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世事堪玩味(二)
九謠的生活難得地平靜了大半個月,如今已是八月份,快到中秋,京都的秋味兒已經很濃了,隨處可見紛飛的黃葉,天也涼了。
這些日子余冼並不在家,說是要外出遊歷,過幾日回來,結果一走半個月,留下兩個不會做飯的呆在小木屋,到如今,那廚房已被燒了三次。
這幾日江亦喬的心情倒像是好了許多,只是三天兩頭地往外跑,每次回來還一臉喜色,搞得九謠一頭霧水。
九謠暗想:這小丫頭背著她搞什麼鬼?
這麼些天,九謠的廚藝倒是精進不少,實則,勉強能看而已,和余冼一塊住了六七年,她一個女孩子,余冼卻從不讓她做這事,簡直就是溺愛。
今日的江亦喬又是早早便出了門,許久沒有看到她快樂地蹦蹦跳跳的樣子了,九謠提了菜籃子緊隨其後。
她並不是刻意跟著江亦喬,只是單純地上街買菜,涼絲絲的風吹著,她忙忙裹緊了外衣,握著籃子的手下意識地縮回衣袖之中。
不遠處的台階上坐著一名老者,衣衫破舊但很乾凈,眯著眼睛,老態龍鍾,他手中拿著一個銅碗,許是個乞者。
九謠向來受不得這樣的場景,便走至老者面前,往那銅碗之中放了幾塊碎銀。
「小姑娘,好人有好報。」老者緩緩開口,隨即向她抱了抱拳。
大概是出於醫者本能,九謠注意到他手背上有一塊黑紅斑痕,像是灼燒所致。
她正欲離開,那老者卻再度開口:「你還有銀兩嗎?」
九謠驚詫,這老人對她給的那些不滿足,還要?
「我可否拿一物與你換些碎銀?」老者又一次開口,九謠才知自己方才有些小人之心了。
她頗有些歉疚之意:「不知老伯所說的是何物?」
老者的雙手有些顫顫巍巍的,從從胸口處取出一塊疊得整整齊齊的絹布,像是裡面包裹了什麼東西,鼓鼓囊囊,足有兩個巴掌大。
「偶然所得,無甚用處,典當行不收,倒不知能否換些錢物,銀兩不值,銅錢也無所謂。」
絹布被緩緩打開,九謠愣了一瞬,裡邊包著的,竟是一本古書,看著缺了些書頁,像是殘卷,微微泛黃,卻依稀可辨出扉頁之上的框內寫的是「夜殃曲」三字。
別的尚看不出,至少,這當是一本曲譜,她也不知要來何用,但又不忍拒絕,這老者也實是可憐,這回她直接將一兩銀子遞於他,拿過那本皺巴巴的書,權當是積德了。
九謠拿著那本殘譜隨意翻了翻,細看才發現,這竟是一本笛譜,倒也不算是白買了。
翻到最後一頁,九謠卻忽然被一行小字所吸引,她瞳孔微縮,怔怔看著那行字――「夜殃此曲,安魂或亂心魄,奏笛者既姽嫿於幽靜兮,又婆娑乎人間。」
先別論是什麼意思,但她看到一個熟悉的詞:姽嫿。她回頭看那老者,卻早已沒了蹤影。
一種毛骨悚然之感襲上九謠心頭,直是叫她覺得後背發涼。
她現在只想趕快回到木屋,迫不及待!然後……她或許可以試試這究竟是個什麼曲子,才會說是「安魂或亂心魄」之曲。
與此同時,江亦喬正與江菱嵐並肩坐在一起,聽著江菱嵐講關於她們的事,關於過去血月殿的事。
「原先的血月殿並不在如今的地方,那時的血月殿啊,依山傍水,風景可真好,後山有一片小林子,大哥帶了我去抓小雀兒,還說要帶回去給你玩呢,那時,你才四歲,是個粉嫩嫩的小丫頭。」
「可結果,抓了整整一個下午,都沒能抓到一隻活的,都是大哥用箭射下來的,因為實在氣不過,大哥就將那十幾隻死鳥給烤了,聽說之後你可是還哭了一通,鬧個沒完。」
江亦喬忍不住笑出聲,腦海中已經浮現了這些景象。
「最後還是爹爹,捕了兩隻可好看的鸝鳥,才將你哄好了。」江菱嵐的聲音輕輕柔柔,聽著很舒服,甚至可以叫人彷彿身臨其境。
江亦喬選擇了相信江菱嵐,到如今,除了江穆所說的父母逝世的場景,與那場莫名的大火,自她記事起的全部記憶已經可以串連起來,可是,沒有關於獨孤溟的任何記憶。
按理說,她應當很久之前便與獨孤溟相識了,難道,真如江穆所說,獨孤溟為了不讓她知道某些事而用某種方式除去了她的記憶?
想著想著,她便覺有些失落。
「小喬,你怎麼了?」看到她忽然黯淡的神色,江菱嵐偏頭問她。
「嗯……沒事,我就是在想這些事,忽然有些感慨而已。」江亦喬應道。
在她的記憶中,江菱嵐一直都是這般,格外善良,經常會心軟,對她也很細心,很溫柔。
那些回憶才讓她感受到了溫暖,而非上次在血月殿所見的蕭瑟冰冷。
正如江菱嵐所言,她原來的家庭很幸福,很美滿,有疼愛她的父母,兄長和姐姐,但就是一場大火讓這些付之一炬,她還記得那個揮之不去的場景――獨孤溟將她從大火中帶出,他說:「從今日起你便喚作江亦喬。」
想到這裡,她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她還是不敢相信,這真的就是事實,他明明待她那麼好……
心底的另一個聲音對她如是說:江亦喬,他是因為愧疚,他是因為欠了你江家!
痛!
撕裂一般,那詭異的頭痛又開始了!
江亦喬用力捏著手中的瓷杯,她可以聽到江菱嵐在呼喚她,可她無法回答。
「小喬!」
「啪!」
杯子碎了,那碎片划傷了她的手心,鮮血淋漓,汩汩而流,滴落在地板上。
待她終於緩過神來,手上的傷口已經被處理過,細細包紮好了。
「小喬……你剛才怎麼了?」江菱嵐緊張地看著她,捧著她被劃破的手。
「姐姐……」江亦喬的聲音帶了些沙啞,她忽然有些想哭,但又哭不出來,「爹娘……究竟是……」
江菱嵐似乎知道她要問什麼,她像是在逃避這個問題,緩緩低下了頭,聲音低若蚊吟:「我也不知道……」
江亦喬可以看出她內心的掙扎,誰都沒再說話,只是靜默著。
直至江亦喬終於開口:「我該回去了,再晚些阿謠會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