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八章 惡（中）

  那個男人很奇怪，外面也沒下雨，他的傘卻不斷滴著水，但問題是………為什麼要在走廊裡面打傘？

  這種行為令我非常不解，難道……難道對方是…………

  神經病？

  說實話，大晚上見到這樣一個男人還是很恐怖的，黑傘黑西服還有黑皮鞋，裡面的襯衫領口上還系著一個黑色的蝴蝶結。

  面容白皙像是死了很多天一樣，即便他臉上的笑容很禮貌，可我仍舊覺得有些恐怖。

  「你……你是誰？」

  男人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他笑了笑，而後伸出手，似乎是想要將我扶起來。

  「女士，坐在地上小心著涼~」

  我無法形容那究竟是怎樣的一種聲音。

  起初我只注意到了對方那怪異的裝扮，可如今打量過後，我便發現對方的聲音似乎是有些古怪，我總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裡聽到過那種聲音，可絞盡腦汁卻是想不起來。

  我覺得有些詭異，因此並沒有和對方發生肢體接觸，而是自己撐著地面兒站了起來，警惕的望著那個男人。

  見狀，那男人也不介意，咧嘴笑了一聲之後，便伸手指了指旁邊的座椅。

  「路女士，要坐下來聊一聊嗎？」

  「聊一聊？」

  我反問了一句，似乎是感到有些詫異。

  「你想……你想要聊什麼？」

  「不，路女士，我想您恐怕是誤會了什麼。

  我受您召喚而來，因此我們之間聊什麼完全取決於您。」

  受我召喚而來？

  在聽到這番話的剛開始，我還是一頭霧水，可猛然間，我似乎是想到了什麼，抬頭再看向男人那張蒼白的笑臉，一個令人震驚又大膽的想法兒浮出水面………

  難道是………

  我看了看病房中熟睡的伊航，心臟「撲通撲通」的跳個不停。

  很多時候人就是這樣，在沒到來的時候總是各種祈求，希冀著自己的願望能在現實中得到實現，可等到所盼望的事情真真切切的發生在你眼前時，卻又會因此感到猶豫，就像是葉公好龍一樣。

  我十分緊張，即將到嘴邊的話也是糾結了半天也說不出口。

  倘若真是我的祈求召喚來了神明，那眼前的男人究竟是哪位神明？

  我平時其實並不信奉神佛這一類的東西，只是如今伊航病重，我又被逼的沒有辦法，只能寄希望於這些虛無縹緲的事情。

  祈求神明，便是人到絕路時最後的手段了。

  可如今神明真的響應了我的召喚，我卻覺得無所適從。

  不過我雖說不信神佛，可對於一些廣為人知的神靈神仙也是略有耳聞的。

  像道教三清，上帝，觀音菩薩這些。

  但眼前的男人似乎是沒有一個能和我記憶中的神仙對得上號的。

  與其說是神明，倒不如說更像是一隻鬼…………

  或許是看出了我心中的忌憚，那男人臉上的笑容也是愈發燦爛了，他好像並不在意我這略帶懷疑的目光，見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他便自顧自的收起傘，然後坐在了走廊的長椅上。

  「路女士，我覺得不管您信不信，我們都可以聊一聊，畢竟如果只是一場簡單的聊天的話，那麼您也不會有什麼損失，不是嗎？」

  聞言，我覺得男人說的有些道理，於是深呼吸了一口氣后，便是坐在了那男人的旁邊。

  「你……你真的能幫伊航他痊癒嗎？

  就是……就是沒…沒有任何副作用的那種？」

  問出了最關心的問題后，我又忍不住多加了一句。

  畢竟男人身上散發的氣息實在是有些不妙，我雖然想要讓伊航痊癒，卻不希望他被卷進某種詭異的事情當中，因此我必須要慎重一些。

  話落，男人將拍打了下衣袖，似乎是想要拍掉那根本就不存在的灰塵。

  「當然了，路女士，我們的宗旨可是讓顧客百分百滿意，只有您滿意了，我們的生意才能更好的進行下去。

  倘若是在完成訂單之後還會為顧客帶來不好的體驗，那我們可是要被老闆懲罰的。」

  顧客？訂單？老闆？

  說實話，在聽到這些辭彙之後，我的大腦是有些迷茫的，因為在我的印象中神明應該是非常古老刻板的存在，這種新時代所誕生出來的辭彙出現在神明口中，總讓人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違和感。

  正當我震驚之餘，那男人顯然是已經看見我的表情了，他捂著嘴巴笑了笑，而後對著我問道：

  「路女士，您該不會是將我當成了神明一類的東西了吧？」

  聞言，我不禁有些錯愕。

  「呃………難道……難道你不是嗎？」

  「哎呀呀，看來是我沒給路女士解釋清楚呢，很抱歉，在和客人談生意之前居然沒有做自我介紹，那還真是我的失職呢。

  路女士，還望您不要介意，那麼在訂單完成之前，請容我先做一個自我介紹。

  鄙人是長生殯儀館的二級推銷員，您也可以直接叫我十一，路過此地時聽到您心中的希冀，因此便過來推銷一下我們的服務。」

  長生……殯儀館？

  說實話，當長生和殯儀館這兩個有些違和的辭彙放在一起的時候，我總覺得對方像是過來戲耍我的。

  況且我需要的是能幫助伊航痊癒的神明，而不是什麼來自殯儀館的二級推銷員，還有十一這麼一個十分滑稽的名字。

  但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按理說遇到這種情況我應該生氣才對，可是每當我因為這種事不吉利后要生氣的時候，心中的怒火總會在不經意間消散，好像有一種奇怪的力量在左右我的情緒，讓我根本就生不起來氣。

  「路女士，您先不要心急。

  為什麼不先聽一聽我們的服務呢？」

  說罷，我像是一個泄了氣的皮球，我無力的擺了擺手，而後對身旁這位衣裝舉止都很奇怪的十一先生說道：

  「那你先說一說你們的服務吧。

  倘若能夠救下伊航的話，無論需要付出多麼沉重的代價我都不會猶豫，當然，你可能覺得我沒錢，但是我可以去賣身體零件。

  只要你們能夠完成我的願望，我身上但凡是成對兒的器官都能拿去賣。」

  「路女士不要心急，我們可不是什麼違反犯罪的組織，不會做這些折磨顧客的生意的。

  事實上您應該也能看出來，我們這一類人確實擁有常人無法企及的力量，您可以理解為神力，也可以理解為特異功能。

  當然，您也許覺得我是一位神經病，為了讓您能夠相信我們的手段，我並不介意先讓您見識一下這股力量的強大，就當是交易的附贈品了。」

  說著，十一先生覆蓋在了我的雙眼上，那種感覺冰冰涼涼的，令人很是舒服。

  這種動作持續了大概有三四秒，等到十一先生將自己的手拿開之後，我好像看到了有一縷黑氣附著在其手上，而緊接著，我便忽然發現多年來一直困擾我的眼疾居然在此刻恢復了！

  我向來是患有眼疾，不是很嚴重，但當情緒不穩定時眼前總會看不清楚，就像是蒙了一層霧似的。

  這種病說嚴重也不嚴重，可從某種角度上來講，又確實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我的生活。

  這是我出生時就帶來的毛病，就連醫生也束手無策，在經歷了這麼多事情之後，我的眼睛一直都無法看得很清楚，畢竟伊航他的生命危在旦夕，我又怎麼可能保持古井無波？

  可就是這麼一個困擾了我很長時間的問題，在十一先生手中卻像是眼睛中進了髒東西一樣那麼簡單，只是揮揮手，我的眼睛便完全能看清楚了。

  這不禁讓我對十一先生更加信任了幾分。

  「路女士，您現在感覺怎麼樣呢？」

  我點了點頭，回答道：

  「非常好，或者說……從我出生到現在，我的眼睛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好過。」

  「嗯，那就好呢，讓客人百分百滿意便是我們永恆不變的宗旨。」

  「這真的沒有副作用嗎？」

  我還是有些猶豫，再怎麼說眼前的一切都和我過去幾十年的認知背道而馳，對方既然是擁有特殊力量的人，那麼為何要幫助我們這種連幾千塊錢都拿不出來的窮人呢？

  誠然，他們所要的並非錢財，可我並非那些愛佔便宜的人，也明白這個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這個道理。

  倘若他們不要錢，那麼所需要付出的報酬可能遠比錢財要重要的多。

  我都已經到這個歲數了，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也都能接受，可伊航還小，我擔心伊航因此付出某種代價，之後一輩子都受其影響。

  他是我的孩子，因此我必須要為他排除風險才行。

  「您放心即可，關於您的眼睛是不會有任何副作用的，這算是我表明心意的一個小贈品，所以您完全不必在意。

  至於您兒子的事情……他年紀還小，因此自然不用付出任何代價，但您想必也能清楚，這個世界上並沒有免費的午餐，天上掉餡兒餅的事情不可能發生，如果真掉了餡兒餅，那麼也極有可能是陷阱。

  我幫了您這麼大的忙，代價肯定是要有的，只不過和我進行交易的對象是您，那麼報酬自然也就是由您來支付。

  請問……您能夠接受嗎？」

  「能否告訴我所謂的報酬是什麼？」

  「您的靈魂。」

  靈魂？

  在和十一先生接觸的短短時間內，我已經記不清我究竟被震驚多少次了，可交易靈魂這種事不論怎麼想都像是西方惡魔才會做出來的事情。

  好吧，我承認十一先生的裝扮和行為很像是故事中提到的惡魔，可這隻惡魔如今卻頂著一張典型的東方人面孔，是他本來就長這樣，還是說為了見我特意換了一張面孔？

  「路女士，我知道您在擔憂什麼。

  誠然，我當然不是那種悲天憫人的正派形象，所做的事情也更偏向於所謂的黑暗。

  對此我並不會否認，況且就算我不說您想必也應該能看出些許端倪。

  不過至於惡魔那種卑劣如螻蟻般的低級生物可不配和我們相提並論，利用蠱惑和矇騙的手段來收割靈魂，並藉此來維持那脆弱的生命。

  您兒子的病對我們來說什麼都算不上，但身為救命恩人，我們收取的靈魂自然也是另作他用，而不是用來吞噬。

  副作用當然是有的，只不過會降臨在您的身上，在您兒子痊癒之後，您仍舊能和他一起生活。

  我們是殯儀館推銷員，不是死神，並不會直接取走您的靈魂。

  不過等您死後，您的靈魂便由我們接納了。

  這樣做的代價就是，您再也無法轉世投胎了，不過您的靈魂在渡過冥河之後註定會忘記所有事情，你也記不清這一世所發生的任何事，因此交易靈魂和轉世投胎又有什麼區別呢？」

  說實話，十一先生的條件讓我很是心動。

  如果僅僅是交易靈魂的話，那麼這種代價完全在我可承受的範圍內，我的生活不會因此而受到影響，我也仍舊能陪著伊航長大成人。

  有一說一，我這個人還是比較豁達的，轉世投胎這種事我並沒有那麼熱衷，反正就像是十一先生所說的那樣，即便是能夠轉世投胎，我也會忘記這一世發生的所有事情，以一個嶄新的狀態開始新的人生，這樣的話，和我的靈魂被交易又有什麼區別呢？

  我的下一世並不會在乎伊航的死活，可如今的我終歸無法割捨心中的親情。

  他是我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我是他的媽媽，在這個連上天都拋棄了他的世界，我是他唯一的依靠。

  如果連我都放棄他了，那麼又有誰能夠拯救他呢？

  「當然，生意講究的便是互利互惠，你情我願，因此路女士不必擔心我們強買強賣。

  倘若您不願意的話，那麼我大可以就此離開，從今往後都不會出現在您的世界中。

  況且突然接觸到這種事情本身就令人難以接受，因此我可以留給您權衡利弊的時間，如果您什麼時候決定好了，直接撥打這上面的電話便可以。」

  話落，十一先生從懷中取出一張名片交到了我手上。

  那張名片很簡單，整體為黑色，沒有花里胡哨的裝飾與介紹，有的僅僅是一串奇怪的電話號碼，而且在電話號碼上方，同樣是用白色字體寫著「長生殯儀館」五個大字。

  「十一先生，我有個疑問。」

  「哦？路女士請講。」

  雖然十一先生的模樣有些嚇人，可不得不承認的是，十一先生待人接物卻是顯得謙遜有禮，好像不論發生什麼都不會生氣似的。

  我盯著他的眼睛看了一會兒，然後才輕聲詢問道：

  「既然十一先生擁有特殊的能力，那麼想必能夠輕易殺死我們這種普通人吧？」

  「路女士說笑了，我們只是生意人而已，打打殺殺的可不是我們該做的事情，我能猜出一部分您心中的顧慮，不過您大可放心，對顧客出手是最令人不齒的行為，我們是不會這麼做的。

  您想問的大概是，既然我擁有遠超常人的力量，那麼就算是不和您進行交易，恐怕到時候也能取走您的靈魂，對吧？」

  十一先生總是能猜到我在想些什麼，這讓我有些錯愕，可我在愣了一兩秒之後，便直接點頭承認了下來。

  「嗯，當然，我們確實能夠在不交易的情況下殺死您，並且取走您的靈魂。

  只不過這樣的靈魂對我們來說是沒有任何用處的，除了妄造殺孽以外起不到任何作用。」

  「靈魂之間……也有區別嗎？」

  「當然了，在您眼中每個人的靈魂都是一樣的，可對我們來說靈魂和靈魂之間也有所不同。

  您的靈魂對於我們來說屬於不可多得的珍品，因此自然是由我這種比較高級的推銷員前來進行交易。

  不過至於靈魂之間的區別以及靈魂對我們的用途……抱歉，這一信息屬於商業機密，因此我是不會透露的，還望您能夠諒解。」

  「嗯………」

  「路女士，惡魔這種生物和我們所擁有的力量完全沒有任何的可比性。

  可不管怎麼說，雖然很瞧不起惡魔這種生物，但不得不承認的是我們如今的所作所為其實和惡魔很相似。

  或許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我們不會用欺騙顧客的行為來促使交易完成，這其中的風險，需要承受的代價，我們都會如實擺在您面前。

  我們負責推銷，至於如何選擇則完全在您。

  誠然，不論是故事中還是人們之間的口口相傳，惡魔都不是光明偉岸的代名詞，可事實上就是，那些高高在上享受世人敬仰的神明，並不會注意到那些掙扎在陰影中的人。

  路女士大可以試一試拒絕與我合作，轉而去祈求那些偉岸的神明，看看他們會不會響應您的祈禱。

  我覺得不管過程如何，但只要最後能達成目的，那便是好方法。

  神靈不憐憫身處黑暗之人，那麼就算與惡魔交易又有何不妥呢？」

  說罷，我不禁沉默了下來。

  十一先生說的很有道理。

  在伊航生病之後，我不止一次的求神拜佛，祈求他們能夠憐憫我的孩子，讓奇迹降臨在我們這個苦命的家庭上，可我上的香火全部都消散在了空中，家中負債纍纍，伊航的病情也在不斷惡化，神明的恩光並沒有照耀在我和我孩子的身上，我們被這個世界拋棄，不斷滑落深淵。

  所以，就算是與惡魔交易又有何妨呢？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