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六章 一如當年
蕭雲瘋了，瘋的徹底。
以至於楚玥瑤再次從街上看到他的時候，第一時間都沒認出來對方。
披頭散髮，手中拎著一壇酒，衣服上沾滿了油漬，周圍商鋪的那些人見到他都露出一副嫌棄的模樣，哪怕如今的蕭雲仍舊頂著蕭家公子的名頭，可實際上就連街邊的小販都能隨意罵上兩句。
他瘋瘋癲癲的，沒人願意搭理他，在看到楚玥瑤時，那混濁的雙眼像是泛起了一絲光亮，他搖搖晃晃的走上前，可還不等他說些什麼，便被楚玥瑤的侍衛按在了地上，動彈不得。
說起來也是可笑，這蕭雲曾經好歹也是一位踏入修鍊一道的武人，還被稱讚為有仙人之姿，可是這麼長時間過去了，整日荒廢，借酒消愁，如今竟然是連名普通侍衛都打不過了。
手中的酒罈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蕭雲卻毫不在意，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楚玥瑤，嘴中含糊不清的呢喃道：
「玥瑤，玥瑤，是我啊，我是蕭郎，你看看我，是我啊…………」
楚玥瑤只是隨意的瞥了一眼，便不再機會，與那馬車上的男子一同遠去，只剩下那落魄又邋遢的蕭雲癱坐在地上，像是個瘋子一樣念念叨叨，不知道是在說些什麼………
「楚小姐看來是放下了呢。」
聞言，剛剛還冷漠的楚玥瑤忽然展顏一笑。
本就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兒，如今這麼一笑更是明艷亮麗，宛若一陣春風，令人心曠神怡。
「江先生說笑了，我心中大概是早就放下了吧，如今看到他這般模樣，心中卻連暢快都不覺得有。」
「由愛生恨，可既然心中有恨，那便是還在意著對方。
若是連恨都沒有了，不管對方落魄與否，心中毫無波瀾，看來楚小姐是真的放下了。」
「其中多虧了先生，若無先生，我恐怕早就死在了那貧瘠的邊關之地了。」
話落，江祈年微微搖了搖頭。
「小姐說笑了，吉人自有天相而已。
只不過來的人是我，倘若我不來，小姐仍舊能得到如今的這一切，我在其中只是起到一個推波助瀾的作用而已。」
「於我心中，來的人是江先生，便已經是極大的幸運了。」
此時的楚玥瑤已經不再像曾經那般青春年少了，十多年過去，她已經從當初的少女變成了風韻少婦，雖仍舊美艷，可已不再如當年那般少女心性。
這些年發生了很多事，楚家原先的宅子已經沒什麼人了，只有一些下人定期打掃維護，太女即位，做了這大周史上第一位女帝，安淮公主府也變成了長公主府，楚玥瑤身為大周的長公主，一躍成為整個大周最尊貴的人之一。
白駒過隙，時過境遷，一切人和物都發生了變化，唯有江祈年一如當年，未曾改變。
這是他所經歷最長的一個執念，也不知道是楚玥瑤母親的執念太過強烈，還是楚玥瑤有所不舍，心生愛慕，總之直到近兩天，他才終於是感覺到執念即將結束。
長公主府修建的很是奢華，江祈年與楚玥瑤從馬車中走出來后，便是回到了長亭中稍作休息。
期間侍女想要為二人沏茶，卻是被楚玥瑤揮手攔下了。
「不必了，我親自來吧。」
屏退侍女之後，江祈年不禁笑著搖了搖頭。
「大周的長公主親自沏茶，江某實在是受寵若驚。」
說罷，楚玥瑤盈盈一笑，手中的動作卻是沒有停止。
「如今先生倒也是會開玩笑了，即便如今身為長公主，先生您不也一直稱呼玥瑤為小姐嗎？」
「習慣了而已，小姐您若是不喜歡，江某這便改口。」
「不必了，如今也只有先生才會喚我小姐了，時光如白駒過隙，一去不復返，過往種種雖說略有苦難，可到底也是刻骨銘心。
恐怕在先生心中，玥瑤一直都是那名柔弱無助的楚家小姐而已。
這沒什麼不好的，如今能與我回憶曾經之人，也只有先生您了。」
「小姐也長大了啊，一晃就過去了這麼久，當真是物是人非。」
說著，楚玥瑤卻是轉過頭來，面含笑意的看著江祈年。
「倒是先生一點兒都沒變呢，一如當年那般驚艷。」
「本就不是血肉之軀，又何談變化呢？
可小姐此言卻是有所疏漏，有些事情的變化並非是只顯露在表面的，往往越是那些肉眼不可見的事物，多年後才更令人唏噓。」
「所以……江先生也有些不舍了嗎？」
楚玥瑤的情緒忽然變得有些悲傷起來，她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江祈年，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麼，可張了張嘴，卻又沒發出任何聲音。
見此情形，江祈年也是微微嘆了一口氣。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他直到現在才真正理解三號為什麼會說要時刻記得自己的身份，不要迷失在執念的世界中。
本以為三號的意思是不要和執念世界中的主角產生太多共情，最後導致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誰。
可現在看來………
共情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明明是一位旁觀者，卻融入了這個世界。
十餘年不算短了，哪怕他所在的世界很有可能只過去了幾十分鐘，但是在這裡，他是確確實實的經歷了十餘年，能真切的感受時間的流動與變化。
這些年來他一直深居簡出，避免沾染上太多因果，哪怕是楚玥瑤平日里無事也很難見到他。
可即便如此，如今到了離別之際，也終究是心有不舍。
但……總歸是要離開的…………
「小姐，送君千里，終須一別。」
「先生………也要離開了嗎？」
說著，楚玥瑤的神情變得有些落寞了下來，明明是大周人人敬畏的長公主，管控著大周大半的經濟命脈，可如今卻像是一名委屈又難過的小女孩兒，眼中隱隱有淚花閃爍。
江祈年沒有說話，只是沉默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而楚玥瑤則是頓了頓，隨後便繼續說道：
「其實………我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的，只是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而已………
這麼多年來一直都是先生陪在我身邊，可如今連先生都要離去了，這諾大的公主府也就只有我一人了。
原先的我總想著先生哪怕會離去，但總歸不是現在，我們還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可以揮霍享受，我們還有充足的時間可以去告別。
可等這一天真的到來，我總是…………」
「小姐，我能理解的。
只是………唉……」
絕情的話終究沒能說出口，江祈年又何嘗不想快刀斬亂麻，省了這些麻煩事？
可十餘年的相處，早就讓他的這顆心軟了下來，哪怕是養個寵物都能建立起深厚的感情來，更何況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呢？
思來想去，語氣最終還是柔和了下來。
「小姐，我本就是應執念而來，如今執念已散，那麼我自然是該離開了。」
「那若是我的執念是不想讓先生離開呢？
這樣的話……先生是否就能一直陪在我身邊了？」
「自然是這樣的，其實若不是小姐您一直心中不舍，也許我早就離開了也說不定。」
聞言，楚玥瑤表情一滯。
可緊接著，江祈年便是繼續說道：
「不過我並不後悔，因為在小姐身邊的這段時間，我也很開心呢。」
話落，楚玥瑤忽然就笑了起來。
「我也是。
所以先生放心，玥瑤不會做那恩將仇報的事情的。」
「多謝小姐。」
兩人的語氣都很輕快，可任誰都能感覺到那對話內容之中的沉重，饒是以楚玥瑤如今的心性都禁不住紅了眼眶。
她轉過身去，不想讓江祈年看到她狼狽的模樣。
「江先生，您何時離去？」
「這要看小姐何時放手了。」
「嗯………先生，我們一起吃頓飯吧，便當做是玥瑤為您踐行了，過後便任先生去留。」
「好。」
這頓飯吃的很漫長，江祈年不善飲酒，可離別之日便忍不住多喝了幾杯。
楚玥瑤似乎也很少有這般放鬆的時候，她不再端著公主架子，就像是一個放下重擔的孩子一樣，滿懷好奇的問著江祈年許多事情。
江祈年則是很有耐心的回答楚玥瑤的問題。
二人聊了很久很久，吃飯的速度也是刻意放慢了下來，好像只要這樣故事就不會結束似的。
江祈年本以為楚玥瑤會喝醉，可那楚玥瑤雖說面色潮紅，可言談舉止卻仍舊端莊優雅。
「小姐，其實您今日里可以放鬆一下的。」
江祈年嘆了一口氣，輕聲說到。
聞言，楚玥瑤卻是笑著搖了搖頭。
「先生，玥瑤只是想在最後留下最美的樣子罷了。」
「抱歉。」
江祈年有些惆悵。
他又何嘗不明白楚玥瑤對他的感情？
可註定要離去的他又如何去回應對方的愛意呢？
最終，這頓飯還是結束了。
江祈年將寄存著姝蘭的平安符放在桌子上，而後與楚玥瑤一前一後推門而去。
故事的最後，他站在門前，回頭望著已經淚流滿面的楚玥瑤，輕聲說道：
「小姐，就送到這裡吧。」
「好。」
「走了。」
「嗯。」
空蕩蕩的房間內，楚玥瑤握著江祈年送她的平安符，一如當年母親送她的那般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