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碧落雲生恨（二）
其實，蘇榆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碧落城的秘事，不知道所謂的傀儡，不知道池許的任務。
他被保護得太好了，比起池許和江菱嵐的煩惱，他在血月殿的大多數時候是在插科打諢。
可是，這不意味著他是個傻子，自棠城拍賣回了血月殿，他就覺得池許躲著他，菱嵐姐也不知蹤影。
剛回去的時候，明明和以前每次任務失敗一樣，不過是被罵一頓，大不了受些皮肉之苦，可這次，他剛回去就被支走了，隨後就找不到江菱嵐和池許。
等到他再見池許時，才發現他的身上多了許多莫名的疤痕，像是野獸撕咬所致。
自那之後，池許就躲著他了。
「哥，菱嵐姐呢？」
沒人應答。
「哥，你去哪，等……」
「滾！」
自獨孤溟將江亦喬帶走，池許也不見了，偌大一個血月殿，竟沒一個能與他說上話的人了。
……
他絕不會想到，再見面時，見到的卻是他最狼狽卻又最溫柔的樣子……
那日他聽到江穆與墨城談話提及碧落城，說來也怪，他打心底地認為自己必須去一趟，這才去了碧落城，哪料一進城門便被襲擊，他身手不好便只得跑，天陰沉沉的，夾雜著大雨將至的空濛，他就在點閃雷鳴里躲著，打著。
身後追著的是張牙舞爪的怪物，他不敢多回頭，卻險些被撲倒，可他沒有預想中的被利爪抓到，一隻冰涼卻有力的手拽著他，下一秒，一個熟悉的身影擋在他身前。
「小榆，去廟裡躲著，別出來！」
隨著他話音落下的是一道驚雷與緊隨其後的瓢潑大雨。
「我不！」他獃獃看著面前的人，咬著牙喊。
他看到他回過頭，雨水順著他的下顎線流下，他說：「……聽話，別給我添亂。」
他被推進破廟，池許重重甩上門，從外面掛上了門閂，轉身就被一群怪物淹沒。
他不知道自己撞了多久撞開了門，池許就站在那裡，渾身是血，周圍到處扔著殘肢斷臂，卻依舊剩著數不清的傀儡。
「哥！你快進來！」
「哥！回來！」
匕首使得乾淨利落，精準斬斷一個傀儡的脖子，他轉身跑回破廟，兩人緊緊推住了門，蘇榆注意到他握匕首的右手虎口已經裂開，肩胛，手臂，腿，到處鮮血淋漓。
池許呼吸粗重，嗓音也沙啞，往日罵蘇榆的嚴厲一分沒少反而像是加多了：「誰讓你擅自跑來這裡的？你知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就會給我添麻煩！」
「對不起……」
「嘭！」
那是重重的撞擊。
「行了，別廢話！去裡面找我的制魂鈴！」
蘇榆不敢耽誤，飛快地翻找著，池許一個人擋著門板，雷聲夾雜著含混不清的嗚咽與咆哮，像劈進了蘇榆的心。
「找到了！」他趕忙遞了鈴鐺給池許。
「退後！」池許一手搖鈴一手拽著蘇榆，往後退著步子。
可意外陡然發生。
「怎麼會……」
他明明搖了制魂鈴……為什麼不起作用？！
電光火石之間，池許轉身撲向蘇榆，身後之物利爪沒入他的脊背，他慘叫一聲，卻未曾躲離，而是儘力護著身下的蘇榆，任憑利刃撕扯，疼到沒有知覺。
就是一瞬間，那怪物又折了回去，他們聽到了藏在嘶吼聲背後的搖鈴聲。
池許的制魂鈴就在不遠處……有其他人，可以操控這些東西……
司空宸來時，他已經抱著池許坐了一天一夜。
池許在闔上眼之前分明還如往常一般的罵他：「男子漢……哭哭啼啼像什麼話……」
他的後背狼狽不堪，碎肉沾著臟污的泥水，血流如注，他臉上毫無血色，眼神里都像是沒了更多的精神而少了平時的銳利，看著蘇榆努力吸著鼻子不讓自己哭出來的模樣，居然笑了笑。
「別哭了……有人害你哥……好好活著，等……等人來救你……給你哥我，報……」
一句話斷斷續續，他終究沒能說完，他好像是想抬手，可是沒能來得及。
蘇榆就這麼哭了幾個時辰，隨後又後知後覺地拿袖口擦了擦臉和眼睛，卻糊了一臉的血和泥。
然後，就再哭不出來了。
他看見司空宸進來，看見司空宸握緊右拳指甲切入皮肉滴了幾滴血，聽見他說了一聲「對不起」。
「你滾。」他斬釘截鐵地出聲。
司空宸沒有反駁，而是說：「別留在這裡，至少……帶他去個乾淨些的地方。」
蘇榆驀地笑了，搖了搖頭：「用不著你來管。」
司空宸覺得很不好受，他是想將池許制服沒錯，畢竟他們把活人變成這幅鬼樣子原本就是不對的，何況他已經答應了清漣找到他娘，可他……從沒想過殺了池許。
他不能否認，池許也中了毒，自然受到限制，但他也能看出來，池許應該早已服了解藥，他為什麼不離開？這碧落城裡究竟又發生了什麼？
蘇榆……又為什麼會在這？
「我哥老是說我窩囊。」蘇榆忽然開了口，語氣中是一種心如死灰的哀然。
「可他是這世界上待我最好的人了。」
「他做的那些事……明明都不是他想做的。」
「所以人都當我是個傻子，但我也長了眼睛，也不是個啞巴，我知道江大哥自從那件事之後就開始針對我哥。」
司空宸默默聽著，心裡挺不是滋味兒的。
心狠手辣的江穆也好，口嫌體直的池許也好，含怨隱忍的江菱嵐也好，他們弄丟了一個江亦喬，便不想再將蘇榆弄丟，可誰能想到，他們護了多年養出來的不諳世事的少年，就這麼輕而易舉的染了淤泥。
「都怪我。」蘇榆輕輕說著，嗓音啞得厲害，「都怪我，我不應該盲目過來，給二哥添亂。」
司空宸想說什麼，又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啞然而已。
他終究沒能開口，脫了來時剛披上的氅衣，披到蘇榆身上，又眼睜睜看著他脫下來蓋到池許身上。
他再沒說其他，放下了一包碎銀，然後繼續出去找線索，畢竟，他還需要給清漣一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