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數十年前的真相
突然出現的虎妖,體型遠超成年常人,外表看起來仍是虎型,卻像人類似的屈膝蹲著。
儘管雙腿彎曲蹲下,虎妖的身高,仍比尋常人高不少。
鷹隼和團雀不認識虎妖。
它們雖在桃山村建村之前出生,但當時尚未開啟靈智,記不得虎妖曾經也是村民的事。
察覺到虎妖周身散發的磅礴妖力,團雀和鷹隼同時面容凝重,出自本能做出準備廝殺的動作。
村民們也看到虎妖了。
原本就對虎妖畏懼無比,甚至因恐懼不惜將其奉為虎仙,村裡的男女老少此刻見到虎妖后,竟萌生立刻下跪的衝動。
老村長也沉沉一呆。
反應過來是虎妖到了,老村長趕緊演出笑臉,擺出極盡諂媚的模樣。
在虎妖的側視下,老村長彎腰抱拳,小心翼翼挪步。
老村長不敢多走半步,在距離虎妖三丈的位置停下,緊張道:「虎仙大人,這兩個人已經被我們綁起來了,就等著獻給大人定罪。您看今天獻祭的事……」
一滴冷汗從老村長的臉側滑落。
儘管已經和虎妖保持三丈距離,老村長還是壓不住恐懼,說話的時候不由得雙腿顫抖。
虎妖冷眼打量老村長。
根本沒把老村長放在眼裡,虎妖轉頭看向秦明,又凝望被綁著的武可。
看秦明時的目光同樣冷漠。
在虎妖心裡,秦明不過是自己曾見過的一個凡人,沒多少情分。儘管如今有了不俗修為,也不至於太重視。
蘇白辰、椰羊、團雀、鷹隼也一樣。
在虎妖的心目中,它們不過是那些熟妖的後輩,有點情分卻算不上關係很好。
「桀桀!」
「冥冥之中有因果,還真是造化弄妖。」
「先向大家介紹一下,咱是一隻修行近千年的虎。憑藉吃人修鍊,吃過的人多了,也就成了大妖。」
「至於名字……咱生來就比同類體型大,所以自稱『虎朔』。」
「雖然是妖,但咱比人更講信義,自打出生就講究『血債血償』和『有恩必報』。」
虎朔自顧自說著,顯得有些話癆,與尋常虎妖不同。
村民們邊聽邊發抖,對虎妖更加畏懼。
一個口吐人言的巨虎,能夠像人類似的站立、蹲坐,外加渾身散發的腥臭氣息,震懾直擊靈魂。
就連團雀、鷹隼都暗自生畏,儘力平複發自內心的恐慌。
這是血脈壓制!
在場者中,唯獨椰羊、蘇白辰絲毫不懼虎朔,有更高貴的血脈。
鷹隼和團雀默默勾手。
兩人握指成爪,互相對視,打算找準時機,先發制妖。
「說了這麼多,其實要表達的意思就一個,咱是個不論對錯只講信義的妖。」
「你們兩個小傢伙,搶了咱的祭品,就是衝撞了咱。」
「按咱的規矩,你們兩個,今天必須死。」
虎朔語氣陰冷,異常粗壯的前臂緩緩抬起,猛然朝鷹隼、團雀揮去。
聽聞風聲,秦明手捏法印,阻止虎朔。
團雀和鷹隼也不再猶豫,直接用力綳斷繩子,下意識後撤避開虎爪。
嗤.……
粗壯前臂揮動,竟帶凜冽勁風。
秦明手中捏著的法印擲出,正中虎朔的臂膀,減緩虎爪揮動的速度,剛好助團雀和鷹隼躲開。
可惜團雀躲得稍慢了些。
團雀只是恰好避開虎爪,胸腹衣衫被猩風扯破。
「桀桀!」
「修為確實不低,可惜沒有高深精妙的法術發揮,單憑尋常法訣還不足以將咱降服。」
「當然,儘管咱自持修為強橫,也沒把握殺光你們。」
「更何況,一個身負無上功德的人,咱可殺不得,殺了咱也修不成妖聖了。」
「桀桀!」
虎朔再次陰沉冷笑,放任團雀、鷹隼後撤。
蘇白辰驚訝不已。
只看虎朔隨心所欲的尋常一抓,已不是尋常百年大妖所能及,就算放到千年大妖中都出類拔萃。
剛才的那一爪,明顯虎朔沒殺心,連半成力都沒用。
倘若是全力一擊,恐怕威力驚天動地,足以撕碎小山丘。
蘇白辰比團雀、鷹隼年齡大,更早開啟靈智,曾記得桃山村所有初代村民,自然也認出虎朔。
但在她的記憶中,虎朔只是幾百年修為的大妖,遠不到千年。
就算山下荏苒四十餘載,也不至於超脫千年修為。
為何虎朔的妖力進境快得離奇?
秦明也很感慨。
他自知修為已達凡仙,道行絕不比虎朔差,且大部分凡仙都能輕鬆降服近千年大妖。
可惜沒有中用的法術傍身!
功法只能用於修鍊。
法術是用來作戰的。
秦明憑藉從小桃兒那裡得到的功法修行,單純提高了基礎修為,沒有修慣用於降妖除魔、鬥法自保的法術。
在法術方面,秦明幾乎是白板,單有法力用不出。
這樣的情況下……
正如虎朔所言,它做不到殺死秦明,也不會被對方所傷。
「兩隻沒毛的小雛雞,降生不過兩年半,動作倒是挺敏銳。」
「剛才咱沒殺心,可接下來的一爪,你們還怎麼躲?」
「桀桀!」
虎朔陰森說著,再次抬起前臂,驟向團雀鷹隼揮去。
這次的速度快若奔雷!
肉眼可見力道比剛才大得多,絕不是團雀、鷹隼能躲開的了。
兩兄弟不禁驚慌失措。
面對必死無疑的危險,團雀和鷹隼慌張不已,即便想飛上高空躲避也來不及了,硬抗更是不切實際。
蘇白辰有衝過去救下它們的想法,卻也沒能反應過來,剛踏出半步就看到虎爪即將命中。
這一爪下去,重則元神俱碎,輕則肚破腸流。
眼見團雀和鷹隼即將被秒殺,一聲尖銳的呼喊穿透雲霄,宛若言出法隨般,令虎朔的前臂停頓、收回。
「不要!」
仍被綁著的武可驚呼,下意識喊了出來。
任誰都沒想到,武可的一聲呼喊,居然能令虎妖主動停手。
虎朔:「……」
緩緩收回前臂,虎朔沉默半息,轉頭看向武可。
「咱收手,滿意不?」
虎朔的語氣略帶玩味,表情卻無比嚴肅,不像是在隨性玩鬧。
武可被虎妖的反應搞得茫然。
所幸虎妖真收手了,至少團雀和鷹隼沒死,武可慶幸他們沒被自己連累。
至於虎妖為何收手,武可來不及想太多。
她也開始害怕。
虎妖的注意力被自己吸引,武可認為它絕對會先吃掉自己,面臨死亡的恐懼無法剋制。
團雀和鷹隼再次後撤,甚至不惜當場展開雙翅,隨時做好飛天的準備。
團雀要飛上半空是為了避開虎妖接下來的攻擊。
鷹隼有心反擊救下武可。
此刻,白嶺村的村民們看得呆了。
他們都沒想到,被武可帶回來的一行中,居然有兩個不是人。
老村長不禁頭皮發麻。
作為村長,他的思維比較快,下意識想到倘若秦明也是妖,以後盤踞在白嶺村附近的大妖又多了幾個,豈不是要送更多祭品?
想到這裡,老村長吞咽喉結,期望虎妖和秦明兩敗俱傷。
「咱好久沒和活著的生靈講過話,今天心情還不錯,正好可以多說幾句。」
虎妖彷彿來了興緻,低頭對武可講話。
「咱從出生至今,就不受妖族同類待見,咱也不待見同類。」
「幾十年前剛修成大妖時,咱得到了和大部分虎妖一樣的神通,能夠以妖力操控具有靈智或怨念的生靈。」
「被咱吃掉的人,死後殘軀腐爛再生,會成為被咱操控的倀鬼。沒被咱吃掉的生靈,倘若定力不足或心甘情願放棄抵抗,也會被咱的妖力操控。」
「咱是虎妖,以吃人作為修行方式,操控定力不足的人來墮入虎口,或是用倀鬼誆人送死。所以在咱看來,既然是為了修行或者果腹,吃多少人都合情合理。」
回顧人肉的鮮美滋味,虎朔忍不住舔舌頭,猩紅血口攝人心魄。
尖銳巨齒摩擦,似有肉塊殘留。
「一直以來,咱認為在妖族之中,咱的神通無可匹敵。」
「當然這是說笑,看咱身上的傷疤,就是幾十年前被此地城隍留下的。」
虎朔自顧自說著,彷彿很久沒講過話,今天要全補回來。
「好了,閑談結束,說正經事。」
「被綁著的小姑娘,如果咱的嗅覺沒出問題,你的祖上有個人叫『武伯』,是吧?」
「那麼……你作為武伯的後人,是如何看待咱的?」
放低姿態看向武可,虎朔的聲音柔和許多,絲毫沒有半點殺意。
就連村民們都能聽出虎妖對武可的態度極佳。
武可沒想到虎妖會主動詢問自己。
本來心中無比恐慌,武可認為怕是活不過今晚,乾脆直話直說,不再收斂分毫。
武可低頭,劉海蓋住眼眉,凄憤道:「是你吃了我的爹娘!如果有可能……我會報仇!我想讓你死!」
這幾句話,語出驚人。
不光是村民們聽得呆了,就連秦明都很感慨,想不到武可的心中竟有如此深沉怨念。
但話又說回來,武可有怨念沒錯,於情於理都正常。
「咱可以理解。」
「只是,咱作為虎妖,以吃人作為修行,本就天經地義。」
「你的爹娘被咱吃了,咱無話可說,你想報仇也是天經地義。」
「不過有一點,咱沒親自抓走你的爹娘,是這個村子的村民將他們送來,他們也是心甘情願被咱吃掉。」
「但要說到恩仇的根源……」
虎妖抬頭望向夜空,回憶起幾十年前的事。
「早在幾十年前,這個村子也叫白嶺村。在村外不遠靠山林的地方住著一個叫武伯的粗人,是村子里的葯郎。」
「武伯有一妻一子,在鄰村有個嫁過去的妹妹。由於總為村民們送葯治病,武伯很受村裡人尊重。」
「直到有一天,村子里出現疫病,村民們的身體部位萎縮。當時那些村民以為是病患,卻不知這其實是咱的神通妖力所為。」
虎妖話剛至此,村裡年邁的人,瞬間毛骨悚然。
包括已經從武可口中知曉此事的蘇白辰、鷹隼、團雀、小桃兒也在片刻后,依稀猜到了什麼,同時震驚得張大嘴巴。
秦明默不作聲,更已猜到真相。
「當時啊,武伯發現深山的靈草能緩解村民們的病,於是就帶著朋友到山林中採藥。那是咱第一次見到武伯,咱正控制倀鬼抓他,誰料他竟被此地城隍救下。」
「那個城隍將咱傷了,好在咱心夠狠,自殘規避追蹤。城隍沒能將咱絕殺,可惜咱的傷勢極重,怕是長久不能復原。此後武伯懇求城隍,為村民要來足以逆命的丹藥。」
「再後來,武伯下山回村,本想著能為村民們求來康復,不料剛趕回家就發現妻兒老小被吊在家門口的樹上。」
「武伯的父母、妻兒皆被挖去內臟、眼睛,身上也有被剜掉的肉,屍體里的血都流幹了。」
「他本以為是家裡被馬匪洗劫,結果後來得知,是白嶺村的村民下手。」
「至於行兇的原因嘛……村民們誤以為村裡的疫病是武伯所為,因為唯獨他的家人身體無恙。此後傳聞只有吃了武伯一家身上的肉,才能長回各自失去的軀體。」
「其實,這些愚昧的凡人根本不知道,他們的身體萎縮是因為喝了村裡的井水,咱只將妖血注入到那口井。武伯一家住在山林旁邊,喝的是山泉,所以身體無恙。」
「得知此事後的武伯,衝進村子里找仇家報仇,可惜終究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反被人多勢眾的村民重傷。」
「武伯逃出村子,本打算躲進山裡等死,剛好來到咱住著的洞穴。當時咱被此地城隍重創,原本幾萬年都很難痊癒,可誰能想到……」
「桀桀!」
回憶起當年的事,虎朔忍不住發笑,聲調再度陰森了。
「武伯將那枚從城隍處求得的丹藥給了咱,只讓咱答應幫他報仇。丹藥足以讓咱快速恢復傷勢,所以武伯算是咱的恩公,咱講究信義,就沒推辭。」
「咱同意后,武伯沒多久便死了。咱以妖力操控他的屍體,挖土埋坑下葬。只是還沒等到咱履行諾言,在咱傷勢痊癒時,當初行兇的村民皆壽終正寢。」
「再後來,咱恩公的妹妹那一脈住回白嶺村。到如今這一代,就是你了,小姑娘。」
虎朔將自己經歷過的故事講完,眼神狂熱著看向武可,期待她在了解幾十年前真相后的反應。
團雀、鷹隼目瞪口呆。
不少村民也都面面相覷,沒想到真相居然是這樣。
少許年邁的村民本就知曉內幕,在聽見虎妖將實情說出后,全都面色慘白,殘存的人性令他們無地自容。
老村長更是手足無措。
一時間,短暫的沉寂后,村子里嘈雜紛亂。
村民們懷揣恐慌,竊竊私語議論,難以置信虎妖所言。
「怎麼會是這樣?」
「為何跟爹娘當初說的不一樣!」
「真相到底是怎麼回事?」
「難不成……當初我的爺爺,也吃過武可祖上的肉?」
「村長!」
「.……」
惶恐不安的村民們齊刷刷看向老村長,希望村長能講清楚實情,都不敢更不願相信虎妖說的是實話。
奈何老村長的表情足以代替答覆。
老村長沒經歷過當初的事,但聽自己的父親,也就是上一任村長說過,實情確如虎妖所言。
村裡傳聞虛假,不過是當初恩將仇報的村民,為自己遮羞罷了。
武可低著頭,表情愈發陰沉,眼中閃過凜冽。
她沒想到真相竟是這樣!
虎朔長嘆一口氣,繼續講道:「咱恢復傷勢后,還是要以吃人作為修行方式,不過向來避開恩公的後人。直到前不久,有幾個村民主動來找咱,說是以後願意定期送來祭品,求咱別再自行選擇吃誰。」
口中緩緩說著,虎朔用餘光掃過老村長,記起當初來找自己的人里,剛好就有這個老傢伙。
聽到虎朔直言此事,老村長的面色更慘白。
老村長很清楚自己都做過什麼!
倘若被虎妖全盤托出……
幾個曾跟老村長一同找虎妖的村民,也都慌得發抖,害怕虎妖會繼續說下去。
「咱知道,那些被送來的人,是在各自村子里受排擠的人。或者是村裡富庶大戶,被幾個村子的村長盯上,為奪取財產強行送來給咱吃。」
「直到前幾個月……咱恩公的後人,就是你的爹和娘,也被送來。」
虎朔再次嘆氣。
「不過,咱是虎妖,有食物送到嘴邊,沒有拒絕的道理。」
「咱確實吃了你的爹娘,但將他們送來的人,是村子里的村民。所以在咱看來,如此情況吃掉恩公後人,咱也不算對不起恩公。」
「知道了這些事,咱很好奇,像你這樣的凡人姑娘受到不公,會做出怎樣的抉擇?」
「咱只想聽你一句話,念在恩公的續命之恩上,就算你想找咱報仇,亦無不可。」
虎朔的目光更柔和,展現出大多虎族不該有的神色,語氣也無比誠懇。
跪在地上的武可,將頭沉得更低了。
聽完虎妖說出的實情,武可的心理打擊極大,悲憤、仇恨逐漸佔據善念。
耳邊回蕩虎妖的話,曾和父母其樂融融的生活過往,一幕幕在武可的眼前閃過。
當初有多美好,此刻的武可,就有多麼痛苦。
「我!」
「我想復仇!」
剎那后,武可猛然抬起頭,道道血絲充斥眼白,緊抿著的嘴唇被咬得流淌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