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說時遲,那時快
「場工?」江采舟臉瞬間綠了。
「我們不缺人!」王明后開心了,他拍拍江采舟的後背,大步朝前走。江采舟聽了,緊跟其後,連珠炮響,滔滔不絕。
「不缺人?」江采舟問,「那攝影師找到了嗎?化妝師呢?道具師呢?副導場記呢?勘景了嗎?走戲了嗎?」他喋喋不休,驚起一陣飛鳥。
猛禽從空中掠過,落到附近的石磚樓陽台上,晾在衣架上的衣物花花綠綠,漸迷人眼,甚是可怕。
「我們這攤子才支棱起來。」我說,「誰能一下子把這些人都找齊?」
「我能!」江采舟說。
「好!這活交你了!」我不假思索地說。
「……」
江采舟恍然有種被騙的感覺。
「你留個電話,找齊人我再給你安排職務。」我不客氣點頭,「場記副導隨你挑!你想當哪一個就當哪一個,就這麼說定了!」
「喂——」江采舟嚷道。
「『喂』啥?」老王忍不住插話。
「這不公平!」他說。
「你現在知道不公平了?」老王說,「人生而不公,所以才需要憐憫與愛來彌補,就你那裝裝樣子,我不想說!」
王明后故意做出輕蔑的眼神。
江采舟仍舊傻傻的。
他還是找我要了手機號。我搖搖頭,在校門口和他們分開。
我沒把江采舟放在心上,之後的日子,改劇本,找員工。中誠電視台似乎完全把我們給忘了!
大地經過幾個旦暮,染紅過幾次大樓。黑色的建築框架透著白色的燈光佇立在城市的地平線,車輛在高架快速穿行留下的層層的橙黃色流線條,星星點點的窗戶亮光是人家的住所,當黑夜隱去,白光亮起,又是嶄新的一天。
那天我和老王約好在中誠電視台附近的麵館見面,商討具體事宜。
忽然間,門口咣當一聲巨響,一群人搖搖晃晃走進來,看他們打扮,不是文藝愛好者,就是社會小混混。我和老王頭皮發麻,按理來說,電視台這種地方,文藝愛好者應該更多點,但止不住有時候社會小混混出沒啊!
「就是這!」一個陰測測如同特務般的老人忽然說。
忽然,一隻球鞋飛來,直接砸進了後面桌子的碗碟里,瞬間湯水飛濺,油水四溢,老王慘叫一聲,身上已沾了幾滴。
那幾個年輕人迎面衝來,王明后嚇了一跳,跳到桌子上。只見那些人與他擦肩而過,揪住後面的座位的年輕人,完全無視了老王高舉著椅子的胳膊。
王明后:「……」
我們眼睜睜望見這群小混混尋釁挑事,但挑的,不是我們的事。
「什麼情況?」老王放下椅子,轉身問店老闆。
「不清楚。」店老闆說。
店老闆矮身溜進配菜廳,放下擋板,原先壘裝啤酒的服務員也如夢方醒般,迅捷如飛地一溜煙鑽入后廚,啪嗒一下,把金屬門給關了。「打烊了!打烊了!」店老闆說。
我:「……」
老王:「……」
「清場了!清場了!」混混中為首的那個,長得一股子邪氣,說話也陰測測的,「我們正巧有事,趕場子,麻煩請你們出去避避,免得惹禍上身!」說著,朝門口一指。
當時餐廳里也沒有其他人,我們知道,這是跟我和老王說的。我眼睜睜盯著這群小弟動手動腳,把那原先吃飯的年輕人捆得五花大綁,心裡狂跳得厲害。
「出去再報警!」我心想。
我給老王個眼神,他明白我的意思,從餐桌上跳下。我們倆往門口移去,忽然聽到「哎呀」一聲,原來是撞到一個人身上。
同時伴隨響起的,是一種金屬質感的脆響。
那聲音清晰脆響,不得不讓人注意。
我和老王嚇了一跳,齊齊回頭。
原來是先前的老人挎包搭扣一時沒合攏,包體往下一掉,落在瓷磚地上,發出聲響。
「抱歉啊!」王明后彎下身子,想要幫老人撿包,殊不知,老人受驚般連忙搶包。那包的一頭還在老王手裡呢,老人一拉,拉鏈散開,裡面的電線器材落了一地。
老王眼尖,說道:「這是針孔攝像吧?」
正在打鬥的那群混混,全愣住了。
為首的回過頭,問:「怎麼回事?」這小子耳環鼻孔都扎著,看起來非常的邪氣,一句詢問過來,我和王明后都嚇了一跳。
「就是針孔。」老王囁嚅著。
「……」
「人不是你們帶來的嗎?」我說。混混首領當即推人過來,一把搶過皮包,將拉鏈完全打開,仔細探勘一會兒,笑道:「喲,陳叔,高科技啊!」
我和老王立馬退到配菜間前。
配菜間后的店老闆一直給我們打手勢,不停朝門邊點點,意思叫我們快走。隔著玻璃,仍舊能看到他急紅的臉和滿頭的大汗淋漓。
「逃什麼呢?」混混首領說。
「……」店老闆東張西望。
「說你呢,陳叔!」混混首領拍拍老人的領子,他沒關注我們,卻把我們嚇了一大跳,「這是嫌棄我事鬧得不夠大,想發到網上,讓廣大網友給我評評理?」
「這哪能呀?」陳叔尷尬地一笑。
「那這是……」混混首領故意從腰間拔出一把彈簧小刀,拿著刀尖撥動皮包上的帶子。陳叔一看,立馬撤了手,任由那年輕人拿著包。他臉上肌肉露出種令人怖俱的僵硬,原先裝出的慈祥和藹再也不見了。
陳叔說道:「您也別怪我!」
「哦?」
「總得要給自己留條後路。」陳叔說,他眨巴兩下眼睛,眼神不老實,「我這把人引過來,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好給我家人留個口信!」
「家人?」混混首領邪笑道,「你以為你出事了,你兒子和孫子能逃得掉嗎?」
那陳叔也不是善茬,原先戰戰兢兢,是一時受到恐嚇。
但現在,漸漸冷靜下來了。
他說道:「有本事你報警。」
「……」
「讓警察說了算!」
「你這話可真有意思!」混混首領把彈簧刀收起來了,「是你求我,說要給你侄女尋個公道。」
「我給了錢的。」陳叔搖頭,死命盯著混混首領,他惡毒地一笑,「我給你了五千塊,知道嗎?五千——」他話還沒說完,混混首領架在皮包的腿腳向前一踢,一下子將陳叔翻了個個兒。「去你媽的!」那混混首領厲喝。
氣氛極度詭異。
店老闆更是把腦袋捂在手掌下,斜著腦袋望著前方。他拿眼睛示意我們,叫我們趕快跑。
可這時候我們還能跑到哪裡去?
陳叔和混混首領把大門擋了。
直到這時,我才感受到小店鋪只有一個門,太不好了。這要失個火,沒個安全通道,人都不知道往哪裡跑!
「對不起。」陳叔說。
他緩慢地爬起來。「我道歉。」陳叔拍拍屁股,諂媚地一笑,「我哪裡故意的?不過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穿褲子放屁多此一舉——不過我還是想知道,我侄女在哪。」他對混混首領道:「我這侄女,是我妹妹的女兒,特意來我家投靠我的,前幾日去中誠電視台看節目錄製,就沒回來了。」他指著被混混們制住的年輕人:「就是他!我調查的結果,我侄女最後一個接觸的人就是他!」
我們齊刷刷望向那個被制住的年輕人。
他被人捉住雙手,反捆在背後。後腦勺更是被一隻手摁著,脖頸強制向下,姿勢扭曲古怪,盤曲不便。我看得有些心驚,心想,再這樣下去,難不成頸椎骨要給扭斷?
就聽老王在旁喃喃:「中誠的?」
店老闆隔著擋板嚷:「人失蹤找警察,不要衝動!」
……
我忽然覺得,整家餐廳里,腦子最正常的是店老闆。
「放心!」混混首領斜他一眼。「蛇有蛇道,鼠有鼠路。有時候派出所找不到的人,我們能給他找到!你說,是吧,包陽陽!」他對被控制的年輕人說。
我看包陽陽,不過二十二三。
個性也懦弱不堪,乍看上去,像是學校被人屈辱霸凌的那類孩子,一點兒都不像是做壞事的。「我們認識多年,沒想到你這種沒出息的小子,竟然敢拐騙人家女孩了。」混混首領說。
「我沒有。」包陽陽說。
「還裝什麼?」混混首領說,「陳叔給我們調監控了!那女的跟你說說笑笑就出了演播廳,去了樓上,之後就沒人影。你把她送哪裡去了?」
包陽陽不發一言,瑟瑟發抖。
混混首領取下桌上的球鞋,手一松,啪噠一聲,球鞋掉到地上。「這是誰的鞋?拿走!」他冷冷道。旁邊立馬有光一隻腳的小弟接過去,也不管鞋上有沒有沾到油水,立馬套到腳上。「我給你數三下,如果你不說,我把這鞋塞進你嘴裡!」他又說道。
於是那個把鞋穿上的小弟又把鞋脫下來。老王強忍著笑,看他神情,異常扭曲,像是屁股被木棍戳中。
「三!」混混首領說。
「二!」
「一!」
……
「老頭跑了!老頭跑了!」店老闆殺豬般嚷起來。這時候,我們才發覺,原來在混混和包陽陽起衝突時,陳叔已悄悄地退出大門,離開餐廳,轉頭就跑。
餐廳里的全傻了。
包陽陽抽噎道:「我不知道。」
眾人:「……」
包陽陽又說:「她說王主任找她,又拿了王主任的電話給我聽,我就帶她上樓了。後面的我不知道,我都跟警察都說了!」他委委屈屈,鼻涕一把,眼淚一行,見到人靠近,畏縮地一收腿。彷彿有人要打他般。
店老闆聽他這麼說,嚷道:「我就說嘛!報警啊!」
「……」
「警察都不信,你信誰的?」店老闆嚷道。他說了兩句,忽然看到混混首領走過來,嚇了一大跳。「你你你別過來啊!我警、警告你,搶劫、偷盜、殺人、鬥毆,都是八項重罪……」
我:「……」
老王:「……這不是吧?」
混混首領沒理他,拆開皮包,從裡面取出一部手機來。他翻開手機,查了一下通訊欄,又把手機合上。「怎麼了?」王明后喃喃自語。那人沒搭理他,而是重新走到小弟身旁,道:「我們被騙了。」
「但是,閻葉,陳叔錢給我們了。」有個小弟說。直到這時,我們才知道這個混混首領叫閻葉。他捉著手機,一臉不高興。
「那是別人預付他的。」閻葉說。
「啊?」
「陳叔接受了營銷公司的請託,故意製造新聞,我懷疑是中誠敵對電視台搞的。」閻葉說,「這手機里有通訊記錄,營銷公司給不少錢,給我們的的傭金卻是鳳毛麟角。」說到此處,不免憤憤,臉色又再次陰沉起來。「他從傭金中抽了五千給我們,要我們找小包,惹上麻煩,然後他好憑藉錄音錄像里的內容去網路造勢,引領風聲,把中誠電視台形容成一個藏污納垢、十惡不赦的地方。」眾人一聽,全傻了眼。
這種算計,決不是他們這種小人物能夠想象的。「我們窮歸窮,也沒志氣了點,但也不是任人拿捏的棋子啊!」其中有人大叫。
閻葉聽了,陰沉著臉,不發一言。
包陽陽掙扎說:「放了我!」
王明后也在一旁看熱鬧,聽到來龍去脈,也下意識地順著說道:「對啊,竟然誤會已經解開了,那就放人吧?」他這話說得天真爛漫,倒也是常人應有的思維。殊不知那閻葉聽了,另有想法,他從口袋裡又掏出個剃頭推子,在包陽陽頭上比劃:「你別不懂事,陳叔算不算計我,和我看找不找你麻煩是兩回事,我看你不爽,那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