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英雄難過是情關
宇文燁溫柔一笑,伸手輕輕捏捏蘇紫陌的鼻梁,卻得不到半點回應。
“四哥,紫陌她……”宇文澈看著宇文燁的模樣,不由得心中一痛。
“她還在。”宇文燁十分肯定地說。雖然氣息已經十分微弱,雖然鍾隱已經宣布了放棄,隻要有一絲希望,他都不會放棄,他已經遣葉煥派人到洛城去尋帝師慕容了,並出動了他在暗處的勢力暗樓去訪山問川,尋找名醫,他不放棄,絕不!
“哎……”宇文澈長歎一聲,看樣子他是勸不動他了,情這一字果然是英雄難關,他輕輕退出主帳,吩咐了一下守在外麵的莫非,就先回去休息了,戰事結束,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這些天,有他忙的了。
月至中天,整個皇國兵營,除了巡邏士兵的腳步聲之外,就再無其他聲音,一個白影飛快地掠過。守在主帳外的莫非條件反射性地將手緊握在劍柄上,下一秒又鬆開,對著空氣略微點頭。下一秒,白影掠入主帳中。
蠟燭微微搖晃,此刻的司空逸看起來像是鬼魅,他出手之快,連宇文燁也不曾防備。他將手中的號鍾琴放在矮幾上,揮手將伏在床邊的宇文燁推開,走上前細細打量蘇紫陌的臉。
“冤家!”司空逸輕輕怨怪一聲,抬手結了一個印引動了主帳外的陣法,隨後輕歎,將蘇紫陌抱起,旋身坐到矮幾前,讓蘇紫陌以一個舒服的姿勢窩在自己懷中,起手落指,琴音盤旋。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
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豔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
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從我棲,得托孳尾永為妃。
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
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餘悲。”
一遍一遍,聲音從清亮到喑啞,懷中佳人卻不見絲毫動靜,眼見得天色漸白,指尖絲絲血跡滲出,那雙熟悉到骨髓的褐色瞳孔始終不得見。司空逸長歎,紫色眼瞳透出一種傷痛,無奈,他不得不將蘇紫陌抱回床上,用被子輕輕包裹,揮手收琴解陣,徒留一抹微不可見的血跡在她的左耳後桃花胎記處。
黎明,第一縷曙光落上主帳,宇文燁驚醒,第一反應便是去探蘇紫陌的鼻息,還好,她並沒有離開。宇文燁揉了揉額角,暗罵自己怎麽會睡著,卻在收回視線的時候撇到了她的發鬢,微微的淩亂說明有人來過。他微微眯了眼睛,喚了葉煥,又下了一道加急的指令。跟他宇文燁爭,總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才好。
此後的幾天裏,潼關從表麵看起來真的歸於平靜。龍國已經向皇國納貢以示歉意,並打算派使者出使皇國示好。暗樓的人收到的指令一道比一道急,出動的人手一次比一次多。主帳的夜晚總是格外安靜,從外看不出任何異樣,而內裏卻是不變的鳳求凰,琴音繚繞,綿情入骨。而讓所有人都牽腸掛肚的蘇紫陌依舊安然地睡著,不曾蘇醒,也不曾離去。
轉眼又到七月,該來的,總會來……
又到七月,天氣猶然悶熱,但天空已高遠而去,白雲輕盈,伴著噠噠的馬蹄,好像一切都很好。可是,很多人心中都有一抹揮之不去的寂寞,因為這個七月的一開始,沒有再聽到那個清脆如鈴的聲音唱著:“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發,二之日栗烈;無衣無褐,何以卒歲?”
六月廿五,聖旨到達潼關,潼關一戰大捷,皇帝之心甚慰。龍顏大悅,必有重賞,但念及冰凝郡主身體,不宜車馬勞頓,皇帝的聖旨中有了如下意思:鎮宸大將軍宇文燁帶主力軍快馬加鞭,先行回朝接受封賞;墨部精騎護送冰凝郡主慢行,太醫院的人已經在趕往救治冰凝郡主的路上;因冰凝郡主重傷未醒,行程時長又不確定,故而原定於七月初九的成婚大典暫時延緩,待郡主身子好全再議。
當時聖旨一宣完,主帳內的眾人神情各異,各自在心裏揣摩著聖意,直到司空逸一聲輕笑之後,縱然宇文燁心中有多少個不願意,此時也隻能這樣:宇文燁帶三十萬大軍先行,留下宇文修和七萬墨部精騎保護蘇紫陌在後,在她身體允許的範圍內盡量早得回到長安。
七月初一,天氣晴好,一輛不甚華麗的馬車在一群黑衣騎兵的保護下緩緩走在路上。外麵是一片肅穆,車內卻是悠閑自得。
“逸,都這個時候了,你是不是該給我一個交代?”鍾隱掀開車簾看了看,一個若隱若現的陣法布在馬車上,他試了試,外麵是聽不到他們說話的。
“這些天你一直在重複這句話,不是說不在乎名利的嗎?現在怎麽開始擔心你的神醫盛名了呢?”司空逸從喉嚨裏溢出一個輕笑,桃花眼微彎,似是故意挑釁。
“罷了,就你這性子,你不說我也有幾分了然。”鍾隱歎了一口氣,看著依舊安靜沉睡的蘇紫陌,心裏盤算著等她醒了怎麽給她進補才彌補得了這麽多天的折騰。
司空逸看著鍾隱一張一張寫方子,突然極認真地問了一句:“雪初,你莫不是心裏有了我的陌兒?”
聽得司空逸問話,鍾隱寫字的手猛地一抖,一個豆大的墨滴落在紙麵上,他哭笑不得地抬起頭,“先不說蘇兒是待我如長兄,就說你我的關係,我怎麽可能對她有旁的想法?”
“你那麽緊張做什麽?我不過是隨口問問,陷在愛中的男人偶爾吃吃醋也是正常的。再說,就算你對陌兒有什麽想法,我也是不會把她讓給你的!”司空逸眉眼一揚,霸道中帶著嫵媚,說得理所應當。
“咳,你可不要忘了,蘇兒現在的身份是沒過門的燁王妃。”鍾隱將汙了的紙團起來丟到一邊,頭也不抬地打擊司空逸。
“是麽?難為你還記著。不過很快她就不是了。”司空逸閑閑地靠在馬車壁上,拾起一本書隨意翻著。
“你倒是有自信。”鍾隱笑笑。
“那是必須的。”司空逸笑意更深。
那日聖旨到達潼關,眾人在主帳內默然無語,宇文修率先開了腔。
“四哥,父皇之意甚深,臣弟看,四哥還是依照聖旨趕快回朝得好。”
“那怎麽行?”宇文澈出聲阻止,“總不能把紫陌一個人留在這兒,再說,她現在生死未卜,四哥怎麽能安心地離開?紫陌是四哥即將過門的妻子,她對四哥之心,人人明了,若是哪一日紫陌醒了卻不見四哥,以她那敏感的心性,怕是要以為四哥拋棄了她,若是再做出些不理智的事情,誰承擔得起責任?”
“七弟莫要著慌,郡主已然不是個任性的小孩子,加之她冰雪聰明,又與四哥心意相通,來之前恐怕心裏已經對結果有了計較,就算是蘇醒時不見了四哥,也會理智處之。況且父皇的聖旨中並沒有明確說要我也即刻回京,不如就由我留下來護送郡主,一則是待她醒來有個解釋,二來也多一份安全保障。”宇文修按了按宇文澈的肩膀,溫和地說。
“司空公子難得沉默。”對於宇文修和宇文澈的說辭,宇文燁未置可否,卻抬眼望向站在一邊的司空逸。
“燁王爺抬舉了,既然燁王爺已經知道了我的底細,那我也就不隱瞞什麽。”司空逸將手中的白玉扇緩緩打開,“天家最忌諱的便是兵權旁落,所以太子迎娶上官甄宓便是一步極好的棋,而燁王爺此次帶兵出征,卻是迫於無奈。太子的德行眾人皆知,燁王爺心中所想雖然平素無表達,但是知子莫如父。七萬墨部精騎,終究是個疙瘩。潼關一役,冰凝郡主內傷嚴重,生死未卜,這裏人人知曉,可是長安卻未必如我們這般明白。冰凝郡主再怎麽才思過人,也不過一介女流之輩,加之王爺與她的感情,郡主上戰場,燁王爺默許,這總讓人忍不住懷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以郡主現在的狀態怕是不能日夜兼程,王爺舍不下郡主是人之常情,但是若是經過有心人之口,難免變成王爺編造郡主傷情,有意抗旨,擁兵自重,意圖謀反。”
“意圖謀反”四個字輕飄飄地從司空逸口中說出,卻重重地落在了眾人心上。宇文燁劍眉一擰,陷入了沉思。這樣的情況他並不是沒有猜測到,知子莫如父,反之也一樣。太子雖然平日裏囂張跋扈,但畢竟是太子,蘇紫陌也曾給他分析過之前龍國滋擾邊疆之事,亦是如此意思,他的父皇想要保住他的太子,就必然會想辦法將他手中僅有的墨部精騎也收歸手中,這一次便是極好的機會。潼關距離長安之遠,父皇不可能不知道,再加上蘇紫陌的病情,卻依舊要求他在七月初九之前回朝,分明是不相信蘇紫陌的情況,有心刁難,他若真的不回去,恐怕後果不會輕鬆,墨部精騎統領權被奪事小,意圖謀反便是大罪,他輸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