。
該不是哪個網紅來打卡吧?
先前有個網紅,也沒消費,裝模作樣拍了一通,然後將照片發到網上。這讓他挨了領導好一頓批。
領班這麼一想,心情不善了。
他瞧老王半天了,恰巧老王好不容易接通寧虛的電話,那頭寧虛不知道怎麼的,突然手抖,把手機給摁斷了。
「靠!寧虛你……」老王怒罵。
領班朝前台擠擠眼睛。
年輕前台授意,走上前來。「怎麼了?」他故作和藹,滿腹壞心。
「打不通,可能信號不好……」老王滿頭大汗。
「呵呵,信號不好?」前台說。
「對。」
「我瞧不見得!該不會窮鬼來長見識的吧?」前台來了精神,嘴一撇,臉一拉,挖苦道。
王明后瞬間呆了,手握手機一動不動。
「你們這種人我見多了!」前台鄙夷地指指點點,「說是有人找,就是拍照,發朋友圈,裝大款!沒錢趕緊滾啊!前幾天就有個這樣的人,網紅,來打卡,說找不到人,東跑西跑,拍了許多視頻……」
「還把我們一個價值五萬的青花瓷給打了。」領班補充道。
「對!五萬!」前台說。
「不是,哪個瓷瓶賣五萬?你們是不是被宰了?」王明后不可思議地望著他們,手裡還握著手機。
那兩人聽了,勃然大怒。
此時樓上傳來聲響,一個人咚咚地下樓,看到前台就招呼:「別吵,我請的人!」
我們抬頭一看,正是寧虛。
他比之前消瘦了些,穿著豪貴,舉止文雅,乍看上去妥妥歐洲的貴族了!他臉上沒多少血色,也有點疲憊,似乎大病了一場。
「剛才電話我沒接通,想著就幾步路,下來叫你們!」寧虛說。
老王一聽,瞬時懵了,嘴裡念叨:「那好!那好!」
那領班與前台也目瞪口呆。
兩人瞪大著眼盯著我們。
寧虛朝領班點點頭,就招呼我們上樓,接著,我們就聽到身後的罵聲。
那領班把前台罵得狗血淋頭。
「眼都不知道怎麼長的!」領班罵,「衝撞了貴客!」
寧虛領著我們到達二樓,開了房門。這裝潢是個仿古結構,長條狀的屋子被落地罩分為裡外兩間,外頭的更接近現代的結構,有沙發有電視機,裡間卻是傳統的中國樣式,可以轉動的圓桌加桌椅。牆上掛著四幅屏條,旁邊貼牆而立的是立櫃。有一邊帷幔拉下,帷幔的背後隱隱約約透著個坐著的人。
「這次請二位前來,我也是有事相托,這是個與我與彼都大有益處的事!」寧虛說道,請我們進去。
「怎麼說?」老王問。
「在咱們圈,大伙兒都知道,導演的兒子是演員,演員的兒子成導演……三代已過,萬劫不復。再想改,也難了。」寧虛又說,「咱們現在身入其中,如海上扁舟,浩渺茫然,沉浮不休,所以,我想,多一個朋友,就是多一份希望!」
他話說到這裡,我們便知道他的意思了。
寧虛這是想拉幫結派。
他與高風不同。
高導科班出身,朋友四海,電影也比動畫賺錢。可寧虛不一樣,他總盼著錢,所以,從東風跳到中誠,從動漫到綜藝。只是為多撈一點。
卻不料想,老王含含糊糊:「導演兒子當演員不好嗎?」
寧虛:「……」
老王又問:「還是演員兒子當導演不好?」
寧虛:「……」
老王又說:「想太多了!做什麼行業,都是為人民服務!再怎麼豐功偉績,最後都是一捧黃土!」
老王看得很開。
寧虛心中另有滋味。
而我自進屋后,更能詳細地觀摩擺設。掛帘飛罩,落幕圓桌,大紅桌布旁懸有黃色流蘇。
一扇小小的雕花木窗懸在東側,紅木立櫃穩重深沉,四副屏條是兩畫兩字,畫分別是怪石歪松和寒江獨釣,字則是市書法委員會副會長王楓彩的筆墨,寫的是「竹蘭雅室」與「高山流水」。
落款的那方紅戳鮮艷欲滴,但因為隔得太遠,具體的落款字型大小看得不是很清楚。
我站在原地沒有動。因為我知道飛罩後有人。寧虛笑了一下,伸手揭開帷幕。
我瞬間毛骨悚然。
只見黎冰兒端坐在圓凳之上,還不待我奪門而逃,外間大門洞開。
一排打扮端麗的女茶師魚貫而入。她們拿來茶具,圍繞桌子坐下,又是開盤,又是燙碗,又是沏茶,又是說笑問詢,忙得不亦樂乎。
她們穿著靛藍紋繪旗袍,看上去很是典雅閑適。老王興緻到時,還和她們聊了幾句。
我逃也不能逃,只能隨寧虛的意,順著椅子坐下,默然品嘗這茶點。
那茶我是嘗了,色澤淺而澄黃,味道嘗不出多少茶香,有股甜滋滋的味道。
我喝上一口,便放桌上,不再多嘗,望向寧虛,待他開口說話。
寧虛揮手叫各位女茶師下場,這才道:「黎小姐找到我,也是有緣,才有今般的會面。」
「什麼?黎冰兒找你?」老王驚道。他像是才發現她般,錯愕地掃了黎冰兒一眼。
「你知道我要說什麼。」她忽然道,拿她那複雜的眼神瞥我一眼。
「不知道。」我說。
這世界上總有一些人,以為別人能夠揣摩她的心思。可除少數心思縝密、以研究人性為愛好的傢伙,誰會在他人身上付出諸多心血?誰又是誰肚子里的蛔蟲呢?
「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黎冰兒著急了,迫切地問。
「真不明白。」
「對不起!」
「……」
我一時陷入思緒,不免懷疑哪裡出了錯。這般揚眉吐氣道歉方式從哪兒來的。可還不待我說話,黎冰兒忽然捂臉嗚嗚哭起來。
老王心軟,安撫道:「算了,一個女孩,別計較那麼多!」
我:「……」
寧虛道:「沒錯,我見她可憐,所以才帶她來見你們一面。」
我忽然覺得自己很可憐。
我不答話,看到黎冰兒捂著臉的手指稍稍分開一條縫,知道她是在窺探我的神情。
我的心裡一陣疲憊。
「我也很難過。」黎冰兒嗚咽道。
「……」
「當時誰都沒有幫我!」黎冰兒又說,「我不是刻意幫助高導來針對你!他、他當時逼得我很急,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哦。」我說。
可能因為我的話太冷漠。
黎冰兒慢慢的把捂著臉的手放下來,整張臉上沒有一滴眼淚,她冷冰冰地看著我,臉色很不好看。
寧虛連忙解圍道:「過去就過去了,既往不咎,咱們得要考慮今後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老王奇道,「我們日子過得挺好的啊,拍的劇都播出了。」
寧虛:「……」
寧虛心想,這叫我怎麼接話?怎麼接?!
寧虛甚是尷尬:「可二位就打算這麼坐視不管?黎小姐因為出演二位的作品,在網路上大肆被批判。」
寧虛說罷,當即把手機打開,找到熱搜,拿給我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