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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九夜 千裏黃雲白日曛

  號令一下,殺聲四起。文重裝出一副十分害怕的模樣蜷縮在角落裏,用眼角餘光密切注視著那邊的動靜。聽到首領的號令,灰衣人們一擁而上,很快和武介的扈從們戰在了一處。不得不說,武介雖然看上去庸碌無為,但是他識人的眼光真心不錯,就拿這幾個扈從來說,他們竟能和經過層層嚴苛的選拔中脫穎而出的蟻人們戰個平手,當真是十分了不起,而武介本人,雖然身材臃腫,但是動起手來也是絲毫不含糊,把一柄腰刀舞動如飛,目光所及,隻見灼灼刀光,耀眼非常。


  一時間,小小的食肆中刀光劍影閃成一片,文重見他們越戰越凶,想了想,還是和其他桌的客人一起趁亂偷偷溜了出去,站在大街上,這才鬆了一口氣——習武之人逞凶鬥狠,著實嚇人。他也不走遠,閃身隱在街角的陰影裏,袖著雙手等待結果。


  他並沒有等待太久,不過半個時辰,勝負已分。縱然武介手下個個精銳,也抵擋不住蟻人們的人海戰術,眼見得自己精心培養的扈從們一個接一個倒下,武介心中充滿了絕望和痛惜。從前有人說過“蟻兵過處,寸草不生”,當時武介還隻是萬法手下的一個小嘍羅,不曾意識到這句話的正確性,也不知這句話暗含的恐怖,如今親身體會,才感受到了切膚的恐懼——千裏之堤,潰於蟻穴——這從來都不是一句笑話。


  當最後一個侍衛倒下時,不知從哪裏傳來了清脆的哨聲,蟻人們聽到了,迅速地刀劍歸鞘,垂手站立兩廂,讓出了一條道路,似乎在等什麽人一般。文重自然也聽到了哨聲,蜷了蜷身子,往牆角縮去,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看向姚家食肆。隻見從郡守府的方向有一人飛簷走壁而來,輕飄飄一躍,穩穩落地,一身鴉青錦袍,腰束玉帶,滿頭長發一絲不苟地籠在襆頭之中,背負長弓,左懸箭囊,右佩橫刀,麵目冷肅,通身威嚴之氣。原本還十分囂張的蟻人們見了他頓時收斂了氣焰,恭恭敬敬躬身作揖,齊聲道:“參見尊主!”文重恍然,原來這就是接替穆文斐的新任蟻王——萬法。萬法揮揮手免了他們的禮,邁步進了食肆。文重知道這次武介必死,便沒有了繼續留下去的興趣,也害怕被萬法和蟻人們發現,裹緊了身上青灰色裮襖,轉身離去。沒有人注意到街角有人站立了許久,更沒有人注意到他是什麽時候離開的,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這一場奇特的單方麵屠殺上。


  文重十分順利地來到了城門,今日有最後一批客商離開郡城,這些人都經過嚴格審查,確定沒有敵人混進城來的探子才予以放行。文重找到了一個麵目和善的老者,懇求他帶自己出城,說是自己出來時家中老父身體便不是很健朗,如今局勢越發緊張,加上昨夜做了個怪夢,夢到家裏一片愁雲慘淡,心中不安,是以今天急切地想要回去。老者上下打量他一番,聽他一口流利的白馬郡口音,加上如今白馬郡算是北國最平靜的地方,就信了他的話,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跟著自己的車隊走。文重千恩萬謝,混在老者的商隊裏,順利出了蕙陵郡郡城。出城十裏,老者要往西去西林郡,文重同老者告別,佯裝往東行走,卻在走到一片樹林中時,停下了腳步。文重藏身樹後,目送商隊走得看不見了蹤影,這才牽了馬,轉身又朝郡城方向而去,身後夜幕漸臨,幾隻老鴉撲著翅膀頂著料峭春寒投入深林,銷聲匿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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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軍大營。


  二月初四一大早,林上雪剛從校場練兵歸來,換了衣服正打算用了朝食去巡營,從中軍帳來了一個士兵傳令說總管有請。林上雪一頭霧水地問出了什麽事,士兵隻說不知,讓她走一趟,她為難地看看聶莞兒剛剛端上來的米粥,索性端了起來咕咚咚幾口喝完,抬袖爽利地一擦嘴,跟著那士兵去了中軍帳。


  剛一挑簾進帳,林上雪就感覺氣氛不對,左右看看,隻見今日沒有巡營任務的眾位將官都在,一個個麵色古怪,再往中間看,隻見成仁端坐主位,在離他四五步遠的地方有一人昂然而立,一身竹青長袍,頭紮鴉青方巾,脊梁挺得筆直,乍一眼望過去仿若一枝亭亭修竹一般,氣度不凡。林上雪被他的氣質所吸引,不由多看了幾眼,東樓月在一旁重重一咳,她這才回過神來,朝成仁斂衽行禮,成仁擺擺手讓她坐下。她依言在東樓月身邊的草墊上跪坐下來,疑惑道:“子義阿兄匆忙喚某前來,所為何事?”


  成仁朝那青衣人揚了揚下巴:“方才桑閑帶著士兵在大營四周巡邏,見到此人行蹤詭秘,便把他帶了回來見某。不成想他口口聲聲說是你的故人,非要同你見上一麵,否則什麽都不說,某實在無法,這才請你前來與他一見。阿妹,你可認識此人?”


  林上雪這才抬眼從正麵仔仔細細將青衣人打量一番,隻見他年齡不過而立,一身文士裝扮,麵貌清臒,眼神明澈有神,嘴角微抿,顯得十分嚴肅。林上雪看完了,搖搖頭:“某並未見過此人。”


  “即使如此,”成仁沉吟道,“那還是立刻押下去——”


  “且慢。”在林上雪打量他的時候,青衣人也已經將她細細看了一番,心中暗暗讚許,直道這女郎好氣度,尤其是那一雙眼睛,清淩淩,冷湛湛,仿佛世間所有黑暗和罪惡在她眼前都無所遁形,使她原本隻有七八分出彩的容貌越發清麗動人。他想到了應宸所言,今日又親眼得見,不得不承認這世上真的有人能如此幹淨,插足黑暗,卻從未與之合汙,就好似佛家所言“火中生蓮”一樣,遭遇不幸,卻能潔己不毀,實在難得。當下心中便多了幾分敬重,向著林上雪長揖到地:“仆文重見過將軍。不知將軍還記昔日茂林北鬥乎?”


  聞言,林上雪臉色大變:“是他派你來的?”


  “然也。”


  兩人一番對話聽得成仁等人一頭霧水,隻有東樓月臉上露出了沉思之色。文重從懷裏取出應宸交給他的那卷卷軸,雙手奉給林上雪。林上雪剛要伸手去接,被東樓月喝住:“雪兒!”林上雪回眸,見他麵色有些凝重,遂笑道:“怎麽了?”東樓月也不說話,將一方絹帕覆在卷軸之上,然後小心翼翼地從文重手中取過卷軸。文重見狀嗤笑一聲:“司馬盡管放心,某雖不才,也斷不會做下毒這等卑劣之事,至於我家使君,那可是光風霽月的堂堂君子,又怎會做出如此有辱清名之事?”林上雪含笑看了一眼文重:“文公勿怪,阿兄隻是謹慎起見。既然文公如此擔保,上雪焉有不信之理?”說著話,抬手從東樓月手中拿過卷軸,三兩下解開了束著卷軸的絲絛,將其在案上鋪陳開來。


  令所有人大為失望的是,卷軸上隻寫了寥寥幾句話,全是寒暄之語,倒是能看出來寫字之人對林上雪濃濃的關切之情,但是除此之外空無一字。林上雪顛來倒去把卷軸看了好幾遍,果然什麽都沒有,剛要把它放下,突然腦海中靈光一閃,急聲吩咐東樓月:“阿兄,快去取蠟燭來!”東樓月起身去了帳外,不一會兒就端著一盞燃著的燭台走了進來,放在林上雪麵前。林上雪將卷軸翻到背麵,一端遞給東樓月,自己執著另一端,將卷軸舉在離燭台的火焰大約一指的地方,小心地烘烤著。漸漸地,原本一片空白的卷軸背麵顯現出了曲曲折折的紋路,兩人慢慢移動著卷軸,直到卷軸背麵呈現出一幅完整的圖畫。饒是淡定自持如東樓月,仔細一看這幅圖,也不由喜上眉梢。原來,畫在卷軸背麵的,是一幅詳盡的白馬郡地形和兵力分布圖,畫圖人細致地標出了每一處的布防,還著重標示出了可能設下埋伏的地點。東樓月麵帶喜色看向林上雪,她笑著開口,指向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小師叔果然偏疼於兒,這輿圖定是他親手所繪。阿兄你看,這個北鬥七星的標識便是我們當年玩耍時定下的暗號,這裏的天璿星畫的是個六出冰花的模樣,小師叔的筆法,兒再熟悉不過啦!”


  東樓月倏爾斂了喜悅的神色,肅聲問:“雪兒,不是某要打擊你,多年過去,應宸他……可信嗎?”林上雪聞言收起了方才的歡欣喜悅,皺眉思索了一陣,看向成仁:“子義阿兄,這圖的真假還有待商榷,某的意思,先請文公在營中小住幾日,待驗明真偽之後再做行動不遲。”成仁點頭同意,上雪便又轉向文重,叉手一禮:“委屈文公了,實在過意不去。”文重擺手表示無妨,林上雪輕輕一擊掌,就有她的親衛進得帳來,領著文重下去休息,其餘眾人則湊在一起研究那張布防圖。東樓月取來了白馬郡的輿圖,兩下一對比,發現一般無二,又仔細核對了幾處細節,也沒有發現問題。成仁抬起頭來,看看林上雪:“阿妹,你對你這個小師叔應宸了解多少?”


  “小師叔心地純善,但是個性十分跳脫,當年沒少背著阿耶四處遊冶,被抓到總也免不了一頓好打,但他依然故我。有那麽幾次還借口朋友請客吃茶,把兒也拐了一起去聽曲,回來阿耶差點打斷他的腿。不過,他雖然愛玩,但是並非沉溺聲色之人,俠肝義膽,至今想來,仍讓兒欽佩不已。人道:‘江山易改,秉性難移’,如今雖然世事變遷,想來小師叔應當愈發沉穩,但是衷心未改。”林上雪認真地看著應宸送來的輿圖,語氣十分堅定。


  東樓月輕輕摩挲了幾下右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點了點卷軸:“不管怎麽說,這白馬郡地勢易守難攻,這張圖無論真假,多少還是有些價值的。留著吧!”扭頭看了一眼神色依然十分激動的林上雪:“不過——這白馬郡,還是有必要探上一探的。”


  “正是正是。”林上雪聞言急忙道,“阿兄如果沒有合適的人選,兒願自薦前往!”


  “也好,那你就隨某一起前往吧!”東樓月抬眸一笑。


  林上雪:感覺被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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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馬郡郡守府。


  “使君,出兵勤王,此時正是時機!”應宸的書房中,一位身材魁梧的青年將領單膝跪在應宸麵前,麵色激憤,聲如洪鍾。應宸隻是低頭把 玩著一枚白玉扇墜,沉默不語。


  時值早春二月,南方大小河流冰皮始解,北方依然有冰雪未消,但是有融融春意正在這一片肅殺之中醞釀,隻待時機,催發萬物。


  “高祖順明二年二月,客至,匪寇,吉。”


  ——《雍曆·高祖順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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