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夜 願逐月華流照君
林上雪見白榕逃跑,正欲追趕,卻被龍耀截下:“林娘子,你的對手是某。”上雪橫眉以對:“爾是何人!為何半夜闖入軍營之中?!”龍耀冷笑:“某乃‘鐵心’龍耀,聽聞娘子箭法高超,劍法也是一流,今日特來討教!”“大膽賊子,拿命來!”他話音剛落,林上雪弓開如滿月,一支雁翎箭呼嘯而至,到了看,龍耀麵前,倏然分成了五支,分別射向他的眉心、雙目、咽喉、心口和小腹。他一驚:“散花箭!”“算你有眼力!不曾想這麽多年過去居然還有人識得林氏的散花箭,難得難得。”林上雪輕哼一聲,身形閃電一般緊隨著五支箭而來,掌中驚鴻在月光映照下泛著點點銀芒,無端令人膽寒。
龍耀的功夫著實厲害,林氏散花箭一向以詭譎莫測聞名,在這種情況下他竟然還能遊刃有餘地揮動寶劍,將林上雪射來的五支利箭一一撥落。當最後一支箭落地之時,林上雪的驚鴻弓已刺到了他眼前,他一驚非小,趕緊倒退幾步避過一擊,橫劍來擋。林上雪並不與其正麵交鋒,驚鴻角度刁鑽地單單攻擊一些時常被人忽略的地方,一時間讓龍耀有些手忙腳亂。然而,龍耀是什麽人?他有著超乎常人的堅定心誌,所以不過片刻便適應了林上雪的攻擊,並且開始反擊。
就在二人打得難分難舍之時,斜刺裏飛來一條銀鏈,十分狠辣地抽向龍耀的小腿,龍耀忙往上一躍,躲了過去。林上雪側目一看,隻見東樓月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左手執筆,右手執鏈,因為來得急,甚至連頭發都沒有束起來,外袍鬆鬆垮垮披在肩上,端的是一派風流倜儻。此刻,他俊雅的臉上滿是殺氣,一雙鳳眼冷冷掃向龍耀,仿佛他眼前看到的已經是一個死人了一般。龍耀愣是被這個比自己小了快二十歲的青年用冷冽的目光看得激靈靈打了個冷戰,握緊手中長劍,棄了林上雪,轉而攻向東樓月。東樓月甩開衝霄鏈,龍耀很快便見識到了他的厲害,無論他怎麽躲閃,那鏈子總像長了眼睛一樣死死咬著他不放。隻有當龍耀試圖用劍去砍那鏈子的時候,它才會稍稍退開些許,可是轉眼間便會再次纏將上來。龍耀暗罵一聲該死,情知今日無法從林上雪這裏得到連珠箭的秘訣,便失了再戰鬥下去的心思,足底蓄力,往上猛地一縱身,跳出衝霄的包圍,於半空中彎弓搭箭朝著東樓月射來。東樓月一揮衝霄便將那支箭擊落,不料這一箭之後緊接著還有一支箭,他躲閃不及,眼看就要被射中,忽然眼前一花,他感覺到一雙溫暖的手臂環住了自己的腰,然後就聽到利刃入肉的嗤的一聲輕響,定睛看時,隻見林上雪緊緊抱著他的腰,為他擋下了那一箭,那箭深深地嵌在她的後背上,一團暗色的血漬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她後背的衣服上擴散。
東樓月隻覺肝膽欲裂,感受到林上雪的手慢慢有鬆開的趨勢,趕忙緊緊抱住她,嘶聲吼道:“軍醫!快叫軍醫!快!!”這時,成仁和白檀也已趕到,眾人簇擁著東樓月將林上雪送回了她的營帳。片刻,軍醫趕到,檢查了林上雪的傷,為她拔了箭,上了藥,擦了擦額角的汗,這才開口:“眾位不必憂心,副總管這傷雖然看上去凶險,不過所幸止血及時,將養些時日,待傷口愈合就無礙了。隻是有一點,傷口完全複原之前,絕對不能再出戰了,否則一旦崩裂,後果不堪設想。”白檀感激道:“多謝軍醫。”軍醫擺擺手,看了東樓月一眼,眼中劃過一絲笑意,向眾人一一行禮之後,提著藥箱退了出去。
成仁撓了撓頭,不解地問東樓月:“大郎啊,我怎麽看阿妹這是為你擋了一箭啊?這邊到底發生了什麽?”東樓月一口牙咬得格格作響,攥了攥拳頭,森然道:“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夜半闖營,救走白榕不說,還傷了雪兒……某定要你付出代價!”林上雪伸出手,安撫地拍了拍他放在自己身側的手:“阿兄,怒傷身,稍安勿躁。此人之前自稱‘鐵心’龍耀,說是來領教兒的箭法,兒不知為何覺得這個名字甚是耳熟啊!”成仁想了想,突然一拍額頭:“是了!十五年前北國的攬玉血案不知你們可有耳聞?這龍耀,正是那案子的罪魁禍首,他原是攬玉山莊外門弟子,因為意誌堅定所以江湖人稱‘鐵心’,是攬玉四怪之首。後來因為求宮家‘連珠箭’秘訣不得,心生怨懟,竟下毒謀害了宮家上下除了大郎君宮謹之外的上百口人,那一日的攬玉山莊,據目擊者稱,血流成河,十分淒慘。後來這龍耀就不知下落了,未曾想這一次竟然幫著白宴來救人,甚至不惜泄露行蹤——要知道,江湖上現在還有好些人想殺他為宮老莊主報仇來著。”
此話一出,帳中頓時陷入了一片沉默。良久,東樓月突然問:“雪兒,朱先生可曾傳授過你‘連珠箭’?”林上雪皺眉思索了一陣,輕輕搖頭:“不曾。但是他曾經在指點兒林家的散花箭時教過幾句口訣,說讓兒自己領悟,兒將之與散花箭結合,練出了一招‘流星趕月’。箭如流星四落,全追領頭一支獨箭而去。可有問題?”“朱先生,恐怕就是宮家大郎君——宮謹。”東樓月嚴肅地看向她,“許久不見的故人如今都湊在了一起,有點意思,這白麗飛布了好大一個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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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微郡城中。“我兒!你受苦了!”白宴看到一身狼狽的愛女白榕腳步有些踉蹌地走來,十分心疼地過去,親自扶著她往行宮而去,一路上免不了詢問情況,順帶埋怨了一番白麗飛。白麗飛也不生氣,悠閑地走在一旁,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幾人剛剛回到行宮,龍耀也回來了,向白麗飛稟明了情況,白麗飛聽得林上雪受傷,眉頭微微皺了皺,旋即舒展開來,世間一切並不總是循規蹈矩而來,即便他天生神算,也不可能事無巨細,一一顧及,隻要不曾危及她的性命就夠了,他這麽安慰自己。回過神來,發現龍耀正在等他說下一步的計劃,他抬手將額前垂下的一縷長發拂開:“時機未到,先靜觀其變。”繼而閉目趺坐,不再開口。龍耀知道從他這裏問不出什麽,隻得行禮後退了下去。
龍耀前腳剛走,白麗飛後腳就出了自己的宮殿,抬手招來了庭中一隻丹頂鶴,將一封早就寫好的信綁在它腿上,拍了拍它的頭。丹頂鶴仰首長鳴一聲,展開羽翼,飛入了雲端。門口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白麗飛抬眼望去,隻見一個穿著藕白圓領袍的宮女腳步匆匆走來,行過禮後有些畏懼地立在門邊,細聲道:“大王,聖人傳召。”白麗飛頷首:“知道了,勞煩你去回阿兄,說某馬上就來。”“唯。”宮女福了福身子,倒退兩步之後迅速旋身,快步回正殿稟報,對於白麗飛,避之如洪水猛獸。並不是說白麗飛相貌醜陋或者脾氣不好,而是他那出了名的能掐會算,傳言傳著傳著就變了味道,什麽“明月上人能知人生死”、“被明月上人看一眼他就知道你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惡事”,雲雲。後宮之中,沒有哪個人敢說自己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錯事,是以後宮諸人尤其畏懼這個看上去人畜無害的覆春王,無怪乎這宮女如此害怕與他單獨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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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白麗飛來到正殿,拜見過白宴之後,白宴請他在自己身邊坐下,這才撫著胡須,問道:“十九弟,白檀那邊糧草充足,再耗個十天半月不成問題,可是我們就不同了,再這麽耽擱下去遲早撐不住。不知十九弟可有對策否?”白麗飛淡然一笑:“阿兄不必心急,某已有盤算。”“那就好,那就好!朕便知道十九弟神機妙算,若是朕先前一直聽從十九弟的計策,想來白檀那小子也不能奪去那麽多土地,慚愧慚愧!”白宴臉上寫滿了後悔,白麗飛隻當不曾看見,又和眾人閑談幾句便起身告辭,徑自去了軍中,如此這般安排一番。
當夜,一隊騎兵自城中悄然而出,人銜枚,馬裹蹄,直襲白檀軍大營。白檀這邊因為林上雪重傷,眾人都憂心她的傷勢,所以防備稍有鬆懈,被白麗飛派來的人馬鑽了空子。等到東樓月等人接到奏報時,半個大營已陷入一片混亂。東樓月當機立斷,決定以退為進,他知道這麽一直僵持著也不是辦法,上萬人馬每天都要消耗掉大量糧草,還不如先退回上一座城池,再做打算。幾人簡短商議之後,成仁披甲上馬,當先斬殺了幾名敵軍,攏了攏有些渙散的軍心,下令拔營後撤,東樓月安排了一輛馬車,親自護送林上雪。大軍就這樣一路撤回了共州汶津郡,然而,怪事發生了。
大軍行到第三日的中午,成仁命眾將士在一條河邊停下埋鍋造飯,因為林上雪行動不便,所以這幾日都是東樓月親自端了飯來一口一口喂她吃的,這一次也不例外。但是,當東樓月掀開車簾時,他臉上的微笑再也掛不住了,因為車裏已經空無一人,隻有被褥淩亂地堆在那裏。他瘋了一般問遍了附近所有的軍兵,大家都表示沒有發現任何異常。林上雪就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在大軍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東樓月從林上雪失蹤那一刻起就仿佛丟了魂魄一樣,除了吃飯就是翻閱戰報、和眾人商議下一步的計劃,連著三天三夜都不曾合眼,整個人看上去十分憔悴,行屍走肉一般。最後,成仁看不過眼了,趁他低頭看地圖的時機一掌砍在了他的後頸,把他砍暈了過去,直接扛回了他的寢帳。待他回到中軍帳,白檀關切地問:“先生他沒事吧?”成仁一揮手:“沒事沒事,某下手有分寸!大郎這人有時候就是太執拗,再這麽熬下去,不等阿妹回來,他先得倒下不可,讓他好好睡一覺吧!”白檀點頭稱是:“也是,先生最近太拚命了。成總管,你看我們是不是要先暫緩一下行軍的進程,讓大軍休養些時日,也好趁此機會再多招收些人馬?”“甚好甚好,如此便可以派出些探子去打聽一下阿妹的下落。某感覺,阿妹的失蹤和白麗飛一定脫不了幹係!”
“南靈帝永昌二十八年春末,坤和公主與林上雪戰於翠微郡,三戰被擒。後‘鐵心’龍耀夜闖敵營,重傷林上雪,救主而走。覆春王白麗飛趁白檀軍虛,遣三百鐵騎破之,卻白檀二百裏。上雪亦隨之走。道中,亡其蹤跡,人皆異之。東樓月為之慟,宿夜不眠者三日,後為成仁所勸,稍舒其意。白檀遣人陰訪上雪行蹤,俱無果歸。”
——《南北異聞錄·上雪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