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峰回路轉
自上次大夫人與澄花談話後,已過半月,澄花每日照常服侍大少爺吃飯、喝藥與休息。對那天的談話,府中沒有半點波瀾。澄花從剛開始的期待到後來的失落,她可笑自己白日做夢,以為大夫人找自己問一次話就是為了大少爺的婚事,又感歎人生而有命,若自己身份再好一點,恐怕早已嫁給大少爺了。
別人說少女懷春總是麵色緋紅,等到她丁澄花,這懷了十年的夢,一點都沒有給她以慰藉。她就像被巨石壓住的種子,在黑暗深處默默地努力發芽,隻為看一眼每日為她澆水的人。容少華之於她是特別的存在,心酸地是,她不知道她是不是大少爺的特別。
等到了十月底,依舊是平常的一天,澄花剛伺候完大少爺午睡,前廳的幻月就來喊她。
“澄花姐姐,丁管家讓你去一趟。”
澄花一愣,輕手輕腳退出房間,壓低聲音問:“你問沒問我爹是什麽事?”
“澄花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丁管家一向不喜歡我們多嘴,我哪敢問啊。”
澄花知道幻月說的是實話,便沒再問她。她心裏奇怪,爹與她很少交流,每日一起吃晚飯,也不過是問問大少爺的情況如何,澄花總感覺她與爹的關係還不如大少爺來的緊密。今日爹一反常態地要找她談話,是為了什麽事呢?
出了西院,穿過回廊,澄花走到容府下人們住的地方。她與爹住的地方較好,兩人獨自一間屋子,還有自己單獨的廚房。澄花推開房門,爹坐在桌旁,一臉凝重。
“爹,您叫我來做什麽?”澄花坐到桌旁,她小心翼翼地看著爹,年近五十的丁管家此時滿麵愁容。
“澄花,今日大夫人找我談話了。”爹歎了口氣。
澄花心裏發慌,她想起大夫人威嚴的麵容,她與爹說了什麽,難道是因為自己對大少爺不尋常的感情嗎?
“澄花,爹知道你心裏怨我,平常對你關心地少。但爹也要告訴你,爹不願意看你年紀輕輕便做了寡婦。”老管家說完很痛苦地抹抹眼睛。
澄花還沒明白爹說的是什麽意思,她心裏感動原來爹一直都很關心自己,便勸慰道:“爹,好好的說什麽胡話,都沒個正經人家來提親,哪來寡婦一說。”
丁管家看女兒如此乖巧的模樣,想著自己將大半輩子都獻給了容府,現在卻連女兒也要賠進去,更是悲痛。“我的好女兒,方才大夫人與我談話,就是問我同不同意你與大少爺的婚事。”
聽到這話從爹口中說出,澄花腦海中的第一反應不是開心到大笑,而是委屈又心酸。自己等待了這麽久,隻為這一句簡單的話,每日裏勞心傷神,夜不能寐。
“澄花,你是不是也不願意,若是你真的不想,爹我就算不在容府幹了,也決不讓你受委屈。”丁管家看女兒聽後緊咬著唇不說話,自然認為她也不想嫁給一個將死之人。
“不是的,爹。”澄花連忙說,丁管家看著眼中含淚的女兒,覺察出一種不一般的感情。
“女兒隻是聽見這個消息有些震驚。爹想的固然沒錯,大少爺是身子弱,容府向爹提親,也不過是因為大戶人家的小姐沒人願意嫁過來。“這些想法是澄花早就想過的,在別人看來這是一種心酸,在她看來,卻是一種幸福。
”但澄花不覺得委屈,外頭的那些小姐太太們都覺得大少爺是個累贅,可在澄花心裏,大少爺是一個有見識、有膽量的男人。“澄花說完,臉色緋紅。
丁管家看著女兒眼中的愛意,洶湧而熱烈,他才發覺自己真的太少關心女兒了,不然早就應該發現她的這些小心思。
”澄花,你不能這樣想,爹知道大少爺是個好人,但是他給不了你真正的幸福。“丁管家勸女兒,他覺得少女的情感來的快去得也快,現在的思慕也許就是以後的後悔。
澄花沒說話,她該怎麽去證明自己的決心呢?她習慣了不爭辯,自己默默地去做,然後用行動告訴別人自己是正確的。
”爹,如果你真的為了女兒幸福,你就答應大夫人吧。“澄花說這話時的表情認真而決絕,丁管家看著女兒心裏卻是不好的預感,他想女兒是真的像自己,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個性。
“好,爹答應你。“丁管家無可奈何地說。
那次談話過後,府中便傳出澄花即將成為大少奶奶的流言。
那也是澄花最高興的日子,大夫人請了裁縫上門為她做嫁衣,請算命先生看好日子,與父親商量彩禮等等。那段日子澄花也很落寞,因為大夫人不讓她見大少爺了,說是婚前兩人見了麵,會倒大黴。
婚期定的很快,大年初六,新的一年裏順順利利,算命先生說澄花與大少爺的八字極和,將來一定能和和美美過一輩子。大夫人心裏高興,賞了算命先生不少錢,又吩咐金行那邊再打兩副金手鐲,說不能讓澄花受了委屈。
澄花不在意這些。她這些日子又開始偷偷看二少爺容少卿帶給她的小說,她感激老天圓了她的夢,慶幸自己原來可以這樣幸福。
現在自己每日忙著婚事,澄花心裏也沒有忘記關心大少爺容少華,大夫人不讓她伺候大少爺之後,換了幻月這個毛丫頭伺候。澄花不放心幻月伺候,她年紀太小,做事情顧頭不顧尾,又貪玩,不知被爹說了多少次。雖然澄花自己不能伺候,也暫時不能見大少爺,但她私下叮囑幻月,譬如大少爺看書時不要發出聲音,三餐前要喝藥等等小事,無不細數。
幻月這個小丫頭嘴上答應著,臉上的表情卻總是不認真,澄花輕戳她的腦袋,這丫頭立即齜牙咧嘴地說:“澄花姐姐,你什麽回來服侍大少爺?”
澄花輕輕一笑:“過完年後吧。”
“啊,還要這麽久,我伺候大少爺這幾天,他可每天都在念叨你。”幻月此話一出,澄花歡喜地問到:“大少爺真的這樣說嗎?”
幻月鄭重地點點頭,疑惑的問:“澄花姐姐,我聽他們說你要與大少爺成親了,是真的嗎?”
她這話問的奇怪,澄花皺眉:“你為什麽會這樣問?”
“因為沒人告訴過我,大少爺也沒說啊。”幻月脫口而出。
澄花眉頭皺的更緊,她回想這幾天,無論安排什麽都是大夫人一手操辦的,確實沒有見到其他人的參與。特別是那天量尺寸,也是大夫人房中的丫鬟請澄花到大夫人房中做的,爹也是這樣,總有感覺有什麽瞞著自己。
澄花心頭一緊,她推說自己不舒服,讓幻月先回去。她坐在桌前細細思量,大夫人與爹會有什麽事情瞞著自己呢?如果是與這場婚禮有關,有什麽事情不可以直接告訴自己呢?
澄花坐在桌旁思量,直到外頭天光暗了下去,她也沒有察覺。到了晚飯點,丁管家回後院吃飯,看見女兒屋裏沒亮感覺奇怪。到廚房也沒有做飯的煙火氣,心裏估摸著澄花是不是病了,便走到她房前。
“澄花?這麽早就睡了嗎?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澄花聽見爹的聲音,才發覺自己一直想著事情,連晚飯都忘了做。她連忙站起身,開門說:“爹,我沒有不舒服,就是有些事情想問您。”
丁管家見女兒沒有不舒服,隻是臉色看著也不好,便輕柔地問:“怎麽了?”
此時天已完全暗了下去,如墨般黑暗的天空支起朦朧的月色,澄花請父親進門,方才點上蠟燭。
“有什麽事要問爹的?”燭光下的丁管家看起來慈眉善目,澄花看著父親,心裏相信他不會騙自己。
“爹,女兒這樣做是不是很不孝。”澄花突然撒嬌地挽住父親的胳膊,頭靠在上麵。
丁管家微微一笑:“爹希望你能平平安安過一輩子就好,現在是亂世,說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
“是啊,幸福就好。”澄花附和地說。
“那爹,你沒有什麽事瞞著我吧?”澄花抬起頭問。
丁管家一愣,他看著女兒年輕的容顏,哽咽地說:“當然沒有,爹哪能有什麽事瞞著你呢。”
“可我今天聽別人說,府上的人似乎並不知道我和大少爺成親的事。”澄花追問到。
“你別聽別人瞎說,大夫人為這場喜事花了不少心思,那些丫鬟們不知道就亂說話。”丁管家的語氣突然嚴厲,澄花見父親這樣的態度,沒有再問下去。
“澄花,你就不要亂想了,好好聽夫人的話,在大喜之前調整好思緒,你以後可就是容家的大少奶奶了。”父親囑咐到。
澄花點點頭,搖曳的燭火照的她的眼睛亮亮的,她幸福而羞赧的一笑,對未來懷著無限希望。她不知道大少爺是如何看待他們的喜事,她想就算他真的很快就會離開,但至少自己還能與他真正在一起一段日子,而且是以他的妻子這樣的身份,想到這,澄花咧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