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戲精

  唐晶把我們送到公交站后，嵇安矮身往旁邊的網吧一鑽。

  李洛不知所措。

  唐晶說：「你們回吧！」

  經她幫忙，我們這才平安離開，自然千恩萬謝。李洛家跟我們在不同方向，也旋即告別。我和老王也坐車離開，等下了車站，這才反應過來。

  「小劉還在學校門口等我們！」王明后說。

  小劉是老王家的司機。

  「……」

  「黎冰兒是不是也在學校？」老王又問。

  我倆面面相覷，只覺得自己腦子不太好，於是趕忙打電話，把事情交代清楚，叫他們回去。小劉因為拿老王的薪水，所以很不以為意，答應兩聲，就將車開走。至於黎冰兒，則滿腹怨氣，她倍覺委屈：「你們怎麼就走了？」

  「當時被追趕得急……」

  「那為什麼直接上車了？」

  「忘了……」

  「為什麼忘？」

  「……」

  「顯然是沒把我放在心上。」

  「……對不起。」

  「嗚嗚，下次別這樣。」

  我們忙不迭地應承，心裡想著，下次？鬼才有下次！老王原先瞅黎冰兒漂亮，不吝言辭地非要勸解我將她拉入我們的陣營。可現在經歷此事，也變得猶猶豫豫，立場不定了。

  公交車站停在中學的門口。

  我們回家要穿過學校旁的小道，便能快速到家。

  老王一路罵罵咧咧的。

  「……卧槽！誰拿球砸我！」王明后被當空一球擊中後腦勺，當即一個站不穩，栽倒在地面上。

  我偏頭一看，原來旁邊是校園的籃球場。剛才砸中老王的，便是從籃球場拋出的球。

  因為老舊的規劃，從家屬樓可以望見學校籃球場。籃球場地勢較低，為了防止學生逃課和不法商販混入學校，用長條鐵絲編織的柵欄將學校和家屬樓隔開。我們左邊是籃球場，靠著鐵絲網的樹枝寥寥無幾，砰砰的籃球撞擊聲傳入耳蝸；右邊是家屬樓，一片石板地的樟樹林隨風微微顫抖，一旁楊柳倒垂，石磚撅起。

  因為砸中人，打籃球的學生都停下動靜，張望著我們。

  接著一個打籃球的學生跑過來，在鐵絲網前停下。他長了一副似笑非笑虛情假意的臉，見到老王就招手，喊：「學長！」

  說罷，他一伸手，夠著鐵絲網的頂端就翻身跳了出來，我倒退兩步，給他讓了個位置。

  「江采舟！怎麼啦？」籃球場有同學嚷道。

  「沒事！」他朝下面揮揮手。

  「沒事你大爺！」老王怒了，「怎麼就沒事了，我什麼都沒說！」他仍舊捂著頭，看上去痛得厲害。

  「呀？要麼我陪你去校醫院？」江采舟故意做出誇張的模樣。

  「滾！」老王說。

  「你看，你不去，又嚷嚷！」江采舟故意做出委屈的神情。他拿起球，朝下面扔去。籃球場的同學原本都膽戰心驚，惴惴不安，但看到江采舟和我們聊了開來，也漸漸收回心思，撿了球重新玩起來。

  王明后一屁股坐下，嘴裡還罵娘。江采舟旋即也挨著他坐下，說道：「學長，我聽說你們準備拍網播劇是不是？」

  「哪來的消息？」我問道。

  「我爺爺。」江采舟抬頭望我，一雙黑黝黝的眼睛咕嚕嚕直轉，「學長你可能不知道，我爺爺從事影視行業已經四十年了。」說罷，擠出一抹虛假的笑容。

  江采舟是學校里的名人。

  他是標準的「別人家的孩子」！

  他比我們小一屆，但在校履歷十分顯赫，無論大考小考，期中期末，他都獨佔年級榜首。

  「你看看人家江采舟！他爸爸天天出去打麻將，他媽媽動不動就跟別人聊天上了癮，連家都不回！他自己回家，把電飯煲一開，熱了飯就吃，吃過飯就去寫作業，都不要人催的！就這樣，他還回回第一！」這就是大街小巷，各大家長群里傳的。

  於是無數孩子怨恨。

  無數家長嫉妒。

  還產生了不少「江氏迷信」。

  許多父母信奉像江采舟父母那樣，就能教育好孩子。迷信這玩意兒的，還不少，其中有許嘉莉的父親。許父常年外出打麻將，總拿這一套做說辭。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和老王認識的。

  「學長，為什麼感覺你很生氣？」江采舟笑嘻嘻地問。

  王明后看他神情，心中暗罵。

  這小子雖然道過歉，可看他的神情，沒一點兒歉仄。他表現得就像是一個惡作劇成功的小鬼，惡意而肆虐地打量著我們。

  我懶得搭理他。

  「你還是回去打球吧！」我說。

  「不！」江采舟搖搖頭。

  「……」

  「我剛才是在拉人脈！」江采舟虛情假意地道，「像我這樣優秀的人，不表現出體貼點同學，他們會恨我！」

  哇，我更討厭這小子了！

  「學長，你難道不明白，現如今已經是粉絲社會了？如果我不學會表演，不在生活中演戲，我是沒有前途的！」江采舟誇張地說。

  我想罵他。

  老王面部扭曲，似乎無從吐槽。

  正巧附近有個老太太步履蹣跚地路過，手裡還拎著買的菜。她走到破損的石桌和石椅旁，用手撐了一下滿是青苔的滑膩桌面，似乎很艱難。

  江采舟看了，連忙掏出手機，塞進老王手裡：「學長，幫我錄製一下！」

  「啥？」老王一愣。

  「等會我去扶老奶奶回家。」江采舟說，「你幫我錄下視頻，之後我請我爺爺幫忙宣傳……哦，你不知道嗎？我爺爺在娛樂圈認識成千上萬的人，能幫我炒作！」

  「靠靠靠！你有病啊！」老王氣得跳起來。

  「不抓點機會讓履歷好看，那才是傻子！」江采舟也不理他，兩眼直愣愣盯著那老奶奶，接著又把眼掃了一下手機屏幕，「就拍照那個圖標，學長，你會用吧？」

  王明后氣不打一處來，又把手機重新塞他褲子口袋。「噯？學長？」江采舟大驚失色。

  「我不陪著你犯病！」老王嚴肅道。

  「我又不是做壞事！」江采舟很憤憤不平，「做好事被記錄，總比不做好事好！學長，你的邏輯有問題，難道不做慈善的人，要比那些利用慈善做宣傳的人來得偉大？我這可是真幫了人！」

  「好好打你的球去！」

  王明后氣沖沖往前走，我也不搭理江采舟，和老王一起。那位老太太已經邁步上了樓。江采舟望著他的方向，重重嘆了口氣。「老奶奶走了！」江采舟說。

  「好好說話！那不叫『走』，叫做『回家』！」老王說。

  「……學長，你的用詞也不好聽吧？」

  「……」

  「學長，你可能不清楚。」江采舟說，「那位老奶奶是學校里的老員工，她有一個兒子，以前成績很好，考了個很好的大學，在當地結婚了，再也沒有回來。她現在一個人住，很可憐的。」他囁嚅嘴唇道：「她脾氣很硬，如果我說要去幫她，她一定會拒接的，我只能說，學校任務，請她幫忙！」

  「她兒子在外地？」老王有點心軟。

  「恩。外籍華人。」

  「——活該！」老王怒罵。

  他自小被父母扔下，他的爸媽在國外是企業家。這種處境非常奇妙，有人追捧，有人憤慨，有人寬容，有人憎恨……當然啦，更多的人是艷羨。可是他非常厭惡國外，那是讓整個家庭生生破碎的地方，就把一個小終扔給他，他能管什麼呀？

  真是去他大爺的！

  王明后越想越不平。

  江采舟卻另有想法。「學長，你是不是因為想到你爸媽，所以才生氣的啊？」江采舟問道。

  「我揍死你啊！」王明后暴跳如雷，便要行兇。眼見江采舟很有可能被分屍當場，我連忙攔住老王。

  「你和老奶奶挺熟？」我問江采舟。

  「沒有。」

  「那你怎麼知道她兒子在國外？」

  「我編的。」

  江采舟氣定神閑。老王愣了幾秒，當即抓狂。「張幕，你別攔著我！我一定要給這小子教訓！可惡！太可惡了！」他手舞足蹈，想要給江采舟來個教訓，江采舟滿臉無所謂，只是沖著他笑。

  「學長，你們拍戲帶我一個吧！」江采舟說。

  「啊？」老王愣住了，站在原地，全身僵住。他漸漸消散宰了江采舟的心，想把他活剮。這小子說些什麼，帶他一個？乾脆一點，直接送他一程！

  「你在想什麼桃子？你以為是玩過家家呢？帶你一個就一個的？」老王咆哮。

  「我爺爺有資源。」

  「……」

  「我可以幫你們推廣。」江采舟兩手插褲袋裡，氣質閑閑，「學長，你剛才不是也說了嗎？我今後就是打工的命！我沒你那出身，只能學習，想要逆天改命！可我也知道，我爸愛揮霍，我媽又刻薄，以後我甚至攢不出買房的錢……如果父母脾氣好，買不起房就買不起吧，和女友一起打拚也不錯！可如果沒房子，她少不了要和我爸媽打交道，還得住的緊密，我的前途一片灰暗……我知道你很了不起，和一般人交往，那叫『演戲』，但和你們交往不一樣，這才算是真正的『人脈』！」說到興處，他摩拳擦掌，滿臉執拗。

  他攤開手，像是要托住天空，托住空氣，可是蔚藍的雲彩並沒有落在他的掌心。路邊磚牆的碎石以及構樹粗糙的大葉子飛快掠過，萹蓄草在他腳下瘋長。

  老王目瞪口呆的，久久不能言，因而只有我做出勸解。

  「我們不養閑人。」我說。

  「沒事，我什麼都可以做。」江采舟急急忙忙地說。

  「當場工？」我問道。

  江采舟臉色立馬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