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濁酒醉無憂（一）
矮几之上的杯盞瓷器噼啪落地砸成碎片。
「呵，好一個只愧對小喬一人……你當然愧對她！」他的聲音沉啞得可怕，緊握成拳的手微微顫抖。
「是我帶走小喬，用藥除了她的記憶，是我對不起她。」獨孤溟的聲音頓時帶了些失魂落魄。
「你不是問我為什麼突然讓你來嗎？獨孤少主貴人多忘事，定然不會記得今日是什麼日子，七年之前的今日，便是我雙親死於你手之時！」
眼前之人自詡君子，在江穆看來，卻是殺人不眨眼，什麼狗屁翩翩公子溫潤如玉，放在他身上就是玷污這兩個詞！
獨孤溟辯無可辯。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他闔了雙目，復又睜開：「我……代浮光殿敬過伯父伯母，當年之事，雖非我所為……」
「夠了！說來說去，你不過就是不承認罷了！你以為這些年我為何沒攻上你浮光殿？不過是看在你將韻兒養大的份上！」
江穆打斷了獨孤溟的話，深吸一口氣，他的情緒才勉強平穩，竟褪去了眸子里常含的陰毒，他的聲音輕了下來：
「我不給你浮光殿添堵，但我雙親忌日，請你來給他們上柱香不為過吧？」
獨孤溟皺緊的眉頭才鬆開：「可以，是我對不住他們。」
江亦喬就在殿外。
她的雙目被一條黑紗遮著，她雖然看不清，但憑記憶也知道這裡是主殿，而裡面說話之人，從他一開口，她就知道，是獨孤溟。
後面的事她不知道了，他們沉默著拉著她的胳膊沿著一條陌生的路，把她帶去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眼上的黑紗被取下，眼前是兩個墳冢，立於中間的墓碑之上刻了一行大字：
「家父江無盡，家母常溫妍之墓。」
若細看，便能發現下面還有一行小字――「浮世無情，歃血方寧。」
「二小姐，今日是老殿主和夫人的忌日。」
只丟下這麼一句話，兩人便匆匆離去，獨留江亦喬一人站在那裡，不知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
獨孤溟說：「我愧對的，只有小喬一人。」
獨孤溟還說：「是我對不住他們。」
江亦喬笑了，笑得凄然。
江亦喬啊江亦喬，這回聽到了么，他自己說的啊……
――――
「當真有此事？」
殿內，龍衍的神色凝重，皺眉看著階下端正站著的九謠，似乎已經從她的眉眼裡看到了某種熟悉感。
「民女不敢欺瞞陛下，倘若陛下信不過我一個小女子，也當相信趙醫師，這幾日我與趙醫師都是按照治療寒症的方式為殿下治療，殿下已頗有好轉，不日，便可痊癒。」
「可在昨日，殿下在服了附子湯藥后喝了參湯，導致病情突然惡化，現下情況已好轉。故而我推斷，當年余神醫誤診一事定有蹊蹺，他定然是為惡人所陷害。」
九謠低著頭開口，她的內心無疑是緊張的，要知她現在幾乎背負著之前的欺君之罪，若要道出原委，須得告知陛下他們的診斷結果。
但她必須將這件事說出來，必須這麼辦，因為那人，那個被判為誤診誤治導致五殿下前途盡失而險些被滿門抄斬的神醫，正是余冼。
龍衍的神情她看不清，但定然不會是平靜如水。
他們找到了五殿下病難醫的原因，趙醫師尚在五殿下府，她卻隻身來了皇宮。
只因趙醫師告訴她：
「當年，我的老友余冼，因制出那殘魂蠱之解藥被尊為神醫，卻因此事遭了大難，幾乎家破人亡。」
九謠當時是拿著一個杯子的，掉到了地上，碎沒碎她不知道，因為那時她的腦袋在嗡嗡作響。
趙醫師的聲音還在耳邊：「大冬天，被抄了家，他帶著一家老小逃出了炎國，通告先是貼滿了皇城，再是整個炎國，他沒了去處……」
原來，這位無意招致橫禍的神醫便是自己的師父……
原來，他當年說的「再沒有人需要我奮不顧身」是這個原因……
「趙前輩，余冼醫師，正是我的師父。」
九謠話出口，趙醫師愣住了。
隨即覆上他面龐的便是悲戚與震驚。
大殿。
「小丫頭，你可知你在幹什麼？」龍衍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九謠，蘊著些難以置信，卻又分外嚴肅。
九謠撩起衣擺跪地，聲音不卑不亢：「陛下，民女莫九謠，斗膽為余冼余醫師洗冤。」
她不再猶豫地將面紗摘下，少女的面容便暴露在了龍衍眼前。
她的聲音帶著怯意，卻又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陛下，民女深知之前對陛下有所欺瞞，還望陛下相信我，不出半月，五殿下之症便可痊癒，害殿下之人我定會找出，屆時還望陛下昭告天下，還我師父一個清白。」
像足了他記憶中那人，那人當年……也如這般，明知欺君罔上罪不可恕，依舊倔著性子出口成章。
那人便如九謠這般，她說：「陛下，民女深知之前對陛下有所欺瞞，還望陛下信我，不出三日，那些流言蜚語，便可仿若重未現世。」
即便眼前少女的畫像曾被他作為通緝令掛在皇城足有三年……
他終是沒提九謠與趙醫師背著所有人以寒疾療法治療龍玄璟。
「那便准你。」
九謠有些喜出望外，長身磕下，隨即又道：「陛下，若我治好了五殿下，可算立功？」
龍衍有些不明所以：「自然。」
「那陛下可能滿足我一個要求？」
龍衍看到了這個小丫頭眼中一閃而過的狡黠，忍不住輕笑，帶著些揶揄：「你膽子夠大，且不說你這自信是誰給你的，條件已經答應你一個，你還不滿足么？」
九謠故作乖巧：「為我師父正名，是陛下欠他的，治好五殿下，您便欠了我。」
她明明說過，要讓陛下同意楚軒陽回江渝，她定要抓住這個機會。
八皇子近乎為痴兒，龍玄璟幾乎成了龍衍的獨子，對他的重視程度自然很高，不然也不會一怒之下就將余家滿門驅逐出境，這便是賭注。
九謠想過不會那麼順利，不想龍衍竟真的答應地爽快：「成，朕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