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江山
初春,剛三月,塞北依舊一片苦寒。好在接連一個月大雪後,太陽終於露出了臉,塞北雖還積著厚雪,但是行走在路上的人,卻能感受到一點點的溫暖。
現在是西林王朝至順二十五年,三個月前,西北幾個附庸於西林王朝的幾個小國突然聯手叛變。大將軍楊淩雲時年二十八歲,正得當朝皇帝安宗的喜愛,被派往西北平亂。
楊淩雲在西林王朝的國都長信城整頓好大軍,以最快的速度趕往塞北平亂。那三個小國本就結盟不深,三國結盟的聯軍更是魚龍混雜,武器裝備簡陋。而楊淩雲手下的軍隊,都是訓練有素、身強體壯的戰士,他們的武器裝備也是西林王朝最好的。這場戰爭的結果自然十分清楚,楊淩雲到達塞北後不到兩個月,便收複了大半的失地。
三國聯盟出現裂縫,各自為了自己的利益爭吵不休,楊淩雲沒有乘勢打敗他們,而是派出說客前往說服。三人聯盟就此解散,楊淩雲以最小的損失收獲了最大的利益。
捷報傳到長信城,安宗大喜,回信要重賞楊淩雲。楊淩雲收信後將帶來的軍隊再次整頓,來時的一萬大軍,加上路上各州抽調出來的軍隊所組成的四萬大軍,現在剩下三萬多。對比敵軍折損過半的士兵人數,這場仗的確打得十分好。
那三個小國的君主也乖乖地送上了議和書,楊淩雲代天子簽訂了議和。從此以後,三國每年要上貢的貢品比以往要多一倍,但是每年西林王朝向他們所征的關稅,卻少了一倍。
處理完所有的事情,楊淩雲將所帶的將士留下一萬駐紮在與三國交界的邊境處,讓他們幫助當地百姓與管轄的官府重建民生,也起到震懾三國的作用。餘下的兩萬軍隊,其中一萬是從各州府征用的當地駐兵,楊淩雲讓他們跟隨自己的長官,在不同時日回到各州府。待那一萬大軍離開,剩下的一萬大軍跟隨楊淩雲,從塞北的雁門關出發,經過皚皚積雪覆蓋的塞北,前往國都長信城。
上路半月餘,他們已經走了大半的路程。多虧天氣好,陽光普照,剛從雁門關出發時積雪深的淹沒士兵的小腿,越往南方走,積雪漸漸變淺。等到了青州道的曲丘,雖然路上還是有積雪,可是不再是白晃晃的一片,偶爾望去,還能看見發芽的樹木。
楊淩雲帶領的大軍一直避開城鎮行走,一是人比較多,容易引起人圍觀;二是即便到了城鎮,他們也需在城外安營紮寨休息。而這一休息,士兵中那些不守紀律的家夥,便會偷偷溜去城裏找樂子。為此,楊淩雲在上路的半個月裏,已經處罰了三個士兵。
他們都是些不守規矩的家夥,趁路上休息之時偷跑到最近的城鎮買酒喝。有一個喝多了,竟膽大包天的調戲了城中的一個女孩子。楊淩雲知道此事後將那三人當著眾人的麵讓人罰了一頓鞭子,直打得他們三人皮開肉綻,哭爹喊娘。從此之後,大軍避開了城鎮,偶爾會碰到一些小村莊也隻是稍作休息,夜間安營休息更是選擇十分偏僻的地方,讓他們沒辦法接觸到了熱鬧的地方。
不過楊淩雲也不是古板的人,他知道這些士兵都是血氣方剛的漢子,而塞北又是苦寒之地,難得有機會發泄。他懂什麽叫“張弛有度”,為了讓士兵不至於太壓抑,行進半月後他們到了青州道的曲丘。
曲丘是從塞北到國都長信城的重要城市。這裏水路發達,從全國各地而來的大小船隻都需要在曲丘停靠裝卸,將一箱箱美酒、一件件瓷器,從不同的地方走水路運來,再轉運到各處。因此,曲丘城中有各種酒肆、茶館,旅店以供各地來的商人休息停留,這裏也有全國最大的煙花場所,靠近安江的陸地上,環繞著一排排掛著燈籠的青樓。
這些青樓白日裏門戶緊閉,到了晚上便成了男人的銷金窟與極樂之地。一排排的燈籠掛在外麵,綠的、紅的,加之那些青樓女子大笑與婉轉的歌聲,令從此路過的商人不得不好奇地觀望。
大軍離曲丘還不遠時,軍中的士兵就有些騷動不安。不過有誘惑在前,行軍的步伐當然快了一些,還未到午時,離曲丘隻有兩百裏遠了。楊淩雲命士兵在此處休息片刻,他們休息的不遠處有一處池塘,有幾個士兵過去打水。現在氣溫漸漸升高,士兵們還穿著厚厚的棉襖,外麵穿著厚重的盔甲,一天路走下來,身上一股汗味,棉襖也被汗水打濕。士兵們的飲水量也漸漸上升,為此,當軍隊行進到下一個飲水點時,楊淩雲命令他們一隊一隊的過去打水,以免哄搶。
這對打水的士兵過去不久便發現情況,從湖的上遊慢慢飄過一個黑色的物體。起初他們以為是溺死在湖中的牛羊,上遊有些農戶會在開春撒種前拿牛羊祭神,以保佑這一年風調雨順,年年有餘。那些死去的牛羊的一部分就在水中漂浮,有些部分被水中的魚類吞食,而沒有吃完的部分便會順著水流飄到下遊。
但是一個眼尖的士兵很快發現那是一個身穿黑衣的人,那人仰躺在水麵上,身體一動一動,似乎還有呼吸。反應較快的士兵立即脫掉盔甲下水去救人,那人剛好也順著水流朝他們的方向而去,當那個士兵涉水過去托住那人時,他才發現此人是個女子。
楊淩雲的親信,也是他的副官周雄來報,說是打水的士兵在水旁救了一個女子。周雄向他描述了當時救人的情景,楊淩雲一直沒說話,他覺得一個女子在水中漂浮著沒死的現象十分可疑,就像那些誌怪小說寫的一樣。他跟著周雄去看那女子,楊淩雲不信鬼怪,況且現在又是大白天,在他身邊有一萬個士兵。就算那女子是鬼魅,也不能將這一萬人都迷住吧。到了那女子跟前,士兵們都站在旁邊,那女子身穿黑衣縮在角落裏,雙手抱著膝蓋將頭埋在膝蓋裏,看不見臉。她散亂的長發隨意的放在兩側,她的頭發又黑又密,上麵還有水,頭發裏藏著一些水草,在陽光下一照,顯得綠油油的。她身上依舊有水,有貼心的士兵在她身旁燃起了一個火堆,好讓她烤幹自己身上的水。
楊淩雲還未走近她便聞到一股湖水味,那是一種長期遭受浸泡的腐爛感,楊淩雲看著似鬼魅的女子,眉頭一皺,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遇到傳說中的水怪了。那些因為好奇而聚到女子身邊的士兵也離她有些遠,這些人雖然看著高頭大馬,但是對那些神神鬼鬼卻十分害怕。
楊淩雲握住掛在腰間的刀,他不覺得這女子有什麽殺傷力,也不覺得她會殺人,他隻是覺得她奇怪,一種說不清的奇怪。他慢慢蹲下身子,輕聲問:“你是誰?叫什麽名字?家在哪裏?”周圍的士兵看著他們,都等著那個女子抬頭。
一陣沉默,楊淩雲正準備伸手抬起女子的臉,那女子卻突然抬頭,對他咧嘴一笑。楊淩雲嚇了一跳,那些士兵都向前一湊,想看看她長什麽樣。
楊淩雲的手尷尬地停在了半空中,他將手收回,觀察著這個女子。她依舊笑眯眯地,臉上的笑十分天真,像一個孩子。她的皮膚白皙,眼睛閃亮亮的,臉上還帶著水,在陽光下,整個人都十分歡樂。
楊淩雲放下心來,看來這個奇怪的女子不是什麽鬼魅,隻是一個偶然溺水卻十分幸運的傻子。楊淩雲見她不說話,正打算讓周雄將她帶著,到了曲丘再送到官府,讓官府幫她尋找親人。
“哥!”那女子突然伸手抱住楊淩雲,楊淩雲一愣,重心不穩,朝旁邊倒去。
“啊!”士兵們發出此起彼伏的叫聲,周雄的眼珠子都要掉了出來,一群人就這樣看著他們,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情況。
“我知道你要去曲丘幹什麽。”那名女子說,楊淩雲更是一愣,將她一把推開。
“哥,你不認識我嗎?是我呀,你怎麽都不認識我了。”女子摔到一旁,眼淚刷刷流下,看著十分傷心。
楊淩雲皺著眉頭看著哭的傷心的女子,他不記得自己的妹妹長這樣,雖然他真的有一個妹妹,不過那個妹妹在他十歲那年和他一起外出逃難的時候就失散了。楊淩雲看著哭的傷心的女子,在外人看來,確實是一場親人見麵的場景。但是他還是不相信這樣從天而降的緣分,況且那個女子對他還說了那句話。
“哥……”女子拉長著尾音爬向楊淩雲,楊淩雲迅速地站起身,向後一退。
“周雄,給她準備一匹馬,讓她和我們一起走。”說完他頭也不回走了,那女子還是在哭,周雄看不下去,走過去扶起她,將她帶到別處。
楊淩雲立即上馬命令士兵出發,由於剛才的事情,士兵們還磨磨蹭蹭的在說話,楊淩雲將手中的鞭子一揮,騎行兵吹起喇叭,所有的士兵迅速歸隊,排成一排。周雄找不到什麽多餘的馬,那女子依舊哭哭啼啼,周雄將她放上馬,自己則牽馬步行。
楊淩雲臉上怒氣衝衝,他感覺自己被別人擺了一道,還是被一個不知來路的女子。他耳邊好回想著她說的那句話,難道她真的知道自己的那些事,這不可能,絕不可能。
軍隊在曲丘五十裏外紮營,士兵們全都容光煥發、摩拳擦掌,楊淩雲已早早派人包下了安江邊的那一排青樓,他在軍中約法三章:一是不能傷人;二是不許撒酒瘋;三是不許強迫那些青樓女子做她們不願做的事。倘若有誰犯了其中一條,便要受軍法處置。除此之外,士兵不允許在外過夜,若是到了子時還未回,便可能撤銷軍籍。
一入夜,士兵們便前往城內尋歡作樂,偌大的軍營內隻有幾處篝火,還有些不想自己的那點軍餉全灑在了女人身上的士兵留在了軍營內。楊淩雲與周雄也沒有去城內,他們和那名女子在一起,想要好好訊問她。
“你們兩個也是無聊,幹嘛不去找姑娘玩,在這看著我有意思嗎?”那女子與他們倆一起時便與在外麵不一樣,楊淩雲相信這才是她的真麵目。
“你是誰?你想要做什麽?”楊淩雲如臨大敵,他從來不打無把握的戰,但這個陌生的女子卻像一個黑洞,摸不清她的背景。
“哥,我不是說了嗎,我是你妹妹啊。”女子玩著頭發,身子向前一伸。
“明人不說暗話,你來的那麽奇怪,覺得我會相信你的話嗎。”楊淩雲眯著眼,透出狡黠的目光。
“好吧。看你這樣我就直說了,我叫秋其,不是你的妹妹,但是我知道你想做什麽。”女子站起身,在營帳內踱著步。
“那我想做什麽?”楊淩雲挺直身子,現在他至少知道她是誰了。
秋其看著他,背著手微微一笑,走到他麵前,彎腰貼著他的耳朵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