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七章 惡（上）
「媽媽，我疼………」
夜深，我感覺到胳膊傳來一陣輕微的搖晃，那動作十分輕柔，我卻像是條件反射一般從椅子上坐起，眼睛還未睜開，嘴中便是快速開口道：
「航航乖，媽媽去給你找醫生。」
正說著，我顧不上走廊里的寒風，大步向外面走去，同時大聲呼喚著醫生的名字：
「張醫生，張醫生！！」
「來了來了，張醫生今晚不值班，請問您有什麼事嗎？」
一名有些憨態可掬的醫生從辦公室走出，一邊走還一邊穿著衣服，模樣也像是剛睡醒的樣子。
「醫生，我兒子他忽然就胃疼，您受累看看是怎麼回事！！」
我的聲音有些焦急，而此時醫生也注意到了我手腕兒上的手牌，一邊向病房走去，一邊開口問我：
「你是18床的病人家屬？」
「對對對！是的！！」
「行！我先去看看！
對了！你去那邊的護士站找陳護士，你就說18床病人有情況，讓她趕緊帶人過來！」
聞言，我心中不禁「咯噔」一聲，腳步向相反的方向走去，腦袋卻是忍不住回頭去問那名醫生：
「醫生，我兒子他會不會有事？」
「我也不清楚，要看過了才知道！」
說罷，那醫生便不再理睬我，轉身走入了病房。
我不敢耽擱，連忙向護士台走去，等找到了醫生剛剛所說的護士，我便看到她和另外一名護士帶著小箱子急匆匆的趕過去了。
我有些害怕，可由於害怕打擾醫生，最終只能是站在病房門口不斷向裡面張望著，等過了不知道多久，那醫生和護士才從病房中走了出來。
「醫生，我兒子他……他怎麼樣？」
「您是路伊航的媽媽？」
「是……是的。」
「唉，請您到辦公室和我談談吧。」
說著，那醫生便和幾名護士互相點了下頭，轉身離去。
心中不安的預感愈發強烈，可我仍舊是裝作沒事人一樣，隔著窗戶沖航航笑了笑，然後心情沉重的走到了醫生值班室。
「路伊航家屬吧？
不用這麼拘謹，坐吧。」
「哎，好……好的。」
我拉開凳子坐下，心情忐忑的問道：
「醫生，我兒子他………」
「唉………」
醫生先是嘆了口氣，而後就接著說了下去：
「您兒子的病情一直以來都是張醫生在跟進，不過我因為值夜班的關係，所以對此也有所了解。
說實話，有些事情說出來總感覺有些絕情，但身為醫生，我不能只挑著病人家屬愛聽的說。
您兒子的病情很嚴重，我想張醫生應該和您說過，這種病在國內可以說是十分罕見，並且僅有的幾例當中也沒有治療成功的案例。
如今我們醫院唯一能做的就是儘可能的去緩解他的痛苦，延緩病情發展，但您也看到了，所謂的延緩只是相對來說，病情的發展仍舊很迅速，甚至可以按照小時來進行計算。
就像剛剛那樣，哪怕是靠著最先進的藥物維持，您孩子的病情仍舊在不斷惡化。
實不相瞞，您孩子最多還能堅持三天。
對此………很抱歉，我們醫院無能為力。」
聞言，我險些從椅子上摔倒，最後還是醫生扶住了我，並遞給我一杯水喝，我才感覺稍微好了些。
雖然在生病的第一天我就得知了這一消息，可等到醫生下了最後通牒之後，我仍舊是感覺到如同晴天霹靂，一時間難以接受。
我們家是單親家庭，丈夫被兒子的病拖垮了，選擇了離婚，而我在此之前又一直是全職太太，只能靠著打些零工來維持生計以及兒子的治療費用。
為了治病，房子賣了，又背了一身債，所有的親戚都躲著我，生怕我開口和他們借錢。
可即便所有人都勸我趁早放棄這個孩子，我仍舊是我行我素，哪怕吃糠咽菜，背了一身債務，我也想將我的兒子救回來。
說實話，我並不在乎為了治病需要付出怎樣的代價，只要孩子能好好活著，那不管怎麼樣都是值得的。
身為母親，我只想讓我的兒子好好活下去。
僅此而已。
可即便是如此微弱的一個願望，卻都成為了遙不可及的奢求。
「路女士，路女士！您還好嗎？路女士？」
醫生的聲音將我的思緒拉扯回來，恍惚中，我點了點頭，向醫生示意我沒事，等過了一會兒后，我才試探性的問道：
「醫生，如果我們去京城那邊治療，會不會就………
您別誤會，我沒有不相信您的意思，我只是想……只是想………」
嘴中的話終究是沒能說出口，而醫生卻無所謂的搖了搖頭。
「路女士，您誤會了，如果能將孩子的病治好的話，哪怕您直接說我們醫院不行也沒關係。
身為醫生，我們只希望病人能夠痊癒。
可現在我們所面臨的問題並不是去哪家醫院的問題，而是事實就是如此，您孩子的病不論是國內還是國外都令人束手無策，以現在的醫療水平根本就不存在治癒的可能。」
我忽然感覺到心臟十分疼痛，就像是有一根針刺進去了似的，我捂住心口，壓低聲音對醫生問道：
「醫生，難道……難道就沒有什麼別的辦法了？」
聞言，醫生摘下眼鏡，面帶遺憾的搖了搖頭。
「很抱歉，雖然這麼說有些殘酷，可事實就是………與其相信現有的醫療手段，不如祈禱奇迹的發生。」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的值班室，明明值班室距離病房不過是十多步的距離，可我卻感覺像是走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腳步疲憊而又沉重，頭頂的白熾燈照在頭頂，我的影子延伸了很遠很遠。
我調整好情緒，推門走入病房中，那雙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如同寶石一樣耀眼，它是那麼的好看，卻深深刺痛了我的心。
「媽媽，你是去找醫生叔叔了嗎？」
「是的，你怎麼還沒睡呢？」
我盡量讓我的語氣柔和一些，以防被他察覺出異樣來，可聲音中的哭腔卻是怎麼壓也壓不下去。
「沒事的，媽媽，我不是很困。」
「聽話，睡吧，睡一會兒，明天還要去檢查呢。」
伊航看著我，卻沒有像往常那般聽話，他搖了搖頭，而後輕聲說道：
「媽媽，可以和你聊會天嗎？」
「聽話，航航，你現在需要休息，我們明天再聊天好不好呀？」
「可是……就一會兒好嗎？
媽媽，求求你了…………」
我本想著拒絕，可是在聽到伊航那近乎哀求的語氣后，最終還是心軟了下來。
聊會就聊會吧，以後我們母子還有多少聊天的機會呢？
「媽媽，我是不是快不行了？」
聞言，我心中一緊，而後責怪似的拍了下伊航的胳膊，動作很輕柔，心裡卻是分外揪心。
「別瞎說，你身體好著呢！」
「可我剛剛突然就感覺身上很痛，然後醫生叔叔和護士姐姐就過來看我了，最後還帶走了媽媽。」
「身體痛那是說明快要好了呀~
你看，你現在輸的液就是用來治病的，他們剛剛是在你身體里打怪物呢，等他們把怪物打跑了之後航航就能出院啦！」
「哇！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呀~」
「嗯！那媽媽可不能騙我呦！」
「小傻瓜，媽媽當然不會騙你的呀~」
伊航忽然就有些開心起來，我雖然心中悲痛，卻仍舊是強擠出一抹笑容，回應著伊航的善意。
很快伊航就睡著了，我給他輕聲講著故事，可故事還沒講完他便進入了夢鄉。
我無奈的笑了笑，將手中的童話書合上，等替他蓋好被子之後，我便輕手輕腳的起身，坐在醫院的走廊之中。
淚水再也不受控制，我盡量壓低聲音，怕因此吵醒伊航，值班的護士路過看到了我，卻只是惋惜著搖了搖頭，隨後便頭也不回的走開。
我沉浸在即將失去孩子的痛苦之中，為了不讓哭聲變大，我只能是咬著自己的胳膊，心中的悲痛深深折磨著我，我卻無能為力。
直到後來，我跪在醫院的走廊中，不停的對著天空磕頭。
在我以往的人生中，我從未有過像如今這般虔誠的時候，三清，菩薩，上帝，天使，閻王爺，我把我能想到的神明全部拜了一遍，祈求著他們能救救我的孩子。
不管是誰都可以，只要能救下我的孩子，無論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我承認有那麼一瞬間我確實想過要放棄他，如果沒有他的話，我可以很幸福的生活在這個世界上，不用體驗人生疾苦，也不用像個瘋子一樣跪在走廊中求神拜佛。
可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
他是我的孩子，是我懷胎十月掉下來的肉，也是我的唯一。
如果連我都放棄他了，那麼又有誰能夠拯救他呢？
那是我的孩子，我怎麼可能做到丟下他不管？
而就在我悲傷不能自己的時候，我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皮鞋走路的聲音，那聲音在安靜的走廊中顯得極為清脆。
我連忙擦乾淚水，想要起身讓路，但我剛一起身，便看到一個男人撐著傘站在我身後……
「女士，需要幫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