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夜 百發穿楊含絕妙
唐步嗬嗬一笑:“某還當是怎樣的端方儀態、大家風度,卻也不過如此。”林上雪不怒反笑:“唐前輩所言甚是,白馬林氏數代經營,人才輩出,上雪不過一失怙女兒,如何擔得起這‘大家風度’?然,某雖不敏,卻也絕不容有人輕蔑我白馬林氏!”
廳堂之中寂靜無聲,趙瀑臉色鐵青,卻不便開口,唐、林二人相對而立,一時間氣氛十分緊張。此時,忽聽門口傳來一個清脆的女聲:“林娘子,遠來是客,唐二郎脾氣耿介,多有得罪,娘子勿怪。”林上雪壓了壓心頭怒火,看向聲音傳來之處。隻見自門外嫋嫋婷婷走來一妙齡少女,細眉大眼,檀口瓊鼻,著一身素色襦裙,雖不是傾城之色,卻也別有一番溫和雅致的風韻。少女來到趙瀑麵前盈盈下拜:“莊主萬福,雁娘冒昧前來,望莊主恕罪。”
自己莊中之人無禮,當著自己的麵衝撞了前來拜訪的客人,趙瀑正在發愁事情如何收場,正巧這雁娘就來了,他心中一喜,捋一捋頦下長髯,道:“無妨。不知娘子有何要事?”“莊主容稟。雁娘方才聽聞北國白馬林氏後人前來拜訪,好奇之下便想來一睹神箭世家的風采,途中偶遇唐二郎,我二人便一同前來。二郎性急,半路的時候就撇下兒先行一步,若有言語冒犯林娘子之處,莊主與眾位貴客千萬見諒,兒在此代他向娘子賠禮了!”說罷,雁娘朝著林上雪深深一揖。林上雪坦然受了,大家都鬆了口氣,然而唐步卻又冷冷開口:“雁娘不必如此,白馬林氏再顯赫一時,如今也不過留下滿山萋萋荒塚,倒是留下這等苟且偷生、不思進取的後人於世,真真是有辱門楣!林大娘子,你有何理由讓某、讓世人尊重?”
“就憑某掌中弓、腰間劍,何如?”林上雪朗聲回道。
“說得好聽!你方才贏了雲樓,那是他看在莊主麵子上故意相讓,某可不會!林大娘子,請吧!”說著,他抬手一指門外,也不等林上雪回話,大踏步走出了會客大廳。
林上雪朝趙瀑行了一禮,抬腳欲跟著出去,被東樓月喚住:“雪兒,你……”“阿兄寬心,我自有分寸。”林上雪寬慰了他一句,緊了緊腰間革帶,幾步跨出了會客廳,站到了唐步對麵。唐步鼻孔裏“哼”了一聲:“為免將來各位江湖同道說某恃強淩弱,請大娘子先動手吧!”言罷,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林上雪拱手:“唐前輩,得罪了!”
話音剛落,整個人一躍而起,出手如電,直取唐步胸膛。唐步將九環刀橫於胸前抵擋,卻不料上雪的目標並不在此,劍尖一沉刺向他腰側。他一擰身避過鋒芒,九環刀往外一推,朝上雪左臂削去,這一刀唐步並未用全力,然而他低估了林上雪的臂力,隻見上雪不知何時已經摘下了驚鴻握於左手,腳下步法一變,九環刀便貼著弓背滑了開去,倉啷啷濺起無數火星。
林上雪心中暗讚一聲“好膂力”,兩人又過了幾招,上雪抓 住唐步出刀未來得及收回的時機,幾個騰躍拉開了二人之間距離,自身側箭囊抽 出一支羽箭,彎弓搭箭,旁觀的眾人隻見半空中劃過一點寒芒,直奔唐步射去。唐步是何等高手,哪裏躲不過這平凡無奇的一箭,九環刀輕輕一撥,那支箭就被卸了力道,跌落塵埃。可他未料到的是,這隻是林上雪慣用的“投石問路”的計策,眼下見一箭落空,二話不說,將弓一橫,搭上三支羽箭,再次射 出。這一回,她用上了十分的力氣,三支羽箭掛著風聲襲向唐步,唐步大驚,一揮九環大刀,格開了其中兩箭,卻不見最後一箭,他腦中剛剛閃過一絲疑惑,就感覺頭頂發髻一重,然後旁邊傳來趙瀑的聲音:“好箭法!”他伸手摸 摸發髻,然後拔下來了一支箭,本來黝 黑的臉龐驀地漲得通紅——這箭如若再往下幾分,那他此刻能否安然立於此處都是未知——事已至此,他也不由對林家這唯一的後人刮目相看。
這時,林上雪上前一步,抱拳行禮:“唐前輩,承讓!”唐步連連擺手:“哪裏哪裏,林大娘子武藝精絕,步自愧不如。之前多有得罪,言語輕慢,望娘子千萬莫與步一介粗人一般見識!”如果說唐步有什麽過人之處,那麽除開一身武藝,估計就是他耿直的性格了。此人在江湖上出了名的敢愛敢恨,也不似有些人一般拿得起放不下,到死都拋不下個“不敗”的虛名。唐步輸得起,所以他每次敗在他人手下之後不會灰心氣餒,隻會更加刻苦鑽研,這才由一個街頭屠戶之子一步步成為了今日在江湖中頗具威名的一代大俠。
林上雪亦不是得理不饒人之輩,當下笑道:“前輩言重了。兒不過投機取巧而已,若要論起真本事,如何比得過江湖赫赫有名的‘九死重鋒’?”幾句話誇得唐步心中極為舒坦,免不得又高看了她一眼——同樣是吹捧之言,這丫頭說出來怎麽聽怎麽舒服——他背好九環大刀,向趙瀑深鞠一躬:“莊主,先前是仆言行無狀,衝撞了貴客,仆這就下去領罰,告退。”趙瀑對於這個直脾氣的門人十分無奈,見林上雪並無怪罪之意,便朝他擺擺手:“下去吧,下次莫要再如此莽撞了!”
待唐步退下,下人又重新換了茶水,奉了點心,趙瀑招呼眾人落座,又閑聊了片刻,趙瀑忽然問道:“阿仁啊,你們這次來——恐怕不僅僅是來以武會友這麽簡單吧?”成仁擊掌一笑:“世伯果然敏銳過人!您猜得不錯,侄兒這次來,一來是看望您,這二來嘛……”“快說!休要吞吞吐吐!”趙瀑佯怒道。成仁收了嬉笑的表情,起身整了整衣袖,然後一臉嚴肅地來到趙瀑近前,一掀衣擺跪了下來,恭恭敬敬行了個空首禮:“世伯容稟。我父子與北帝仇深似海,世伯素知,而林家滅門,成家不過被北帝當作了一把快刀,歸根結底,我兩家落到如今這般境地,罪魁禍首便是北帝。當然,對於林家阿妹而言,南皇亦是她的仇人。如今小子千裏迢迢前來萬刀山莊,不為別的,隻為世伯看在我們兩家世代交好,看在林家世叔一生俠義卻含冤而死不得昭雪的份上,能借我們一支人馬,誅無道昏君,洗不白之冤,重還世間清明!”
趙瀑麵上顯出幾分猶豫之色,東樓月作了個揖,開口道:“莊主,若仆所聞不差,南皇最近是不是有招降貴莊之意?”提到這個,趙瀑臉色變得十分不好,重重一掌拍在幾上:“白宴匹夫,欺人太甚!”東樓月不動聲色地“哦”了一聲:“莊主慎言。不知莊主何出此言啊?”趙瀑自顧自抱怨道:“先是使人送來金銀珠寶要求我們為朝廷效命,某這山莊方圓近五十裏地,珍禽異獸、奇花異草數不勝數,哪裏看得上那些財物?那白宴見此路不通,便又轉而許某以高官,江湖兒女從來不屑與官場中人為伍,這不,現在還在僵持著。哼,搞不好這次某若是拒絕,他轉眼就會派兵把我們當‘亂黨’給剿了,就跟當年的北帝一樣!什麽九五至尊!一個個比地痞流氓還要難搞!”趙雲樓微微皺眉,伸手在趙瀑椅背上敲了敲:“義父,禍從口出。”然後抬眼直視東樓月:“郎君有話不妨直言。”東樓月站了起來,向趙瀑深深一揖:“莊主,既然南皇無義,您又何必隱忍至此?某雖不才,卻也想還無辜生民一個太平盛世。如今莊主威名遠揚,振臂一呼,自有萬千豪傑響應,何不助吾輩一臂之力?此事於莊主及莊上諸位英雄身家性命息息相關,望莊主深思,月有禮了。”言罷,又是一躬到地。
趙瀑有些煩躁地叩了叩幾案:“有理是有理,但是——賢侄女,你怎麽看?”林上雪斂衽下拜:“若能得世伯相助,上雪來世定當結草銜環以報世伯大恩。”趙瀑慌忙離開座位將她扶了起來:“你這孩子,真是折煞我也!當年若沒有令尊仗義相助,某早已化為道旁枯骨,如今不過是借你一支人馬,又有何難!某應了便是!”林上雪紅了眼眶:“謝世伯!”趙瀑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是個好孩子,見鹿兄若泉下有知,知你如此出息,必定欣慰非常!”“世伯啊,您看您現在應了小子們的請求,將來大家說起來,少不得讚您一聲高瞻遠矚、胸懷天下,為萬民謀福利。您說呢?”成仁嬉皮笑臉地湊到趙瀑耳邊道。趙瀑一巴掌拍在他的頭上:“去去去,你小子近來溜須拍馬功夫見長,某算是服了!”趙瀑向來雷厲風行,這邊才應下了幾人借人的請求,轉臉就將莊中最精銳的一千陌刀隊的令牌交給了成仁。他還要把幾人介紹給莊上的各路英雄,被東樓月阻止了:“莊主莫急。您如此一來就將自己和整個山莊推上了風口浪尖,月有一計,不知莊主可願一聽?”“願聞其詳。”既然已經結盟,趙瀑對著東樓月時臉色終於好了些許。
東樓月在趙瀑耳邊如此這般一講,他倏地沉了臉,抬手就把手邊的茶盞摔在了地上,揚聲道:“來人,請諸位貴客前往將寧院休息。”立刻就有小廝走了進來,將幾人請了出去,引到了將寧院,他們的行李早已安頓妥當。成仁拉住那小廝還欲再問,見東樓月朝他擺了擺手,隻得無奈地放開了他。成仁有些疑惑地撓撓頭,瞥了一眼東樓月,伸手扯扯林上雪:“阿妹,發生了什麽?世伯為何突然發了這麽大的火?”林上雪攤手:“不知道。”隨即她壓低了聲音道:“我覺得阿兄必定心中有數,先看看形勢再說唄!”成仁點點頭,三人便各自回了房間。當林上雪和東樓月擦肩而過時,她分明感覺到東樓月的手指在她掌心飛快地寫了個“三”字。
“三”,意味著什麽呢?林上雪回到房間,略一思索便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阿兄果然早有準備。”
“初,三傑之謀於趙瀑也,以義激其性,以生死憤其情,以天下之利壯其誌,然後萬刀之約立,匡正之戰興。至於南北王師,貧弱久矣,雖有勇將,無以當三傑之銳氣,遂用猖獗也。”
——《一統錄》