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九夜 弓彎滿月不虛發
君子書現,群雄來會。
卻說北帝明盛折了一個“蟻王”穆文斐和不少蟻人,可以算得上是曆盡千辛萬苦,這才將兩半君子書合而為一,昭告天下。蟄伏在各地的成家舊部紛紛聞訊而動,往宜都聚集而來。不過短短數月,就有數萬人來到宜都,明盛喜不自勝,恰好明思在此時遁逃回京,明盛朝中無將,便將這數萬成家舊部交給明思統率。原本這些兵將們見得君子書者非成家後人,都有些不情不願,明思毫不猶豫地接過了這個燙手山芋,不過半月時間就讓這些桀驁不馴的兒郎們心悅誠服,明思整理大軍,揮師南下,在北國東南任州還珠郡和羅銳的先鋒軍迎麵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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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三,豔陽高照。
林上雪自從沙雁娘陣亡之後,就自請隨羅銳前鋒營出戰,態度堅決,無論東樓月怎麽勸說她都不改變主意。最後,東樓月終於敗在她每天孜孜不倦地軟磨硬泡之下,點頭答應了她的請求。見最反對她隨先鋒出戰的東樓月都鬆了口,成仁便也不再阻攔,撥給她兩千五百精兵,五百陌刀隊,由柳鬱陪同她一起前往。
說起柳鬱,原本白檀是想讓他留守蕙京,不料跟東樓月一說,遭到了強烈反對。東樓月將柳鬱同蕙京柳氏的恩怨向白檀細細解說了一番,聽得白檀連連皺眉,此事方才作罷。柳鬱也知道憑自己現在的實力,無法撼動柳肅等人,隻好忍了一口惡氣,作為左後軍統領隨軍出征,好積累戰功,等他年來報父母之仇。
羅銳先行,林柳兩人領三千精兵押送糧草殿後,隊伍行進至任州還珠郡境內,恰是正午時分,天幹物燥,眾人都被烈日曬得無精打采,羅銳見狀,下令三軍就地休息。林上雪剛接過柳鬱遞過來的水囊,忽見自前軍飛奔而來一名小兵,口中高喊著“有敵情”,她神色一凜,將水囊遞還給了柳鬱,大步上前將他攔下,斥道:“慌裏慌張,成何體統!”小兵喘勻了氣,急急開口:“林總管,前方遇敵!全體警戒!”林上雪一擰眉,氣沉丹田,高喝一聲:“眾將聽令,刀劍出鞘,以備敵襲!”四周原本三三兩兩閑坐聊天的兵將被她這一聲大喝一驚,紛紛站起,空地上頓時響起一片兵刃出鞘之聲,士兵們訓練有素地三五人聚成一團,將糧草護在當中,警覺地注意著周圍的動靜。
前方隱約傳來金戈相擊之聲,林上雪瞬間收了一身懶散,一雙明亮的杏眼冷光森森,脊背微微拱起,一手扶弓,一手執劍,擺出了一副隨時可以朝敵人發出致命攻擊的架勢。忽然起風了,滾滾熱浪撲麵而來,讓人幾乎睜不開眼睛。林上雪閉目側耳,敏銳地捕捉到了夾雜在風過林梢的聲音中的細微的腳步聲,雙目驟然睜開,與此同時,驚鴻一開,數點寒芒激 射而出,以破竹之勢射 入空地旁的樹林之中。
林中傳來幾聲悶 哼,緊接著枝葉晃動,幾道身影縱身躍出,毫不猶豫地朝著林上雪揮刀砍下。上雪抬手舉驚鴻招架,長刀砍在驚鴻的弓背上發出一聲巨響,火花四濺,旋即左手一劍削向那人腰側。那人悚然一驚,向後一跳避了開去,擦了一把額角驚出的冷汗,暗道一聲“好險”,剛想到這裏,就見上雪收劍歸鞘,以弓為刀,當頭劈來,一招“舉火燒天”格開這一擊,二人各自後退一步,相對而立。此時,林上雪才看清來人。來人一身牙白裋褐 ,掌中一柄精鋼長刀,腰間掛一塊紅玉,雕刻成雄雞模樣,身材頎長,眉目灑然,看年紀不過十八 九歲。
“奕洛姬氏?”林上雪挑眉問道。
“然也!某家姬宜,”少年朗朗回答,聲如洪鍾,“娘子可是白馬林氏末裔林上雪?”
“……不錯,正是林某。”林上雪心中微微一痛,黯然垂眸,聲音低沉。
“宜生來口拙,得罪之處,望娘子莫怪!”姬宜又是一笑,將長刀提在手中,掂了一掂,“娘子,請吧!讓某見識見識白馬林氏的厲害!”話音剛落,長刀遊龍一般襲向林上雪脖頸。林上雪雙臂一展,足尖聚力,猛一點地,整個人如同蜻蜓點水一般彈躍而起,避過這勢如奔雷的一刀,然後彎弓搭箭,把張驚鴻弓拉滿,接著驟然鬆弦,姬宜耳中聽得錚然一響,眼前三 點鋒芒已然射 到,他大驚失色,慌忙撤刀回護,“當當當”三聲,三支羽箭險險被他以長刀截下,無力地墜落在他腳邊,離他不到一指遠的地方,若是換了一般人,恐怕早已被這鎖定了上中下三路的三箭所重傷,能擋下這凶險的散花三箭,足見姬宜武藝之高。“好箭法!”他由衷稱讚了一聲,不給林上雪拉開距離的時間,再次揮刀迎了上去。
跟隨姬宜前來的是明思率領大軍的一支奇襲小隊,成員都是一些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高手,其中姬宜雖然年輕,但是奕洛姬氏近年來人才輩出,聲名鵲起,大家一商量,便推了他為領隊,想趁主力在前方吸引羅銳注意力的時候偷襲後方糧草,卻不料遇到了林上雪和一眾雍朝精銳將士們。林上雪這一次帶來的三千人都是由成仁親自執訓,柳鬱在旁邊指點的,隨便點出一個至少都是江湖二流高手的水平。姬宜隊伍中的這些高手對上他們,並不能占得半點便宜,局麵一時陷入了僵持。柳鬱並不參戰,專心看守著輜重糧草,偶爾揮陌刀砍倒一兩個突破防線衝進來的倒黴鬼——身為萬刀山莊陌刀隊的統領,他的武功幾乎已經可以同萬刀山莊莊主趙瀑相提並論,眼前這一群人,他還並未放在眼中。
這邊一片混戰,那邊林上雪和姬宜已經你來我往打鬥了十幾個回合。姬宜畢竟經驗不如林上雪豐富,在兩人一個錯身的時候,猝不及防被林上雪反手一弓抽在後背上。這一下由於方向不順,上雪隻使出了七分力道,但是足以令姬宜疼痛難忍,踉蹌著往前衝了幾步才勉強穩住身子。他轉身倚刀而立,勾起了一邊嘴角:“娘子好機巧!”林上雪揚了揚眉梢,左手已經探向了身側的箭囊。姬宜稍一動肩膀,就感到背上一陣抽痛,咬了咬牙忍痛將長刀一揮,趁著她還未曾搭箭,率先發動了攻擊。林上雪見狀,收回了取箭的手,改為拔 出了腰間細劍,毫不畏懼地朝著他的長刀迎了上來,眼中光華爍爍,與豔陽同輝。姬宜被她眼中光華所懾,長刀頓時一滯,林上雪的劍卻絲毫不曾停頓,狠狠地撞上了他的刀刃。虎口一麻,姬宜心中不由暗自驚歎林上雪雙臂的力量,收起了最後幾分因為她是女子而產生的輕敵之心,看她的目光也多了幾分欣賞與肯定:如此女郎,不愧為白馬林氏家主,當真用纖瘦的雙肩扛起了一個家族的千年榮耀。
從淩氏到林氏七十七任家主,林上雪是唯一一個女子,也是林氏的末裔,在權力傾軋下存活的最後血脈。背負著林氏滅門之仇,她所麵對的是一條踏錯一步就萬劫不複的險途,卻能一路跌跌撞撞走到如今,除了運氣之外,就是她不俗的實力。“將軍真丈夫也!姬宜甘拜將軍下風,從今往後,奕洛姬氏絕不再阻攔將軍半分,願將軍早報家仇,洗雪沉冤,姬宜拭目以待!”林上雪彎弓,四支箭連珠射 出,姬宜身形轉動,險險避過三支,卻被第四支箭擦著臉頰飛過,破開了一道深深的傷口,鮮血刷地流了下來,染紅了他的衣襟。他忽然將長刀往身邊土地之中一插,朝著林上雪長揖到地,坦然認輸,眉宇間一片清明,沒有半點怨懟不甘之意。
戰團中有姬宜這一方的人聽到了姬宜的話,憤怒地喊道:“姬適之!君子書之約你忘記了嗎!還是奕洛姬氏都是些不守信諾的小人?!”姬宜冷笑:“君子書本是君子之約,現在爾等效力的是昏君明盛,而不是什麽端方君子!助紂為虐,爾等還想為後代子孫留下何等美名?不過遺臭萬年罷了!”說罷,朝著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的林上雪微微欠身:“將軍,後會有期。”直起身來,他從懷裏抽出帕子抹了一把麵上血跡,然後將之隨手一丟,把長刀在身後背好,邁步就要走,斜刺裏突然飛出一柄飛刀,直刺他的咽喉。姬宜皺眉,一錯步子讓過了飛刀,抬眸看去。朝他扔飛刀的是一個灰衣青年,長得倒是清秀,但是眉眼間總有股散不開的濁氣,將原本五分的容貌硬是折損了三分。
“葉十郎。”姬宜朝青年頷首。
葉十郎葉知秋冷哼一聲:“姬三!你這話何意?感情隻有你姬氏是堂堂君子,我等俱是趨利小人麽?!”
“非也,非也。”姬宜也不惱怒,耐心地解釋,“不過人各有誌罷了。那君子書於姬氏來說算不得什麽,隻不過是當年前人酒後之言,算數,也不算數,僅此而已。況且,姬氏美名,從不靠這些得來。”最後一句話字字有力,振聾發聵,聽得葉知秋頓時漲紅了臉,怒罵:“什麽奕洛姬氏,不過萬千名利客中一員罷了!說我等沽名釣譽,爾也不過如此!區區蚍蜉,也敢撼我葉家大樹不成?”
“十郎既然這麽說了,那麽今日姬某這‘蚍蜉’倒真的要來撼葉家這棵‘大樹’了!得罪!”話音未落,人已到了葉知秋近前,長刀高舉,兜頭砍下。葉知秋臉色一變,擎刀去接,姬宜這一刀力大勢猛,竟將他雙足砸進地麵兩寸有餘。他隻覺胸口一陣翻湧,“哇”地一聲嘔出一大口血來。在他身邊還有一個跟他麵貌三四分相似的中年人,見狀飛起一腳踢向姬宜後心,總算是為葉知秋解了圍。姬宜仿佛背後生了眼睛一般,腳步一轉,人竟在原地消失了,下一刻便出現在了中年人身後,抬腳踢在了他的背上,隻聽中年人的脊椎發出一聲脆響,然後他就慘叫著滾倒在地,發出陣陣哀號。“從叔!”葉知秋慌忙上前察看他的傷勢,忽然聽到頭頂傳來姬宜的聲音:“辱我姬氏者,死!”
“總管不插手此事麽?”見林上雪收了驚鴻朝自己走來,柳鬱笑問。
“與某何幹?”林上雪麵露微笑,眼底卻是一片冷漠。對於朋友,她可以將一顆心都捧給對方,對於敵人,她也絕不會心慈手軟,偶然得到如此大好的讓他們自相殘殺的時機,以她的個性,又怎麽會放過呢?
晴空之上,雁過留聲,萬籟俱寂,隻有金戈之聲伴隨喊殺之聲,聲遏行雲。高翔長空的蒼鷹,終於緩緩展開了翅膀。
“清風笑我長垂淚,
灑作憂思萬點愁。
稱意何年登絕頂,
違心曾是為封侯。”
——《抒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