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八夜 罷如江海凝清光
林上雪和穆文斐兩人互相看對方不順已久,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可以一戰的機會,豈會錯過?二人你來我往,戰了個酣暢淋漓。他們本來身世相似,也都是灑脫的性子,若不是風雲變幻,二人都背負了家族沉重的擔子,說不定能成為莫逆之交,如今再惺惺相惜也隻能在戰場上決一雄雌。軍旅枯燥,兩人心中早積了一腔鬱氣,正好借此機會發泄一番。
本來白桐等人還在林穆二人附近與林上雪麾下士兵廝殺,但是由於兩人都長於暗殺一道,所用武器也異於常人,交起手來暗器箭矢四下亂飛,離得近了很容易就被誤傷,漸漸地兩人就遠離了人群。這一場混戰一直持續到夜幕降臨,遠處現出點點火把的光亮——是雲陽奉上官野之命率隊來尋林上雪。林上雪又和穆文斐來往了三四個回合,兩人體力都已消耗了大半,分立兩廂,平複著呼吸。上雪扭頭吐出了一口血沫,抬手擦去額角汗水,再看穆文斐也好不到哪裏去,他此刻雙臂酸軟,眼前一陣陣發花,若非身為“蟻王”的驕傲支撐著,他恐怕早已跌倒在地。
“林娘子好武藝!穆某佩服!”他勉強笑道,也不管林上雪能不能看見,朝她拱手作揖。林上雪何等人物?一雙眼睛在黑暗中也能清晰視物,自然是看到了穆文斐臉上真真切切的歎服和這個毫不摻假的揖禮,心中一笑,麵上卻十分淡定地拱手回禮:“蟻王謬讚,上雪慚愧。”這時,雲陽聲音已經很近了,白楊急道:“眾卿,來日方長,快走!”穆文斐朝著他們的方向瞥了一眼,笑著對林上雪說:“林娘子,來日方長。代穆某問候雲將軍,告辭!”說罷,撮口長嘯一聲,四下頓時冒出了十數個灰衣人,攜了白桐和他的幕僚部將們飄然而去。穆文斐最後朝著雲陽的方向看了一眼,足尖點地,縱身躍上了林梢,幾個起落就不見了蹤影。
雲陽找到林上雪時,她正在清點人數。隨她前來追趕白桐的有兩百騎兵,現在點了點人數,折損了七十餘人,卻也將白桐手下的百名護衛盡數斬殺,還捎帶上了他的兩員武將,三名謀臣,可以說小有收獲,這使她心情愉悅不少。雲陽舉著火把一路尋來,終於在此找到了軍中主將,總算不負上官野所托,大大鬆了口氣,離鞍下馬,大跨步來到林上雪麵前,幾乎給她跪下:“女郎啊,你還真是膽大,率兩百輕騎就敢來追擊窮寇!快快隨某回營,廣誌兄那邊一切就緒,隻等你回營了!”林上雪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好了好了,兒知道了。前麵帶路吧!”
兩路人馬合在一起,火把將道路照得通明,雲陽一路上猶自跟林上雪說個不停:“女郎啊,不是我說,那向將軍真是個鐵骨錚錚忠心耿耿的真男兒!隻可惜,保錯了人哪!若是當初他投在雍王駕下,說不定……”林上雪捏捏眉心:“人各有命,緣法使然。”“說起來,他怎麽知道廣誌兄會遵從他的遺願,放了定王十萬大軍?聽說在那之前廣誌兄還殺了一個當年的同鄉摯友叫遊武的,他就不怕廣誌兄效法前朝‘鬼屠’白靖,也來個坑殺降兵麽?誒,那十萬人,有一半選擇了卸甲歸田,剩下的可都歸順了咱們呐!女郎,你可開心否?”林上雪一拉馬韁,胯下戰馬乖乖停住,她黑著一張臉轉頭怒瞪雲陽:“山南兄,早年在興雲城,某怎麽就不知道你這麽聒噪呢?”雲陽一臉正直:“郎君不許某在他麵前多言。”“……”林上雪忿忿扭回頭,我怎麽就那麽恨呢!
大營終於出現在眼前,林上雪大大鬆了口氣,一磕馬鐙,當先衝了過去,在轅門處下得馬來,把韁繩往士兵手中一拋,大步流星走向中軍帳,將雲陽遠遠甩在身後。待雲陽來到中軍帳時,林上雪已經端端正正跪坐在主位,專注地聽上官野向她匯報軍中情況,他悻悻地走到林上雪右手邊坐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一盞茶後,上雪聽完了上官野的匯報,眼角餘光一掃,就看到雲陽一臉嚴肅地看著她,她嘴角抽了抽,用哄小孩的語氣柔聲問:“山南兄,你還有什麽事嗎?沒事的話我們就進城吧,大家還等著吃頓好的呢!”雲陽摸摸光潔的下頦,緩緩道:“某方才給郎君送了信,報了喜訊,順便……提了一下女郎與同袍開懷暢飲的英姿。”上雪倒抽一口冷氣:“你你你!”“總管冷靜。”上官野在她身後伸手扶了她一把,聲音中滿是戲謔。上雪丟給他個白眼,邁步出了營帳。
=======================================================================
這一夜,嘉舒郡城燈火通明,軍民同樂。白桐雖然在這裏駐紮的時間不長,但是手下士兵跋扈,百姓們吃了不少苦頭,如今林上雪率兵進城,頭一件事就是安撫百姓,並且當眾責罰了幾個不從軍令、尋釁生事的士兵,大家對這個年紀輕輕的女將軍好感倍增。第二天下午未時初,嚴工率三萬大軍來到,林上雪親自出城迎接,這讓嚴工十分受用,看林上雪的目光也柔和了許多。二人簡單寒暄幾句,上雪將他請進城中,將主位讓給了他,自己坐在他的下手,親自為他倒了茶水,雙手奉上。嚴工亦雙手接過茶盞,抿了一口,朗朗笑道:“林副總管果然少年英雄,不讓須眉!此番奪回嘉舒郡,你功不可沒啊!”上雪急忙擺手:“收回嘉舒郡乃是諸位將軍共同的功勞,上雪豈敢一人獨占?況且……唉!”她垂頭深深歎息一聲。嚴工馬上想到了她為何歎息,放下茶盞,端正坐姿:“三合將軍為雍王大業捐軀,足以為三軍楷模,某亦敬之。待明日勞煩林副總管帶某前往三合將軍墳前,某要灑酒祭奠將軍英靈。”“得嚴公親自祭奠,三合兄定然心中大慰,仆在此代他謝過嚴公了。”語罷,林上雪起身離座,來到嚴工麵前,長揖到地。
嚴工捋了捋長髯,坦然受了這一禮,徐徐開口,語氣和藹,對林上雪也不再以職位相稱:“皓然啊,大王和總管那裏,你可去信了麽?”“嚴公放心,昨晚就派了信鷹前往翠微送信,這會兒估計快要到了。”林上雪笑盈盈回到位置上,正襟坐好。
“甚好。嘉舒郡這裏,你打算派誰駐守?”嚴工又喝了一口茶。
“仆心中屬意上官統領。”林上雪看了一眼對麵的上官野。
嚴工順著林上雪目光看去,讚賞地點點頭:“不錯,不錯。某相信皓然看人的眼光。”上官野臉上露出一絲笑意,起身拱手而立:“承蒙嚴公和副總管厚愛,野定盡心盡力駐守嘉舒郡。”
=======================================================================
翠微郡,白檀大營。“先生,今日嘉舒郡可有消息?”見東樓月褒衣博帶優哉遊哉地踱進了中軍帳,白檀手扶桌案,探身問道。東樓月笑著揮了揮手上的一張字條:“臣正要來向大王和總管報喜。”“哦?喜從何來?”成仁從一摞戰報中抬起頭來,嘴上這麽問,臉上卻是抑製不住的興奮。“昨日,行軍副總管林上雪攻破嘉舒郡城,收定王白桐降軍五萬人,誅白桐心腹戰將謀臣數人,遺憾的是受到穆文斐阻撓,未能將白桐生擒,”東樓月展開字條看了一眼,“另外……左後軍統領王三合陣亡,葬於嘉舒郡城東係鶴山上。”
“阿兄!”帳中有人痛呼一聲。眾人循聲望去,痛呼之人乃是王三合的同胞兄弟王三變。
“三變將軍節哀。”成仁肅聲道,“馬革裹屍,死得其所。來人,傳某軍令:全軍上下為三合將軍戴孝三日,以示敬意!”
“謝總管,”王三變用手背擦了擦眼角淚水,紅著眼眶跪倒施禮,“仆替先兄謝過總管。”
成仁走上前來將他扶起:“何須言謝!某能做的也隻有這些了,他身後之事,還要勞動三變將軍費心。”
“那是自然。”王三變從地上站了起來,又朝著白檀施了一禮,“大王,三變有一不情之請。”
“將軍但講無妨。”白檀溫聲答道。
“家中先祖受林氏恩惠,養一支精兵聽候林氏家主調遣。如今兵權被女郎交予大王,家兄又在軍前亡故,某已無心兵戈之事,欲卸甲歸田,再不涉足朝堂,望大王恩準。”王三變恭恭敬敬雙手奉上象征右後軍副統領的印信。
“也罷,你有隱退之意,孤也不強留,贈你黃金百兩,回鄉去吧!”白檀親自從他手中接過印信,交予東樓月收好。
王三變謝了白檀恩典,退出軍帳。餘下眾人都因為王三變的請辭而感到心情沉重,帳中氣氛一時凝滯,突然,有斥候飛奔來報:“報!東北方向探得有一小隊人馬沿小道朝翠微郡城方向而來!”東樓月猛地轉身:“可曾探得是什麽人?”“為首之人一身灰袍,身份不明。他身後還有一人,錦袍玉帶,被團團護在中間,看不清容貌。”那斥候一一道來。“好機會!大王,這些人正是從嘉舒郡逃出的穆文斐和定王一行人啊!”東樓月眼中閃動著喜悅的光芒。“還不再去探查!”白檀抬手揮退斥候,看向東樓月。東樓月來到自己的位置,一掀袍擺坐下,伸手在地圖上指點:“白桐本來欲趁亂而起,卻不料遭到雪兒的沉重打擊,損失慘重,如今走投無路,隻得來投奔南皇。我們正好來個守株待兔,殺他一個措手不及!”
“大王,方才某的人發現了白檀派出的斥候,他們現在估計已經掌握了我們的動向。以東樓月的狡詐,他必然會在這條路上設伏,我們不如兵分兩路,大王先換下這身錦衣,由某親自護送大王走大道,隻要兩三個人跟隨,其他人繼續走小路。”穆文斐頭也沒回地對身後的白桐說,卻不知貪狼星下,群雄束手。
“碧水東流歸海口,君王天下幾時休?
盛名之後無盡事,盡付漁樵一蓑舟。”
——《過嘉舒古戰場懷三合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