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之災
皇城外不起眼的山莊內,楚珩和林靖依然在葫蘆架下對弈。
一名中年男子疾步行來,拱手稟報:「殿下,庄外三十里處的山林里有人打鬥。」
楚珩落下一子,抬頭看他:「何人打鬥?」
「具體情況不知,」中年男子搖著頭,不敢隱瞞,「我們的人在山林外遇上金羽營的士兵,說是執行軍務,閑雜人等不得入內。」
楚珩驚訝,這裡已處在皇城不息城的把控之下,怎麼還會需要金羽營出動執行軍務?除非是其他勢力的據點山莊出了問題,但各方在不息城城外早已相安無事多年,在太后誕辰即將來臨這個節骨眼出事的可能性不大。
林靖突然道:「先前那位李將軍,似乎就是往山林方向而去。」
「不可能!」楚珩想也不想就斷言否定,林靖抬起頭微笑著注視著他,眼中仿若洞悉一切。
楚珩心念一動,李青玉的事他已上報楚皇,並言明利弊,除此之外,應該再沒人知曉她的身份,山林的打鬥應該不是針對她。但他仔細一想,出了那片山林往北就是太玄道宗在城外的據點太玄庄,他有點不敢確定,沉默片刻后才吩咐中年男子:「再去探探。」
中年男子領命欲走,楚珩又沉聲道:「讓我們的人小心為上!」
金羽營由楚皇直接掌控,惹上他們,一個不好只怕會引起楚皇的猜忌。
與此同時,山林里那支金羽營出勤的隊伍很快執行完軍務,迅速收拾后就離開山林,領頭的將領則進入皇城復命,不多時慶國公梁德輝進宮晉見楚皇,而後又匆匆回到國公府,臉色陰沉地吩咐管家:「把小姐關進祠堂,禁足半年!誰都不許替她求情!」
這是打算把梁冰冰關到太後娘娘誕辰前。國公爺剛從宮裡出來就下了這道命令,沒有絲毫轉圜的餘地,梁冰冰究竟犯了什麼錯?竟然觸犯聖顏!
管家一驚,神色凝重地領命而去。
皇庭萬朝宮內,楚皇坐在矮榻上,榻前木一正低頭斂眉,垂手而立。
「不息城太平太久,城外竟然出現山賊,打傷了巡邏士兵不說,還驚動了金羽營。」楚皇神色晦暗不明,嘲諷著冷笑,「你信么?」
木一沉默不語。
「金羽營如今有孤在背後撐腰,倒是一家坐大起來,」楚皇冷哼,旋即啪一聲拍在榻上,「食君之祿,卻行欺君之事,好個金羽營!好個劉紫金!」
楚皇一臉怒容,沉默半晌,恢復平靜,方問:「孤讓你派去的龍衛呢?」
木一拱手:「幸不辱命。已無大礙!」
楚皇神色複雜地點頭,揮手讓他離開,而後獨自坐在榻上沉思良久,才一字一頓念出一個人的名字——李青玉。
低沉的聲音飽含複雜的情緒,如石子掉落平靜的湖中,激起的漣漪久久不得平復。
城外某處山谷腹地,李青玉很快就醒轉過來。她長年駐守西疆,警惕心極強,之前遇襲時身心緊繃、神魂高度警惕,得救后猛一放鬆之下身體承受不住才昏了過去。
她趴伏在樹枝鋪就的「床榻」上,身上依然穿著被血浸透的衣裳,後背的箭已經被拔出來,皮開肉綻的傷處已被處理好,只隱隱作痛。想起昏迷前聽到的聲音,她睜開眼睛,入眼光線昏暗,鼻尖是濕潤的泥土味,混雜著一股難言的藥草味,這是一處隱蔽的山洞。
「醒了?」
一道熟悉的男性嗓音傳來。
李青玉循著聲音處抬頭看去,一個高大的身影坐在火堆前,火堆上架著一口石鍋,鍋里咕嚕咕嚕地正冒著氣,一股濃郁的苦澀藥味蔓延開來,充斥在山洞裡。
那人撥弄著炭火,轉過頭來笑問:「感覺如何?」
髮絲凌亂,臉上鬍子拉扎,裝束上不修邊幅,果然是那飛舟上同行的落拓男子。
「死不了。」李青玉抿著唇,眼底閃過一道暗光,「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們早已分道揚鑣,而今他又出現在她危難之際,怎麼說都不是巧合。
落拓男子不說話,捏著衣袖將石鍋端起放在一旁,不知從何處取出一隻處理好的山雞,架在火上烤著,又取出一把扇子,輕輕地扇著石鍋里的湯藥,才答非所問:「不急,葯馬上就好。」
李青玉撐起身子靠著山洞石壁坐著,看著他掏出一枚藥丸丟入石鍋中,不一會兒苦澀難聞的藥味漸漸被一股誘人的清香掩蓋,沁人心脾,令人神清氣爽、精神大振。她心中一動,問道:「這是什麼?」
「塑體丹,可以洗筋伐髓,修復筋脈。」落拓男子很爽快地隨意回道,「你的經脈已碎,服用這種丹藥正好。」
「你……」李青玉震驚,皓瀾大陸只有隱世家族才有涉足丹藥的煉製,其他勢力並無這種煉丹手段,因此丹藥十分稀少且彌足珍貴,一枚丹藥常常是千金難求的地步。
而落拓男子卻渾不在意,十分大方的添在葯里給她喝,這讓她不得不懷疑他究竟有什麼目的。
落拓男子暼了她一眼,嗤笑一聲:「怎麼?很驚訝?只有你們這窮地方才會……」
他說到後面已放低聲音,聲音幾不可聞,李青玉聽得不真切,皺眉問:「你說什麼?」
「沒什麼,」落拓男子聳聳肩,從儲物袋取出一隻碗,將葯湯倒入碗里,站起來遞給她,點點下巴,道,「喝了。」
「多謝!」李青玉接過碗,卻驚訝地看著他完好無損的腿:「你的腿?!」在飛舟上,她清楚的記得落拓男子一副拄著拐杖不良於行的樣子。
「不過是斷了條腿而已,接上即可。」落拓男子不以為意,示意她喝葯,「慢慢來,會很痛苦。」
李青玉這才低頭,把目光放在手裡的那碗葯上,濃黑的葯湯冒著白氣,散發著誘人的清香。
落拓男子再次提醒她:「仔細點。」
她笑笑,不以為意,端著碗一飲而盡,下一刻便痛倒在地。
「固執!」落拓男子搖搖頭,嘆氣。
李青玉的臉色蒼白得幾乎透明,身上大汗淋漓浸濕血衣粘在身上十分不適,只覺那碗葯湯化作一根根牛毫細針鑽入身體的每一寸,鑽心刺骨的疼痛,如針砭,如刀刻,如抽絲剝繭,如萬蟲啃噬……就連神魂都在顫抖。
但疼痛並不能讓她屈服,她緊緊咬著牙一聲不吭,忍住一陣比一陣更尖銳強烈的痛,不知不覺山洞外已是深沉黑夜。
落拓男子依然坐在火堆前,津津有味地吃著烤雞,一邊饒有興緻地看著李青玉咬緊牙關硬挺。
李青玉挺過這陣痛苦,虛弱地睜開眼:「多謝!」
落拓男子嘿嘿一笑:「別謝的太早,這才是剛剛開始……」
話音未落,那鑽心刺骨的疼痛又開始發作起來,李青玉只覺這痛感比之方才強烈數倍,差點就讓她忍受不住痛呼出聲。
原來這只是剛剛開始……
耳邊只聽落拓男子絮絮叨叨:「洗筋伐髓、重塑經脈哪有那麼容易?據說每個人服用塑體丹后,經歷的痛苦因人而異,有的時間長,有的時間短,有的痛苦一些,有的就跟沒事人一般……我沒試過,也沒見過,不太確定,你可要挺住呀。如果熬不住,嘿嘿,你就廢了……其實我還真不知道這塑體丹究竟有沒有傳說中的效果,不過你試上一試便能知道。不過話說回來,你倒是挺信任我的,不問一句就一口飲盡,你就不擔心我給你喝的是毒藥嗎?嘖嘖嘖,這讓我都覺得有些過意不去了……」
這混蛋!
李青玉倒吸口氣,她對丹藥不了解,塑體丹雖有所耳聞,但並不清楚藥效如何、有何副作用,想著落拓男子幾次三番救她,不至於再多此一舉去害她,因此才草率地喝下那碗葯。
不過這已是既定事實,李青玉不再糾結,只覺腦中發昏,疼痛在四肢百骸蔓延,她忽的心中一動,神識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著,她不設防之下被拉入昏暗的空間內,待反應過來時,才得知神識已在那隻鈴鐺空間內,時間靜止,痛苦也彷彿不在。
「咦……」落拓男子驚奇出聲,注意到李青玉臉上的痛苦在漸漸褪去,神情變得安寧祥和,她這是挺過去了嗎?
他雖然驚奇,卻沒有去探查李青玉體內,而是陷入沉思。
不知不覺,三日已過,李青玉神識從鈴鐺空間退出來,悠悠醒轉,山洞內火堆未滅,落拓男子卻不見蹤影。
望向山洞外,山洞外漆黑一片。她收回眼神,開始檢查自己的身體。
身體雖然虛弱,但外傷已愈,筋脈已經重塑!
李青玉驚喜交加,忙起身就要打坐修鍊。
「你經脈才重塑,還很脆弱,莫要輕舉妄動!」
落拓男子突然現身,丟給她一隻玉瓶:「這是三粒固體丹,每日服用一粒,三日後方可修鍊。」
李青玉捏著玉瓶,直直看著他:「你兩次救我,又贈我丹藥,有什麼目的,不妨直言!」
「爽快!」落拓男子打了個響指,在火堆前坐下,取出一隻野兔架在火上烤著,才道:「我要你替我做一件事!」
他又是救命又是贈葯,所求必大,李青玉提醒:「我的修為已無,只怕無能為力。」
「修為之事你無須擔心。」
李青玉聞言心念一動:「你有辦法恢復我的修為?」
落拓男子不置可否:「這個不急。」
李青玉壓制住內心激動,想起幾日前的山林遇險,這才又提醒:「我遭人暗殺,怕是惹了人……」
「不必擔心,」落拓男子咧嘴一笑,「我知道是誰欲除你而後快。」
果然如此,不然他怎會如此湊巧的出現且救下她?李青玉鬆了口氣,問:「能否告知?」
落拓男子點點頭,直言不諱:「是慶國公之女梁冰冰。」
慶國公之女梁冰冰?李青玉在腦海中翻找,卻絲毫沒有印象。
落拓男子替她解惑:「梁冰冰對楚珩有意,楚皇也有意撮合他們,只是奈何楚珩對她毫無心思。而你恰巧出現在楚珩的山莊,還讓他費盡心思留你在山莊並為你醫治,你說愛而不得的梁冰冰會如何對你?」
就因為她出現在楚珩身邊,就招來殺身之禍,這簡直是無妄之災!
李青玉只覺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